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她演馬背上對敵的戲, 她揮舞著真刀真槍來打, 耗費了許多力氣，后背全被汗水濕透了。但是她從不說累，討生活哪里有不累的？

    對比起打相撲打得鼻青臉腫，悍小娘不覺得現在的日子苦累。

    她甚至自己提出：“小娘子，我還有力氣，這打斗部分還能加戲！”

    志沖盯了大半天，總算看出來一星半點。她搖了搖頭, 說：“剛才的戲演得不好，不是你臺詞和打斗的問題，是你上馬的時候出了岔子。平陽公主自幼習得騎射，她這樣的人, 上馬需要踩著柜子上去馬背嗎？”

    而悍小娘上馬的動作有些笨拙, 她馬術不精, 只能踩著群演搬過去的柜子，才能順利上馬。

    公主回憶起哥哥凌晨騎馬去上早朝的樣子，哥哥一腳踩在馬鐙上，翻身上馬的動作輕盈得像燕子，別提有多漂亮。

    “我過幾日找人過來，你到時候把手頭的戲放一放，先練馬術?！?/br>
    “欸，好的?！?/br>
    悍小娘沒有意見，她全聽老板安排。

    趙志沖特意去找蕭靖，希望他安排一個懂騎馬的侍衛，給悍小娘指導一下技巧和動作。當然，她自己也是有心學騎馬的。

    只是大宋的公主們好像出門都坐轎子？

    志沖心里有些忐忑，怕兄長覺得她太任性。她試探著說：“哥哥，如今田里的幼苗還沒長出來，正是學騎馬的好時候……我那日看你在行田獵禮，只恨自己跑不快，不能跟上去……”

    “想學就學啊，志沖是大宋的公主，你天生是擁有一切的姑娘?！笔捑负芗{悶，這么簡單的事情，怎么讓志沖為難至此。

    她被養得太乖了。

    先帝把姑娘丟在道觀，一關就是二十年，簡直把孩子關傻了。

    蕭靖希望她立起來，道：“這樣，志沖你自己一個人單獨學騎馬，朕不放心。志沖不如帶著嫣兒一起學，你們好做個伴兒，互相有個照應?！?/br>
    他當人兄長，怕青年男女長久接觸會暗生情愫。會騎馬的一米八幾帥比沖姑娘笑，還手把手地教，說不定還扶著你的腰護你上馬，哪個妹子不會心軟？

    志沖為人天真單純，若是來個軟飯渣男專門泡她，她說不定還真斗不過渣男。公主都二十歲了，在感情上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有張嫣在一旁盯著，志沖出不了岔子。

    “這樣好，哥哥可要給我一匹好馬，再給嫣兒挑一匹?！敝緵_乖巧地應下來。

    她要有騎馬師父咯！

    官家找來底下的人，吩咐要給公主找騎馬師父。官家提了兩點要求：第一，馬術必須精湛，人品要好；第二，人不要長那么帥，貌丑不至于惑主。

    當皇帝就是好，他今天發布的任務，等到第二天太陽落山前，就有人被舉薦上來了。那位來應聘的小兄弟的騎術很棒，因為騎馬特長被選上御馬直的騎兵。后來長官看他得用，他被提拔成散直小官（侍從）。

    帶他來的人說：“這人在鄉下年少犯事，被發配京師……他先入拱圣軍，后入御馬直，履歷可查……他臉上有刺青，丑陋不堪……”

    皇帝要求找個丑的，可是東京本地禁軍歷來看臉看身高，幾乎算得上有戶口有身材有顏值。沒辦法，帥哥里面挑丑逼，他們挑了一整天，終于挑出來一個。

    臉上有刺青，這人得多丑！

    “他犯的是什么事？”蕭靖一聽來人身上有案子，本來不太高興。他怕來一個社會人渣，教壞志沖。

    只是他看清楚那個人的相貌，愣住了。

    青？

    不是白蛇傳的小青，而是“賊當畏其來”的那個青！

    “青曾失手打死同鄉，所以被發配充軍……”

