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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胡同姑娘 第29節

    他抬起頭時眼眸發亮,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像看寶貝一樣:“全都對了。盛景同學,你學習很認真啊。”

    “過繼給我爺爺前, 我生活在鄉下,是拼盡一切才獲得讀書機會的,所以特別珍惜。”盛景靦腆道,“校長您放心, 高中我也會好好讀的。”

    這話說得崔校長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得好, 就應該珍惜。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就一輩子受用。”

    他語重心長地道:“現在雖然沒有高考了,但知識總是有用的……”

    他本來還想長篇大論的,可話說到這里,他意識到什么,趕緊住了嘴,笑道:“總之,好好學總不會吃虧。”

    “校長我知道的。”盛景連忙點頭。

    盛河川看看差不多了,就道:“那校長我們就先告辭了。明天盛景來上課,如果要請假的話,我會讓她寫假條。”

    這也是爺兒倆路上商量好的。

    一天學都不上就請假,終究不好,沒準就有人去舉報校長販賣文憑,害人害己。

    盛景打算先去教室里露露臉,然后再裝病。這樣再請假就不會給人留把柄了。

    第二天盛景吃過早飯,就走路去了六中。

    本來盛河川要送的,但六中并不遠,盛景堅持不用送,自己走路去了六中。至于自己騎車,按人設,她可是不會騎自行車的。沒找到機會學,自然騎不了。

    沒表看時間,無論是上班還是上學都不方便。盛河川本來想給盛景買新手表,盛景覺得太張揚,且盛河川還得想方設法去弄手表票,就說如果有二手的也行。盛河川出門一趟就給她淘了個二手手表。

    盛景提前五分鐘到教室,本以為教室里坐滿了人。結果一看,偌大的教室只坐了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坐在一張桌子前湊著頭小聲說笑。盛景就有些尷尬。

    今天盛景沒穿新衣,而是穿了她原先那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再加上她不想讓人把她跟食品廠的盛景聯系起來,她還特意“打扮”了自己一番,用木炭把眉毛畫粗,再往臉上抹一層灰,點上一顆痣。不光整個人灰撲撲的,還顯得有點丑。

    女孩兒聞聲抬頭看了她一眼,嫌惡地皺皺眉,不過沒說什么。

    倒是男孩子皺眉出聲問道:“你不是我們班的吧?走錯教室了?”

    盛景進門時特意注意了一下,這間教室的門頭上釘著個“高一(二)班”的木牌。

    她怯懦地小聲確認:“這里是高一(二)班的教室吧?我、我是新來的學生。”

    “哦。”男孩子頓時對她失去了興趣,低下頭去又跟女孩兒說起話來。

    盛景又問:“請問,教室里有沒人坐的位置嗎?”

    “你隨便坐,沒幾人個來上課。”男孩子明顯不耐煩。

    盛景就不作聲了,在最后一排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這時候匆匆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看樣子是老師。

    她看了下面的三人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先念了一段語錄,然后翻開手里的課本,開始講起課來。

    那對男女在老師念語錄的時候安靜了一會兒,等老師講課的時候,他們又在下面說起話來,女孩兒時不時還發出咯咯地笑聲。

    唯有盛景在認真聽課。

    老師也不跟盛景互動,甚至沒多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講自己的課。

    這堂課上了十幾分鐘,教室里才陸續又來了人,把教室坐了一小半。有些人一進來就自顧自說起話來,把課堂搞得鬧哄哄的。盛景坐在最后一排,都快聽不見講臺上老師說什么了。

    有人倒是看到了盛景這個陌生面孔。但看她穿得破爛,又臟又丑,就沒人往她那里看第二眼,更不用說跟她說話了。

    這年頭能上高中的,都是家庭條件不錯的。再加上少年少女到了搞對象的年紀,就特別注意形象。哪怕是衣衫陳舊,也會洗得干干凈凈的,人也收拾得清爽。像盛景這樣穿著補丁衣服又顯得臟兮兮的,根本沒有。

    快到下課的時候,一個高高大大穿著六七成新的舊軍裝的男生,挎著個書包吊兒郎當地從后門進了教室。

    看到盛景坐在那里,他愣了一下,隨即眼睛一瞪,滿臉的兇神惡煞,嫌惡道:“起開!”

