她提著滿滿一袋子錢, 打算先給狄青買裝備，再去關王廟拜神。哥哥跟她說過, 這些年天下其實并不太平, 西北常有小沖突。狄青此次西去赴任，說不定是要上戰場的。

    公主嘴里念念有詞：“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 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狄青：這是什么神奇的采購攻略嗎？

    “我看小青好像不耍鞭子，我們去買大刀?！敝緵_把花木蘭的采購清單修改一下, “還要弓箭, 小青的箭術好，值得配好弓和好箭?！?/br>
    “小青，你不要擔心花錢, 我有錢?，F在多花點, 日后多一份安全?！?/br>
    “小青，你還記得我們去拜泰山娘娘抽的簽嗎？解簽的阿婆說你能當大將軍呢，我等你回京復命的那一日?！?/br>
    一個愿意給你花錢、相信你是潛力股的漂亮姑娘，在哪個年代都不多見。

    狄青的眼神非常復雜，公主對他這么好，他無以為報。他猶豫了好幾次，想說又不敢說。

    他想讓公主別等了, 他聽說過“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老話。只要是打仗，哪有那么輕易的事情，兩國的人命不斷的往上堆, 幸運兒要熬許多年才能回京復命。

    十年, 二十年, 或許是三十年。

    公主青春正好，不應該耽誤在他這種人身上。

    他不知不覺被志沖拉到興國坊的作坊鋪子，東京有南北作坊，分別生產鎧甲、刀、槍等兵器以及兵幕、甲胄等裝備。這是一家官營店鋪，竟然有賣十八般兵器。當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買的，需要登記身份實名制購買。

    志沖睜大眼睛，那么多刀刀槍槍，長得大同小異。她不知道哪個

    最好，但是她有錢。

    “小青，你起碼挑一把，不，兩把合手的兵器。”公主脆聲道，“你選一把馬戰的兵器，再選一把近戰的兵器。鎖子甲也得買幾套，好甲被射箭都破不開?！?/br>
    作坊的管事聽見姑娘這般說話，忍不住抬頭望去，懂得“馬戰”“近戰”“鎖子甲”概念的姑娘多稀奇啊。

    尋常人家的小娘子可不會想得那么周全。

    “我看看?！钡仪嗾局鴶[放兵器的架子前面，逐一查看。

    他在幾把長柄刀之間掂量過，最后選定一把屈刀。屈刀的刀柄很長，適合在馬上對戰（讀者可以腦補一下關公的偃月刀，偃月刀其實在宋朝最流行，屈刀是類似偃月刀的一種長柄刀）。至于近戰，他看上一對重達五十斤的雙锏，锏屬于鐵鞭類的，卻并非長鞭。

    要問志沖雙锏是一樣什么樣的兵器，她抱起來非常吃力。這么大一塊鐵玩意兒往人頭頂砸去，估計得當場腦袋開花。

    “這個好！”志沖覺得兵器的分量很足，攻擊力很猛，旋即她又有些擔憂，“只是小青的力氣夠嗎？這個太重了?！?/br>
    “不重，這個剛好。”

    狄青對這兩樣愛不釋手，自他配軍以來，多是練習騎射，沒用過這么好的兵器。

    他能吃，力氣大，他覺得自己可以使得屈刀和雙锏。志沖請掌柜取來幾件甲胄，她不問具體作用，只問價格。

    “這里哪一件是最貴的？”

    “是最右邊這一件，價值四十貫錢……”

    掌柜嘴里的那一句“刀槍不入”廣告詞還沒有說出來，志沖已經有了主意：“小青先試那一件最貴的。”

    她回頭看狄青，小聲地說：“常人都說一分錢一分貨，在我不懂行的情況下，最貴的通常是最好的。”

    狄青：額……說得還真沒毛病。

    他親身試過，這一件鎖子甲是山文鎖子甲，全身沒有用一縷絲線，是靠鐵甲環環相扣織成。狄青摸了又摸，只是四十貫錢的價格十分貴了。

    四萬塊錢買這么一件東西？

    旁邊擺著的那件鎖子甲只要一萬塊，上面的甲看著是差點，也能湊合用著，尋常小刀劃不爛。

    志沖看出他的想法，堅持道：“刀尖上的事情怎么能湊合呢？人命的事情不能湊合?！?/br>
    “我不想小青因為差那么三萬錢，沒了性命?！?/br>
    “反正你欠我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多那么三萬，都說債欠多了不愁?！?/br>
    狄青：“……”

    說得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他也想活著。

    志沖拿著魯國長公主的印信，直接買單走人，完全不在意掌柜震驚的表情。她又去了弓/弩院，這回她說自己要練箭，要七八車箭，再要一把大弓，說明明日來拿。

    魯國長公主學騎射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官家一直有批她的份額，弓/弩院的人也知道。這回公主一口氣把全年份額提前用了，還要了一把大角弓，滿圓展開需要大約一百五十斤臂力。

    弓/弩院的小吏用一種特別敬佩的眼神看向魯國長公主。

    這人小聲嘀咕：“力氣那么大，公主娘娘真厲害啊……”