    狄青低著頭，不敢讓皇帝看到他不太自然的表情。

    因為他撒謊了。

    其實失收打死人的是他的兄長，他是替兄長頂罪的，才入的行伍。他那時候年少，一人活得光棍，可是兄長有妻有兒，兄長要撐起一整個家。更何況他哥不是無事生非之人，著實是被人欺壓太甚，才忍不住反擊。

    那人隔日發急病死了，卻把罪責扣在狄家身上。

    狄青一個人把罪扛下，然后被刺了面。兄長把家里的田地全部賣了，使了錢，才叫他能到東京充軍。

    說是充軍，其中也大有不同。若被發配至邊境，那是有去無回，若被發配去窮鄉僻壤，說不定軍餉都被上級全吃完，自己要餓肚皮。

    東京，天子腳下，好地方??！

    軍中包吃包住，工資按時發，狄青的日子不算難過。他性情和善，同事跟他相處得不錯，大家喊他幫忙，他從不推辭，同事和上級都覺得他是一個講義氣的漢子。

    這回官家找人干活，他們這一支軍的人都推舉他來試試。他本來以為是走個過場，肯定選不上自己。

    誰知因為他臉上有刺青，其他人都被刷了，獨留他這個“丑”的。

    “青的騎術，朕是信得過的?！笔捑概牧伺哪贻p人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以后你不用去御馬直，且充當公主的騎馬師父。她日常出游，你也跟上去，護著她?！?/br>
    狄青：震驚！

    所以他這是轉職了嗎？

    他給公主當老師和保鏢，這是升官還是貶官？

    狄青沒想明白這個問題，他被官家帶著去見公主。他自知貌丑，低頭不敢看公主的容貌。公主很和善的性子，先是問他的姓名，再問他年歲生辰，又問他什么時候有空，可以教她騎馬。

    他躬身道：“小的叫做狄青，今年二十五歲，明日公主若得閑，可以出去練騎術。”

    官家說了，允許公主在獵場練習騎術。不過公主是初學者，只怕短時間內技藝不精，官家不允許公主在城中馳馬。

    這是應該的。

    東京城那么多人，只怕哪個不長眼的突然竄出來，嚇得公主落馬。

    有狄青陪著，趙志沖興沖沖地跑去看自己的小馬，這匹馬兒是棗紅色的，一雙大眼睛真漂亮。她一邊順著馬兒的鬃毛，一邊說：“我想在上元節前排好一出新戲，其中有騎馬的戲，我能請狄先生指導藝人的騎術嗎？”

    “當然可以?！钡仪啻饝聛磉@件事。

    外面仍有一絲霞光，映得火紅色的天空特別美麗。狄青扶著公主上馬，然后他牽著韁繩，讓她騎著馬在院子里先走幾步。

    “啊啊啊啊啊啊——”

    志沖險些激動地喊起來。

    原來騎馬的感覺是這樣的！

    她緊緊地抓住韁繩，身體僵得一動不敢動。可是馬兒會動，它每走一步，都讓她緊張極了，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擺才好。

    “公主且放松一些?！?/br>
    “腰肢不必這樣硬，可以動一下?！?/br>
    “對，很好?！?/br>
    志沖漸漸把握到騎馬的節奏，她低頭看下去，看到狄先生臉上的刺青。她曾偷聽哥哥跟親衛說，要給她找個丑的騎馬師父，但是她看得分明，狄先生一點兒也不丑啊。

    他人生得高，擅長武藝和騎術，甚至有幾分俊朗。他說話不是東京的口音，大約是外鄉人。

    公主問：“狄先生是哪里的人？”

    “青是汾州西河郡人?！钡仪嘞氲郊亦l，自嘲一下，“旁人都說衣錦還鄉，青在家鄉的名聲很壞?！?/br>
    “為什么呀？”趙志沖不解。

    “因為我殺過人，被發配到東京……”察覺自己失言，狄青立刻閉口不言，“青不應該跟公主說這些罪行。”

