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帶著皇后去沙苑◎

    “你是蘭花姐？”

    石子睜大眼睛, 半晌才認出來這個彪悍的“漢子”是曾經的熟人。他大驚失色：“蘭花姐，你現在怎么變得粗魯不堪！”

    瞧著她這個出口成臟、要動手干架的樣子, 完全不像女人。石子有些鄙夷, 還是他的翠翠最好，依舊是記憶里溫溫柔柔的模樣。

    蘭花：呵。

    翠翠：呵。

    翠翠和蘭花相依為命，她一個弱女子能把兒子拉扯大, 蘭花必須占一半的功勞。她反應過來，氣得臉色漲紅，對著曾經的丈夫破口大罵：“你滾, 我不想見到你——”

    說著, 她把大胖和蘭花拉扯回來，“砰”地一下關門。這間屋子是兩女好不容易才掙來的，為此她們還背上了“房貸”。

    她們初到沙苑, 沒錢買磚木, 更沒錢雇人，但是圣人讓人幫她們把房子先蓋起來。作為代價，她們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貸，必須每月還上一部分錢財。

    需要的錢不多，她們少吃兩口rou便是。

    蘭花對此沒有異議：“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圣人出工出料給我們蓋房子，我們遲早要還的。房子不能小, 以后大胖要娶媳婦，得給他留兩間房。”

    “是我連累了你。”翠翠當時特別難過，“蘭花，你對我太好了。”

    蘭花學著怎樣當一個

    “父親”, 她努力去養家還貸, 對于蘭大胖是真心疼愛的。她去豆腐作坊干活得來的豆渣, 拿回來給翠翠做豆餡饅頭。這種饅頭透著淡淡的豆香味，比光吃粗麥饅頭好吃。

    蘭大胖很愛吃這種饅頭。

    小孩偷偷打開門，把一只饅頭遞出去：“叔叔，我餓，給你。”他自己餓得很，所以料想這個好心的叔叔大概也餓了。

    叔叔今天帶他騎馬，真是一個大好人。

    石子緊緊讀握著親兒子給的饅頭，恨不得重重扇自己一巴掌。難怪他看這個小孩最順眼，因為孩子像他啊！

    這眉毛、眼睛、鼻子……都跟他是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

    石子見自己媳婦和隔壁家的蘭花姐住一個屋子，又聽見兒子喊蘭花作“耶耶”，這個時候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終于把思路捋清楚了：應該是蘭花和翠翠一起逃難，蘭花扮作男人，來保護翠翠母子。

    “我真踏馬不是人！”

    年輕人狠狠地唾罵自己，蘭花對他家有恩，他卻說蘭花粗鄙。

    他把自己腰上的荷包解下來，丟過去墻里頭。他對著里面說：“蘭花姐，對不起，剛才是我說錯話了。翠翠，這是我身上的錢，我都給你，我再回去取……”

    他不舍地等了許久，沒見有人開門，才離開的。

    翠翠默默把荷包撿起來，她看著布帛上面的圖案，哭了。這個荷包是她在石子參軍前，送給他的。她不像城里的大家閨秀會刺繡，只能自學繡了兩只翠鳥。因為她娘懷她的時候看見羽毛青藍色的鳥兒，所以耶耶給她取小名翠翠。

    當時的石子沒認出來，納悶道：“……這是綠毛鴨子？”

    懷里的人嗔道：“才不是呢，你再猜。”

    石子試探著說：“這是鴛鴦？”

    翠翠：“……”

    誰見過綠毛鴛鴦啊？

    “這是我。”她悶悶地說，“我娘說看見這鳥兒，便有了我。石子哥去得遠，莫要忘了我。”

    石子一聽，頓時心愛極了。他不舍得戴這個荷包，一直藏在懷里。好幾年過去了，荷包的邊磨得發毛，他卻不舍得丟。他回到家鄉沒接到人，以為翠翠死在土匪手里，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他好恨。

    現在恨意全部轉化為狂喜。

    石子騎著快馬，立刻找到同鄉虎子。他第一句話就是：“虎子，你這里還有多少錢，都帶上。趁著還沒有夜間宵禁，我們趕緊去——”

    “去哪里？”

    虎子皺著眉頭，他從來不嫖不賭，生活中沒有值得他花費大價錢的地方。他以為石子惹下大麻煩，急需用錢去解決。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錢。”

    石子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你猜我看到誰了？”

    “誰？”

    “是蘭花姐，還有我家的翠翠！她們沒死，她們也來到沙苑！”

    “是誰？”

    “是你家的蘭花，還有我家的翠翠！虎子，她們還活著！”

    “哐當”一聲，虎子手里的小木箱重重砸到地上，這里裝著將軍和圣人給的賞錢，已經有足足近百兩銀子。他趕緊從床底下扒拉出來一只匣子，里面裝的是金飾和玉石，是他從戰敗的吐蕃貴族手里搶的！

    “走，我們立刻去！”

    虎子整個人快要瘋掉了，他家的懶婆娘居然還活著。他虧欠她太多，想要再見她一面。

    一想到蘭花在受苦，虎子就想要抹眼淚。他在家的時候，連農活都不舍得讓蘭花干，聽石子說起，蘭花竟然成了家中的頂梁柱。

    那得多難啊。

    石子去而復返，敲響了蘭家的門。門后有小兒詢問：“誰呀？”