    此事后來傳出去，謠言越傳越不像話，竟然變成“公主力能扛鼎”，導致東京無男子敢求娶。再后來，魯國長公主帶兵的時候，朝中反對的人不多。

    公主力氣好大。

    公主她好兇的。

    小心公主揍你。

    弓箭一時半會兒拿不到手，志沖帶著狄青在城里采購。駿馬、鞍韉、轡頭都買好了，他們最后才去的關王廟。

    公主跪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誠心祈禱：“信女趙志沖求關王保佑我的好友狄青，保佑他武藝精進，所向無敵?！?/br>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卻把屈刀拿出來。得虧今日沒幾個香客，旁邊沒有人被嚇到。

    “小青，你耍幾遍刀給關王看看，讓他記住你，也好指點你。我看書里說，關王的大刀耍得特別厲害?！?/br>
    “啊？”

    狄青尋思，他豈不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可是志沖在想，全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她求關王保佑狄青，總得讓神仙記得是這個“狄青”。狄青無奈地笑了一下，他胡亂在寺廟外面的空地耍兩回大刀，動作有力，打得渾身冒汗。

    然后公主把他的屈刀取來，一臉虔誠地擺到佛桌上。這把刀那么長，太占地方了。要不是她給的香油錢足夠多，廟里法師的臉能黑成鍋底。

    “小青，我請關王給你的刀開開光啊?！?/br>
    “……開光？”

    “就是讓關王給你的刀加持法力，用起來的時候更有力量?！?/br>
    “……行吧。”

    狄青抬頭望天，看來他得變得更迷信一些。

    萬一他哪天要融入這個家。

    他跟關王廟的法師買了一副占卜的工具，果然老和尚送他們離開的時候，笑起來和藹多了。

    ==

    歐陽修特意請假一日，在城中買了許多藥材和急救藥，送去給范仲淹。他和老范是朋友，他不能勸皇帝改變心意，收回貶謫的旨意。

    這是他少數能做到的，幫助希文的事情了。

    他先遞上帖子，帶著夫人楊氏一道過去拜訪范家。楊氏是一個識大體的人，買藥材花了家里不少積蓄，她沒有反對。

    她讀過不少書，懂得許多道理。她也敬佩范先生的人品，心意和歐陽修一般無二。

    “歐陽叔叔，你來了？”

    開門的是范仲淹的大兒子范純祐，小孩的眼睛紅紅的，大概是有哭過。但是小孩懂事，見到有客人過來，憋出來一個笑臉。

    “不想笑就不用笑。”歐陽修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頂，“你爹爹的事情，我很抱歉，幫不上他?！?/br>
    “永叔，我不怪你，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范仲淹站著長子的身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是陛下計劃中的一部分。陛下為了保護他，同時不引起元昊的警惕心，故意找了緣由將他貶官。

    這個中年男人看起來消瘦一些，神色有些憔悴。但是他言辭間從未有對朝廷、對皇帝的埋怨。

    范仲淹：這幾天節食，裝得我好辛苦。

    歐陽修：希文遭此大禍，內心肯定十分煎熬。

    歐陽修遞上自己買的藥，他受學生小張啟發，真買了一些黃連。他重金問藥房大夫買了幾個常見的方子，黃連用的好是一味好藥，內服清熱，外用治濕疹。

    他問：“此行西去，希文有什么打算？”

    “我自己一個人去吧，不要連累李氏和三個孩子?！狈吨傺驼f，“他們幾個在東京生活，還要勞煩永叔和弟妹多加照顧?！?/br>
    老范忠君不假，但他也不是蠢人。他自己去西北受苦就行，沒必要把一家子全搭上去。

    “沒問題，嫂嫂和三個侄兒的事情，我和娘子都會盡心?！睔W陽修看向妻子，楊氏微微頷首。

    歐陽修問過范家三子的功課，長子范純祐原是范仲淹親自開蒙的。范仲淹要去赴任，孩子的功課定要耽誤下來。次子范純仁和三子范純禮年歲不小，也該開始讀書。

    歐陽修見才心喜，盛情邀請道：“如果希文信得過的話，純祐幾個不如去我家讀書，我給他們啟蒙。”

    “永叔的才學如果還不算好，那何人算好。”范仲淹欣然答應，歐陽修科舉成績比他好多了。對于小兒啟蒙而言，這樣的名師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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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后，張小娘子背著書包去上課，她進門就叫先生，又跟師娘打了招呼。

    她瞧著自己的座位旁邊多了三張小案，疑惑道：“那是誰的？”

    “是你三位師弟的?！睔W陽修諄諄教誨，“嫣兒身為師姐，切莫學習懈怠，讓師弟們后來追上。”

    “我一定會努力學的！”

    小張信心滿滿，絲毫不知道自己即將掉進去一個大坑。

    她的大師弟，天才兒童，經典文章過目不忘。

    她的二師弟，天才兒童，閱讀理解高分考生。

    她的三師弟，倒是沒有前兩位師弟那么天才。

    可是三師弟最勤奮，她玩的時候，人家在學習。她吃零食的時候，人家在學習。她想逛街的時候，人家在學習。

    “師姐，你有空嗎？這道題怎么做的？”

    “師姐，你不練字嗎？”

    “師姐，先生教的，你聽懂了嗎？”

    張嫣：師姐沒空，師姐不懂。

    張嫣：師姐想告辭。

    作者有話說：

    蕭靖造的孽，應在張嫣身上（狗頭）。老范提前去了西北，叫小張多了三個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