    “如果殺的是應殺之人，這樣的事情不算是罪?！壁w志沖看的書越多，她有自己的見解，“我的新戲是關于前朝的平陽昭公主，那位公主是軍中女將。她殺過許多人，但我覺得她是英雄。”

    “什么樣的人能成為英雄？”

    “應該是能保家衛國的那種吧?！?/br>
    趙志沖的一番話，像是撒下了一粒種子。狄青沒讀過那么多書，公主提起的平陽昭公主是什么人物，他也不知道。

    他覺得這樣的女人好生厲害。

    他忍不住問：“公主以后想做那個平什么公主？”

    “我沒有平陽公主的本事?！敝緵_有些喪氣，“我連騎馬都還沒學會呢，我不會舞刀弄槍，又不會射箭?！?/br>
    狄青：“騎馬很簡單的，青教你，你以后便會了。青還會耍大刀，會射箭，公主都要學嗎？”

    趙志沖感激道：“要要要，謝謝你啊，小青?！?/br>
    小青？

    狄青嘴角抽了一下，公主這樣喊他真的……

    好害羞哦。

    作者有話說：

    關于面涅將軍狄青的刺青緣由，網上大概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他犯了罪（替兄長頂罪），所以臉上被刺青；另一種說法是宋朝的黥兵制度，底層士兵入伍會在臉上刺青，防止有逃兵。韓琦發現民眾不喜歡在臉上刺字，向英宗皇帝（仁宗養子）建議改在手背上刺字“義勇”。

    第600章 趙禎無遺憾（20）

    ◎宋仁宗拒絕買小孩子的東西◎

    這是蕭靖在宋朝過的第一個新年。

    早在臘月, 他帶著家里的兩個姑娘，在東京瘋狂采購年貨, 買來撒佛花、韭黃、生菜、蘭芽、勃荷、胡桃、澤州餳等物。宋人擅長經營, 反季節的蔬菜已經上市，無論貧富，且買些好吃的回家嘗嘗吧。

    官家瞧著旁邊一個阿婆丟出來兩個銅板, 麻利地提著一籃子菜就走。張嫣看得目瞪口呆，志沖張了張嘴，想把那個阿婆喊回來給錢, 但公主看到賣貨小哥悠哉游哉的臉色, 話沒說出口。

    阿婆她沒給足錢！

    賣貨的小哥居然不追她討要回來！

    莫非宋朝人的文明程度高到這種地步？

    “真厲害?。　笔捑甘忠苫?，問賣貨的小哥，“她這就走了？”

    “鄭婆有三個兒子, 兒子長期有供養她, 她又是本地的，我連她家住哪兒都知道?！辟u貨小哥笑嘻嘻地說，“官人你是頭一次來大集？大約您不知曉，我們這賣年貨的只圖喜慶，不圖錢。若是您錢不夠，又是東京人，可以請兩家大鋪的掌柜作保, 只待來年再還。”

    做買賣的說不圖錢，那是假話。這會兒都臘月里，說是明年還錢，也不過是一個多月寬裕時間。

    蕭靖聽明白了, 肅然起敬, 原來宋朝已經有分期付款！

    先拿了東西好過年, 過完年再慢慢還，這對于窮人來說不妨是一件好事。

    張嫣多嘴問一句：“誰人來了，你都賒他？”萬一顧客一走了之怎么辦？

    賣貨小哥搖了搖頭：“那可不成，我們這賒賬的生意只做知根知底的本地人，外鄉人不做?！辈皇撬床黄鹜忄l人，實在是外鄉人腳底抹油跑了，誰去追債？

    “是這個道理?！笔捑更c頭，他又問，“若是那人還錢很難，他又想買東西，你們還賣他嗎？”

    即使有中人作保，也不一定能把貨款收上來。這種方式只對講道理的人好使，如果那個流氓真不講道理，你能把他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