    “是我，今日見過的叔叔，給大胖帶了禮物。”石子自稱是叔叔，心中無比酸澀。

    “阿娘，有人——”

    蘭大胖聽懂了“禮物”的意思，小孩牽著阿娘過來。翠翠剛才看到石子留下的荷包，心中早已軟和下來。她輕輕打開門，又看到石子身后的——

    是蘭花原本的男人，黃有虎。

    虎子滿臉笑容地擠進來，捧著匣子說：“有勞石子家的，蘭花在嗎？”

    翠翠驚喜地說：“蘭花，是你家的找你！”真好，他們兩個竟然都活著。

    蘭花聽見有人找自己，披著男人的衣裳出來：“……是哪個蠢貨大晚上擾蘭爺的清凈？”

    虎子：“……”

    石子：“……”

    這副作風，是比爺們還爺們了。

    蘭花腦子好學得快，把男人的舉止和粗魯學了十成。她學會了給自己貼假胡子，除了不會光著膀子干活、不喜歡和旁人一起上廁所，她看起來和其他男人沒有兩樣。

    “蘭花，我，我……”

    虎子見到媳婦，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憋了大半天，終于別出來一句：“我有錢，我給你還房貸。”

    蘭花：行吧，算他識相。

    她借口“大人有事情要談”，把蘭大胖哄去睡覺。小孩子在下午騎馬玩瘋了，這會兒正倦著，不到一會兒睡得香甜。

    四人聚在一起，當真是好久沒有這么開心。兩對小夫妻久別重逢，心里的話兒多得說不完。得虧蘭花當初想著要給長大后的大胖娶媳婦，買的房子格外多房間。

    蘭大胖睡兒童房，蘭花和虎子在一間房，翠翠和石子又在另一間房。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蘭花和翠翠站在門口，特意送虎子和石子離開。即便虎子和石子特意避開別人的視線，但是長期下來，還是有人發現他們不對勁。

    是對門的大媽最先發現的。

    “……我說，那個蘭華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竟然內里藏jian！”大媽講得跟真事似的，“噓，蘭華不是人，他居然讓他婆娘出來賣！”

    “賣給誰了？”有好事者豎起耳朵，這八卦真刺激啊。

    “就是一位姓黃的大人，管牧馬的，據說是有軍功呢。”大媽接著說，“我好幾次出門倒水，看到蘭華家的跟那個誰勾搭在一起，嘖嘖嘖，真是好不害臊！”

    其他人評價道：“他們真是不要臉啊。”

    若是普通的不正當男女關系，權當是風流傳聞，傳一傳就過了。誰知后來有爆發出另一則八卦：蘭華不僅讓婆娘出來賣，他自己也賣，他賣給那個黃大人的同鄉，也是姓黃的！他不做人，竟然讓兒子蘭大胖認jian夫作父親！

    哎喲，這可是稀罕事情。

    丑聞見多了，這種四角的男男男女關系還真不多見。

    翠翠和蘭花一臉懵逼，就被沙苑縣令叫人拿住了，不許再出門。黃有虎和黃大石好一些，他們是圣人親自任命的正副牧馬監，縣令無權審問他們。

    這件事情只能上達天聽。

    可憐蘭大胖小朋友被困在家里不許出去玩，小孩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之間有三個父親。

    女扮男裝的蘭花是他的耶耶，這在孩子心中是不可置疑的。

    石子哄他喊耶耶，大胖在翠翠的鼓勵下，喊了。

    虎子暫時沒有兒子……他見大胖可愛，愿意給孩子當干爹。

    蘭大胖：這人物關系有點復雜。

    小孩一時間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大概等他長大之后才能捋明白。

    ……

    選了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蕭靖帶著張嫣過來沙苑，姑且算是長安周邊游，兼視察扶貧工作效果如何。圣人騎著小馬，自己帶著金吾衛去微服私訪。皇后娘娘對于“蘭華”和“蘭黃氏”的案子很感興趣，親自過來審問。

    說是審問，其實跟嘮嗑差不多。

    蘭花和翠翠認得恩人的模樣，一見到他，便領著蘭大胖過來磕頭。大胖小子仰著小臉，好奇地說：“你就是恩公？”

    “舉手之勞而已。”蕭靖不在意這些小事，他聽完兩女的經過，問：“你們之后的日子，可有什么打算？你們想要光明正大地團聚嗎？是繼續留在沙苑嗎？還是想回去家鄉？”

    兩人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當然是團聚。”

    蘭花鼓著膽子說：“恩公，我去哪里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和虎子分別……”她知道虎子在沙苑有官職，她總盼著自家男人好的。她固然思念家鄉，但是她在沙苑也有很多記憶。

    重點是，她的房貸還沒還完呢！

    翠翠的眼中有淚光，她也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蕭靖給她們出了一個主意，“你們要想和丈夫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首先蘭花你要和翠翠和離，然后你們各自婚嫁，不受影響。”

    “啊？”

    蘭花一時間蒙了，沒想明白恩公是什么意思。

    蕭靖見她們不懂，不得不把事情掰碎來說：“你們來沙苑的時候，娶黃氏為妻的是男子蘭華，要和離的也是蘭華，這和女子蘭花有什么關系呢？”

    “蘭花可以嫁人，繼續成親生子。”

    “至于蘭花假冒男子入籍的罪過，當罰。罰你們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