    盛景心想:來得正好。

    她慌慌張張地起身,結巴道:“對、對不起,我是新來的同學。我以為這里沒人坐……對、對不起。”

    她慌亂地收拾著桌上的書和筆。結果越慌張就越容易出錯,她把書給弄掉了。

    她彎下腰去撿課本,可等她直起身時,忽然捂住了胸口。

    她一只手撐著凳子,一只手掙扎著想去翻兜。好不容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藥瓶,想擰開瓶蓋吃藥,結果一不小心把藥瓶給摔到了地上,藥瓶上“硝酸甘油”四個字露了出來。

    因為大高個兒男生進門問了盛景一句,教室里大部分的人都往這邊看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講臺上的老師看到盛景這模樣,臉色一變,趕緊跑了過來,問道:“你怎么了?”

    看盛景伸手去夠地上的藥瓶,她連忙把藥瓶撿起來,問盛景:“吃幾粒?”

    盛景伸手比了個一。

    老師倒了一粒藥出來,塞進了盛景嘴里,讓她含住。她有長輩吃這藥,知道這是心臟病的藥,需要壓在舌頭底下含服。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她又問。

    盛景擺擺手,半靠在她身邊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好過了些,開口道:“老師,我好多了。”

    等被扶住到凳子上,她又道:“學校有電話嗎?麻煩您幫我打個電話給我爺爺。”

    老師看她沒剛才那么嚇人了,也放心了些,抬頭叫道:“于梅梅,你來照顧一下這位同學。如果她又有不舒服,你喂她吃一粒藥。”

    一個長相老實的女生走了過來,緊張地盯著盛景。不過她并沒有靠得太近。

    老師問盛景:“電話號碼是多少?”

    盛景從衣兜里摸出一張紙片遞給老師。

    ……

    裝病是爺兒倆商量好的,盛河川知道盛景會給他電話,他騎著車回到胡同口后并沒有回家,而是呆在胡同口,看一群老頭兒下棋。

    胡同口就有個公用電話亭,他呆在這兒,也省得別人去叫,引得大雜院的人問來問去。

    他以為盛景至少要等到快中午才來電話,沒想到他剛坐下不一會兒,六中的電話就來了,他趕緊騎上自行車去了學校。

    到了校門口,盛河川就看到崔校長和一個年輕女人站在那里,輕聲說著什么。盛景則坐在門衛室外的一張椅子上。

    盛河川上去打了聲招呼:“崔校長。”又朝那年輕女老師點頭示意了一下。

    “你來了,快看看孩子。”崔校長像是得了救贖一般,“你那天也沒說孩子有心臟病,今天差點出事。”

    盛景這心臟病也不能說得太嚴重,否則謊就圓不了。

    “都是她父母造的孽。”盛河川先把鍋往李玉芬夫妻頭上扣,搖頭嘆息,“不過還算幸運,平時不犯病的時候她跟沒事人一樣,在村里時也能下地干活;就是犯病的時候嚇人些,但及時吃藥就沒事。我還說這幾天抽空帶她去醫院看看呢。”

    他轉過頭看向盛景:“吃過藥了嗎?還難受嗎?”

    盛景道:“吃了,好多了。”

    她指著年輕女人介紹:“這是張老師,今天多虧張老師喂我吃藥,又給您打電話。”

    “多謝張老師,實在太感謝了。”盛河川連忙道。

    崔校長道:“你給盛景同學請個假,帶她去看病,把身體養好了再回學校上課吧。”

    這年紀的學生都活潑好動,打打鬧鬧是常態,又有那紅小兵在學校里耀武揚威。今天還只是一個兇一點的男生對盛景問個話,盛景就成了這樣。要是萬一被嚇著了,那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他們沒被下放的這些老師,在學校里本來就如履薄冰。要是學生上課的時候死在了學校里,那他們這太平日子也算到頭了。

    盛河川趕緊道:“好的好的。我給學校寫個請假條。”

