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眸，打量著面前的親兒子。她的兒子長得這樣高了，卻還是個善良的人。別以為她看不出來，皇帝是要留著劉如意的性命。

    “你啊……叫我怎么說你才好呢？養著一條狼在身邊，就不怕他反過來咬人嗎？”

    太后的話意有所指，當年戚姬母子爭儲一事，她還深深地記得。

    呂雉感謝為太子說話的周昌，不惜向他下跪。她又去苦苦哀求張良等人，求他們護著太子，向先帝諫言。

    那時候的屈辱，她都記得。

    戚姬跟在先帝身邊跋扈的樣子，她也記得。

    她就是不明白，她的兒子為什么要善待戚姬母子呢。殺了他們，不是一了百了嗎？

    一雙大手蓋在了她的手上，是她的兒子，那樣的溫暖。

    皇帝依舊是笑著的，但是卻叫人看不清眼底，“母后，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難呢。”

    “活著比死了更難？”呂雉喃喃道，她從兒子的話里得到啟發，“那要是我把戚姬整殘了，還吊著她一口氣，那豈不是比死了還難！”

    “……”

    蕭靖拐了那么多個彎，可不是為了讓他娘把戚夫人提前弄成人彘的。要是這么個搞法，如同歷史的軌跡一樣，把劉如意和戚姬都整死了，他的支線任務還怎么完成啊。

    他把他娘拉到了鏡子前面，指著鏡子里的人，認真地說道：“母后，你看看你自己，你還年輕漂亮，比戚姬好看了數倍不止。她現在丑得跟個老嫗一樣，難看死了，恐怕日日都嫉妒得發狂。”

    “你現在比她美麗，比她有福氣，人都要向前看啊，你是天上的月亮，又何苦跟一個地上的塵土較高低呢？”

    “戚姬和劉如意是先帝犯下的錯誤，是他對不起你。你為了別人的錯誤而氣著自己，倒頭來天天都不高興的，還不是傷了自己的身體？”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人間不值得啊……”

    兒子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徹底地點醒了呂后。她還年輕，她又漂亮，劉邦不識貨那是他沒福氣，她更是要活得瀟瀟灑灑，才不負此生。

    是帥哥不好看還是種茄子不好玩？

    她又何苦為了兩個賤人氣著自己呢。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正好捉到劉如意犯錯，這樣輕輕地揭過去，那也太便宜他了。

    “吾兒說得對。”呂雉覺得還是兒子的眼光看得長遠，“那皇帝認為，趙王該如何懲罰？”

    蕭靖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既然做了殺孽，遲早要還的。不如罰他們母子養六十條蝌蚪，養至壽終正寢，就當作是贖罪了。”

    一想到一大群青蛙在屋里到處蹦跶著，已經夠瘆人了。

    呂雉想得更毒，又加了一點，“別弄青蛙的，叫人給他們撈六十個癩□□的蝌蚪！”

    她倒要看看，戚姬伺候著六十個怪物，不惡心死這個賤人才怪呢。一個個癩□□身上恍若長瘡一樣，豆大的疙瘩看得人直發慌。

    六十只□□是個什么樣的概念？

    你方唱罷我登臺，聽取蛙聲一片。

    ……

    因為趙王從封地過來，他們母子倆終于可以團聚了。劉如意被皇兄賜了城北的一座宅子，是三進的小院，本是犯罪的官員被抄家得來的。對于諸侯王來說，這處宅院不大，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寒酸。

    因為呂雉不想讓趙王占便宜，蕭靖也妥協了。他的支線任務只說留著劉如意和戚姬的性命，活著就行了，其他的不用那么講究。

    重逢的時候，劉如意看到身材走樣的戚姬，大驚失色。

    怎么他走了不到一年，他娘就大變模樣了！

    往日纖細的柳腰不見了，變成了圓滾滾的水桶腰。后背上也多了一圈rou，看起來真是虎背熊腰啊。

    曾經魅力四射的俏臉上掛滿了rou，不僅多還下垂，看著既刻薄又老氣。

    “娘，你怎么丑了那么多！”小男孩看著眼前跟粗活嬤嬤一樣的婦女，“娘，你的腰好粗啊，手臂也好粗，就像……”

    就像是四肢粗壯的勞動婦女一樣。

    他這么一番話，差點把戚姬氣死了。

    她容易嗎？

    先帝去后，她在宮里過的這段日子，簡直就是在地獄中一般。

    在蕭靖的吩咐下，戚夫人的份例和伙食還是很多的，并沒有被苛待可或者克扣。但是戚姬每天給呂雉干活，完了又累又乏，就沒忍住多吃兩碗飯。有時候被呂雉氣著了，她不好發泄，只能化悲憤為食欲，一個人能吃掉一整只雞！

    她吃吃吃，吃窮呂雉那個毒婦！

    食物啊，永遠是最治愈人的東西。

    沒有什么憂愁是吃飯不能解決的，如果還有，那就再吃一頓！

    戚姬漸漸領悟到這個道理，白天干活，晚上就快樂地投入到飯菜當中。太后休息的時候她就不用伺候人了，她天天都要吃夜宵，吃得肚子圓滾滾才算滿足。

    于是，劉邦曾經的寶藏女孩——

    一不留神就變成了“飽脹女孩”，腸胃里塞滿了食物，那才叫幸福啊。

    “所以，娘在宮里是好吃好喝，所以胖了那么多嗎？”

