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昨日一心伺候武昭儀，從來沒有做過旁的事情……”

    “我問你，昨日武昭儀讓你做了什么事情？她用膳香不香？”

    “武昭儀喜歡吃烤羊rou，讓我去替她多要一盤rou，要多加胡椒的。”鶯兒回憶起來，“昭儀的胃口好，能吃rou，但她不大吃甜的果子，一整盤蔗漿澆櫻桃沒動過。”

    “沒動過？”

    “對，武昭儀不吃櫻桃，皇后娘娘還問她一句為什么不吃。武昭儀說，她怕吃甜食長胖，圣人會不喜歡她了。”

    “嘶——”

    狄仁杰倒吸了一口涼氣，席間王皇后與武昭儀的對話，在場那么多人聽見，應當是鶯兒做不了假的。

    為什么會有宮女到膳房說，武昭儀喜歡吃櫻桃呢？

    明明武昭儀一口不吃。

    是不是有人假傳武昭儀的意思？還是宮女知道主子的喜好，自作主張呢？

    李欣聽著前后兩套不一樣的說辭，被矛盾的說法弄得頭腦發脹。狄仁杰竭力捋清思路，一時間竟然想不清是女子的宮斗還是男人的權謀。

    這趟混水真是越來越深了。

    他想要見一見武昭儀，再問幾個問題。

    ……

    “狄仁杰想見我？”蕭靖有些猶豫，“我在記者培訓班的時候教過他，他若是知道我是女的，會不會有想法？”

    張嫣安慰他：“這有什么好怕的？李欣不也知道嘛。”

    蕭靖：“這不一樣啊，李欣是你侄子，狄仁杰是外人。”

    張嫣：“舅舅，狄仁杰是你舉薦的，說起來他要感謝你的知遇之恩。”

    蕭靖：“說得也是。”

    他習慣穿著男款的圓領袍，梳著男子的單髻，做好午飯給張嫣送過去。他今日做了三道簡單的家常菜，醬燒茄子、辣椒炒回鍋rou，還有一道rou沫蒸蛋，主食是蒸香米飯。

    他專門多做了分量，兩個人的飯是做，四個人的飯也是做。他預留出來狄仁杰和李欣的分量，人家小伙子來幫忙查案，他總得讓人吃好喝好。

    大家吃完飯再談案子的進展。

    “嘿嘿，懷英我們有福了。”

    二人被安排在一處閑置的偏殿用飯，配有茶水和歇息的小塌。李欣從宮人的手里接過食盒，他聞著香噴噴的飯菜香味，大抵猜到是武昭儀的手藝。據說武昭儀很會下廚，這位娘娘經常給圣人送飯，圣人非常賞臉。

    淑妃想學這一手，無奈廚藝跟不上。王皇后想學這一手，無奈選的食材總是奇奇怪怪，圣人不喜。

    “咦，這些菜的口味……”

    狄仁杰捧著碗和筷子，緊繃的神經難得放松一些。好吃的食物能讓人心情喜悅，這個道理在千百年來大致相同。

    他夾起一大筷的回鍋rou，拌著米飯大口吃，香辣咸香的味道非常下飯。他再吃了兩口醬燒茄子，切成段的茄子表面裹滿醬汁，油亮油亮的，瞧著十分誘人。

    一口悶下去，茄子軟糯不失清香，明明是蔬菜，卻做出近似rou食的美妙之感。不但回鍋rou下飯，醬燒茄子更加出眾，rou沫蒸蛋雖然味道鮮美，但難敵重油重鹽的前二位選手。

    兩碗米飯下肚，兩個年輕人胃口大開。他們趁無人處悄悄松開了一些褲腰帶，繼續往碗里添飯。

    干飯人，干飯魂，干飯人就是人上人！

    狄仁杰的舌頭靈敏，心中又有疑惑。武昭儀如此精妙的烹飪手法，外面不多見，卻跟芙蓉園報社飯堂的口味有些相似。

    莫非報社的飯堂廚子是跟武昭儀學手藝？

    飯堂常有做蒸蛋這一道菜，因為雞蛋比其他rou食便宜，能算半個葷菜。但是食堂的蛋經常會蒸得老，表皮猶如麻子臉一樣。而武昭儀做的蒸蛋羹又滑又嫩，勝過小兒的肌膚。

    武昭儀跟報社有什么關系。

    給他上課的老師姓武，是武昭儀的兄弟嗎？

    蕭靖完全想不到，光憑一頓飯，狄仁杰差點把他的馬甲給扒了。吃完飯，他坐在張嫣的身邊，陪她一起接見二人。

    “臣參見圣人，參見武昭儀。”

    “臣參見圣人，參見武昭儀。”

    狄仁杰稍稍錯開李欣半步，他走在后面，向皇帝和后宮妃嬪行禮。等他抬頭看清上首二人的面容，頓時傻眼了。

    他忍不住喊出來：“老師——”武昭儀？

    旋即，他的臉上露出苦笑，原來當日給他們上課的老師就是武昭儀。武昭儀滿腹才學，圣人寵愛她，竟然讓她假裝男子傳道授業。

    難怪當時在芙蓉園，他從來不見武老師跟大家一起上廁所。狄仁杰當時以為老師是太監，對此老師的做法表示理解——

    太監嘛，少了點男人的東西，自卑。所以太監不樂意被旁人看見上廁所，多正常啊。

    誰知道老師何止是少點東西？

    老師他不是男人啊！

    李欣一臉見怪不怪的樣子，他早已知道武昭儀在籌備報社的事情。他怕狄仁杰失態，拉了同伴一把，提醒道：“懷英，莫要多想。”