    說著朝盛景伸出了手。

    盛景從書包里掏出紙筆,盛河川寫了一張請假條,還道:“如果學校要求開病假證明,我抽空去醫院開一個。”他在醫院有認識的人,才敢說這話。

    “能開一個最好。”崔校長道,“另外,如果身體允許的話,考試最好還是回學校考。等期末的時候你來一趟,我告訴你考試時間,到時讓盛景同學按時回校參加考試。”

    “好的,好的。”

    爺兒倆回到家里,盛河川道:“食品廠那邊我再給你請兩天病假。”

    做戲做全套,這事要做得讓人抓不住把柄,就得兩頭都把戲演得真一點。

    有些心臟病是偶發性的。就算真那么巧,六中今天在座的同學認出了盛景就是食品廠那個臨時工,發現她既在廠里上班又在六中掛名,只要處理得好也出不了什么紕漏。

    其實這也是盛河川和盛景做事小心,這年頭學校管得不嚴,食品廠那里又是臨時工,只要他們不到處宣揚,根本不會出問題。

    而有了今天這遭,盛景是不用再來學校了,只等考試的時候來露一面就行。

    ……

    住在大雜院里,洗漱上廁所都得外出,廚房也在屋子外面,想要躲在家里根本不可能。

    第二天吃過早餐,盛景就端了衣服去了水籠頭處,跟那些大媽大嬸們打招呼。

    “小景今天怎么沒去上班?”馬桂英問道。

    盛景道:“身體不大舒服,我爺爺讓我請假在家里休息兩天。”

    “小景這身體確實得好好養養。”王大媽在一旁道。

    夏老太上下打量了盛景幾眼:“可不是。這身體單薄的,以后結了婚都難要孩子。”

    吳麗笑了笑:“小景還小呢,才十六歲。以前在鄉下,飯都吃不飽,一年到頭都見不著點油星,身體自然不好。盛大爺工資高,這幾天我看他天天往家里拎魚拎rou,說給小景補補。再養養小景這rou就長起來了。”

    “可不是。”王大媽應和道,“小景這五官長得好,身量也有那么高,只是瘦了些。等養些rou出來,保證好看。”

    聽到這話,馬桂英的女兒陳小娟望向盛景的目光全是羨慕。

    夏老太笑了笑:“所以說小景是個有福氣的。”

    她本來想講兩句酸話的,但盛景懟過陳招娣,是個厲害的;盛河川還為了她當眾給馬桂英下面子,很維護這個過繼的孫女。夏老太現在不敢對盛景陰陽怪氣。

    盛景知道絕大多數人都仇富,尤其在這種年代,被人嫉妒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抿著嘴笑道:“我以前過得很不好,傷了根基,大夫說如果再不好好養養,恐怕會有礙壽數。所以我爺爺為了我把家底都掏出來了,就想讓我補上幾天。要不是沒辦法,誰舍得天天吃rou呢?”

    “可不。就算舍得,也沒那么多rou票不是?”王大媽贊同道。

    吳麗性情溫婉,為人細致。

    她看著盛景洗著的一件衣服,問道:“這衣服是你給補的?”

    盛景看了看手中盛河川的衣服,點了點頭:“手藝不好,糊亂縫了縫。”

    馬桂花自身能干,有一身做衣服的功夫,廚藝也不錯。她對女孩子在廚藝、手工方面有著不一樣的要求。

    她聞言毫不客氣地伸過手來,拿過盛景手里濕漉漉的衣服看了看,客觀評價:“縫得還不錯。”

    其他女人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看到盛景詫異,王大媽笑著解釋道:“大伙兒都知道你爺爺過日子湊合。他衣服破了也照樣穿,實在不像樣了才自己胡亂縫幾針。大家一個院兒住著,都說幫他補,他卻不愿意麻煩人。”

    方大爺一早就出去了,這會兒提著個鳥籠子進來,聞言笑道:“可不是,現在老盛可享福了。小景天一亮就起床做早餐洗衣服收拾屋子,早晚兩頓都變著花樣地做飯。那飯香的!以前是老盛羨慕我,現在換我羨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