    劉如意忍不住摸了摸親娘身上的rou，真多啊，比兩個他加起來還要胖。他在封地里被大臣管得嚴，多吃兩口飯都要被人訓，說吃飯狼吞虎咽的，不是君子的作風。

    這個年代的士大夫，很懂得那種少吃的精致生活。在他們看來，吃得多，吃得跟餓死鬼投胎那樣，是庶民才會有的行為。

    可是半大小子的劉如意就是餓啊。

    他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做夢都想要多吃兩口rou呢。

    聽著親娘講她在宮里的生活，他沒覺得怎么樣，民間的夫人都是把侍妾當丫鬟使喚的，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反而聽她講茄子宴上的大菜和燒烤茄子，趙王的口水都要饞得流出來了。茄盒他還還沒吃過，但是里面夾著大rou餡再油炸，一定特別香吧！

    娘還說她被太后叫去做燒烤茄子，還見到了魯元jiejie。他也想吃啊，等有空了他就叫娘再做一回！

    他還沒有吃過燒烤茄子是什么味兒的。

    由此及彼，長期餓肚子的劉如意其實覺得親娘過得還真不錯。

    戚姬看著兒子渴望的眼神，頓時就哭了，她跟劉如意說自己有多慘多慘，這個死孩子竟然完全都不在意。她倒苦水一樣說了幾個時辰，說得天都黑了，問這孩子有什么感受。

    總該給她這個親娘報仇吧。

    很可惜，事與愿違，趙王劉如意摸了摸肚子。

    “娘，今晚我們吃燒烤茄子，可以嗎？”

    “……”

    吃你個大頭鬼吧！

    這時候的戚姬，無比想把這個自己親生的兒子塞回去肚子里。劉邦說得太對了，這個兒子最像他了，像他一樣沒心沒肺的。

    人家呂雉的兒子還會憋著勁惡心人呢，怎么她的兒子就一臉天真爛漫呢？

    唉，好氣啊。

    這頓團聚的飯，吃得劉如意大呼過癮，也吃得戚姬一肚子氣。

    宅院里有皇帝送來的奴仆，還有長樂宮友情贈送的茄子。做飯的廚子是從宮里訓練過的，已經會把茄子做出好幾種風味，都醬香濃郁，下飯得很。

    劉如意看得砂鍋里燜得軟糯的rou末茄子，把茄子先炸再燒，口感特別好。小孩直接把米飯蓋在上頭，拌勻拿勺子挖著吃，一口接一口，這樣能吃得快，連筷子都嫌慢。

    他年紀小胃口卻很大，又是饞了許久，一人竟能吃完一砂鍋的飯菜。鍋底有幾粒rou末，也被他舀起來吃光光了。

    他好久沒有吃得那么過癮了。

    趙王有些羨慕皇帝，“真香啊，皇兄的宮里有茄子，我的封地里就沒有茄子……”

    可是他娘卻罵道：“吃什么吃，這茄子就是呂雉種的！”

    戚姬咬著呂雉的茄子，就像吃仇人的rou一樣。呂雉是個毒婦，恨屋及烏，她種的茄子也不是好東西！

    劉如意看著親娘，眼神有些不同意，他在封地上被教導許久，知道要尊敬嫡母。娘親干點活就抱怨，可是太后娘娘也下地種茄子了。大家都是在勞作，怎么娘親就如此不平呢？

    小孩很嚴肅地說：“娘，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戚姬：？？？

    她怎么了，她不就是抱怨幾句嗎？

    為什么她的兒子不理解她呢？

    親兒扎心，最為致命。

    這還不止，吃完了飯，他們母子二人就接到了皇帝派人送過來一大盆蝌蚪。面白無須的太監交代了，陛下說趙王殘殺了蝌蚪，那就罰趙王再養十倍，當作賠罪吧。

    皇帝的話說得冠冕堂皇，還扯到萬物生長，大自然的生命都是可親可敬的，他希望弟弟吸取教訓，以后對生命有敬畏之心。

    “這都是什么鬼話啊，都是騙人的。”戚姬小聲嘀咕著。

    可是劉如意都聽進去了，雖然他不是很懂什么意思，反正就是覺得很厲害。

    人人都說天子仁德，果真不假，皇兄連個蝌蚪都不忍心殺死。

    換做是他，他就做不到啊。

    六十條蝌蚪養著不難，趙王每天帶著人馬去撈浮藻和孑孓（jie第二聲，jue第四聲，指蚊子的幼蟲），竟然從中體會出類似郊游的快樂，在郊區玩得不亦樂乎。

    然后不負眾望，兩個多月后，小蝌蚪就進化成了幼蛙，指頭大小的蛙群在屋后菜地里蹦跶著，劉如意還不時抓在手里玩，覺得挺可愛的。

    但很快，小蛙們就可愛不起來了。

    它們的身上長出了一個個可怕的疙瘩，像是疹子一樣，看著特別惡心。而且六十只蟾蜍跳得高，跑得遠，一頃小小的菜地再也困不住它們了。

    它們開始跳進了屋子里，陰暗的衣柜和床底，都成了它們喜歡的棲息地。戚姬在自己的床鋪上看到有癩□□，半夜里跳到她的臉上，黏糊糊的冰涼涼的，都把她嚇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夢半醒之間，她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境。

    “美人啊，我想和你做好朋友，我們一起玩游戲，吃飯的時候同用一張案幾，我用你的碟子吃東西，用你的青銅杯喝酒，晚上我會睡到你的床上。”

    “你問我是誰？”

    “我是被施了巫術的蟾蜍王子。”

    作者有話說：

    趙王其實是個憨憨。

    被別人好好教著，其實還是能做個好孩子的。

    小時候看《青蛙王子》的故事覺得害怕，一個青蛙居然追著公主，要和公主同吃同睡，太惡心了，跟妖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