    “我沒多想。”狄仁杰冷靜下來，“臣想請問武昭儀，您喜歡吃蔗漿澆櫻桃嗎？可曾在生辰宴當日，派長安殿的宮女到后廚索要櫻桃？”

    “沒有啊，蔗漿澆櫻桃太甜了。”

    蕭靖一臉懵逼，他能直接吃櫻桃，但是再淋糖漿的吃法沒辦法接受。他回頭看張嫣，多說一句：“倒是圣人愛吃櫻桃和甜食，蔗漿澆櫻桃是圣人愛吃的。”

    狄仁杰向皇帝行了一禮，問道：“圣人，宴席上屬于你的那一份櫻桃，大概數量幾何？”

    張嫣比劃了一下盤子里的分量，道：“比旁人多……大概有二十余枚。”

    狄仁杰的心里一緊，再問：“圣人可有在宴席上食用蔗漿澆櫻桃？”

    張嫣答曰：“不曾，弘兒吐痰于盤中，那道菜被撤下去了。”

    幸好，幸好。

    狄仁杰當即跪下來，感激上蒼保佑圣人的安康。

    有人想害死武昭儀，也有人想害死圣人。圣人的那一份蔗漿澆櫻桃，應當是有人故意而為之，連試吃太監都算計進去。而吃剩飯的四個膳房太監，他們吃的是皇帝的剩飯，因為皇帝的剩飯是最好的……

    如果不是五皇子往盤子里吐痰，導致圣人沒吃櫻桃的話——

    今日他狄懷英沒機會站在這里了。

    圣人亦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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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6章 李治不頭疼（45）

    ◎唐高宗禁足皇后◎

    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

    皇帝看誰像, 誰就是。皇帝說誰有罪，他一定是有罪的。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張嫣, 前些時間王皇后總和高陽公主湊一塊兒, 她們肯定沒安好心。這次皇宮御膳被人投毒，有可能是這兩位折騰出來的。

    她聽了狄仁杰的分析，畫出來兩條線。一條是王皇后的, 一條是高陽公主。她召來神醫孫思邈的徒弟劉神威，問：“馬錢子這一種藥材，宮外的藥鋪容易買到嗎？最近宮中有誰取過馬錢子？”

    之前便是這位劉太醫鑒定出來, 剩飯中含有馬錢子的成分。

    “馬錢子產自天竺等國, 在大唐十分罕見。”劉太醫說，“除了找天竺的商人，外面的藥鋪應該很難買到馬錢子。倒是宮中收有許多, 前些日子皇后要過一些……”

    “皇后要馬錢子何用？”

    “皇后言, 宮人偶有跌打損傷，需要用馬錢子入藥酒。太醫院先記檔，后有司藥宮女取了三錢炮制后的馬錢子，給皇后送過去了。”

    馬錢子是療傷止痛的圣品，治療外傷的確管用，泡酒后涂于患處效果很好。劉太醫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后知后覺皇后索要馬錢子, 可能不是真用來泡酒的。

    張嫣低垂著眼睛，想了想，決定擺駕過去找王皇后。

    王皇后在生辰宴上害人不成，便把那件事情丟到腦后。既然武氏沒死, 想來圣人不會查到她指示冰室太監下毒之事。皇宮那么大, 偶爾有誰意外身亡, 多正常啊。

    她絲毫沒有負罪感。

    她笑著迎上來，柔聲道：“圣人過來，可要用膳？近日新進來一筐櫻桃，臣妾吃著甜，圣人要不要嘗一嘗蔗漿澆櫻桃……”

    說起這道菜，她的模樣竟然十分輕松。

    張嫣很認真地盯著皇后的臉，試圖在上面找到一些“愧疚”“后悔”“害怕”的情感。但是王皇后的心理素質不錯，昨日事已經翻篇了。

    “朕不喜歡吃櫻桃了。”張嫣皺著眉頭，“朕再也不喜歡吃甜食了。”

    為什么呢？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皇帝不可以把自己的愛好表露出來。因為大家都知道圣人喜吃甜食，所以會從這一點入手害人。如果不是李弘吐痰，她肯定會吃生辰宴上的那一份蔗漿澆櫻桃。

    她會死的。

    王皇后對于李治的冷漠，早已習慣了。她以為男人在生悶氣，繼續推薦道：“圣人可是沒有胃口？要不要用點好湯？”

    張嫣：“不必了……朕聽聞皇后這里有治療跌打的藥酒，想討上一些。太醫說馬錢子泡的藥特別好，皇后該不會小氣吧？”

    王皇后愣住了，若是平時，圣人愿意用她的東西，她是萬千個答應的。但是她早將馬錢子磨粉交給冰室的太監，手里根本沒有治療的藥酒。

    她急了，提出另一個解決辦法：“圣人可是哪里不適？臣妾學過幾道按摩的法子，能緩解疼痛。再有加了紅花的藥油，活血化瘀特別好。”

    “不需要。”

    張嫣站起來，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王皇后由于嫉妒，想對武昭儀下毒。由于某人的推波助瀾之下，那一盤有毒的櫻桃沒有被送到武昭儀面前，反而被端到皇帝的案上。

    王氏起了壞心，這種人不能再留了。

    “皇后可知，那一盤有毒的菜肴，最后怎么樣了？”張嫣盯著皇后的眼睛，“若不是朕命大，恐怕朕今日不能站在這里，與你說話。”

    “不，臣妾從未想過要害圣人——”

    王皇后睜大眼睛，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她被圣人詐了出來，從另一面上確定了她下毒。

    她是皇后，她怎么可能想要圣人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