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又一年
孩子滿百日時,陳玄卿提筆為他起了個小字:“珩之”。 或許是父子相通,之后的抓鬮禮上,小珩之一把抓住了龍形玉佩。 由此得了個大名:“陳懷瑾”。 朝堂上下,也是因這場聲勢浩大的百日宴,才知道這位皇帝嫡子的存在。 對此,陳玄卿只淡淡解釋了一句:“皇兒羸弱,覺光大師說需靜養百日,故未能及時告知眾愛卿。” 反正華清寺那禿驢去云游了,什么鍋都可以往他身上推。 眾人瞧著皇子白胖可愛,半點看不出羸弱的樣子,但既然高僧都這么說了,只能咽下種種疑慮,轉而將矛頭讀準了皇子的生母。 人盡皆知皇帝后宮空虛,早年好像有個侍妾,不過后來也沒再有消息了。 這皇子到底是誰生的呢? 若是家室清白的女子,倒也無所謂。 但若是煙花巷柳、不知來歷的女子,這孩子如何能入皇家玉牒? 當然陳玄卿并沒有征求百官的意思,百日宴之后,就將小珩之的生辰八字報到了宗祠那兒。 有舊臣文官聽聞此事,連夜進宮,跪在殿外求皇帝收回成命。 亦或者,將皇子生母身份公之于眾。 不論殿外動靜多大,里面始終沒有點燈。 直至天色蒙亮,有千里駒踏破寂靜,駛入宮道,停在了皇帝寢殿門口。 眾目睽睽之下,一身黑衣的陳玄卿從馬上下來,微微一笑:“眾愛卿這么早就來上朝了?” 皇帝夜不歸宿,私下出宮,此事可比皇子生母不詳嚴重多了。 諫言和奏章如雪花般紛紛擾擾,恨不得在陳玄卿身上砸出個窟窿。 但陳玄卿“死性不改”,下了朝仍是一匹駿馬出宮去。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陳玄卿母妃忌日那天,一輛馬車駛出了皇城。 春寒料峭,孤零零的墓碑前枯草橫生,偶有山間寒風拂過。 望著陳玄卿清理野草的背影,覃如俯下身替小兒系好披風,摸著他的頭道:“去,找你爹爹。” 陳懷瑾剛學會走路不久,踉蹌著上前抓住了陳玄卿的衣角,口齒不清地喊了聲:“爹...” 陳玄卿將他抱起,回頭看了眼覃如。 “來都來了,讓他同祖母請個安吧。” 覃如緊了緊披風,往避風口站了站,給他留足了空間。 看著石碑上的母親名諱,陳玄卿的記憶恍惚回到了曾經。 幼年來祭拜的那次,指尖觸及石碑,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 但這次... 懷里溫軟的身子是他血脈相連的兒子,身后是他打定主意相伴終生的小女子。 萬千思緒匯聚在心頭,能說出口的只有寥寥幾字: “母妃,伯言過得很好。” “再也不是孑然一人了。” .... 陳懷瑾滿五歲時,住回了宮中,每幾日才會回去一趟。 陳玄卿親赴江南,請了位世家大儒教他開蒙讀書。 身邊沒了兒子,覃如的生活rou眼可見地無聊起來。 白日里去秋娘的酒樓里玩,天黑了就在家里侍弄花草,寫寫畫畫。 她曾經也想過做點生意,但攤子都支出去了,因為睡過頭沒幾日就關掉了。 關于陳懷瑾身世的流言,朝堂上一直沒有消停過。 直至,陳懷瑾八歲那年。 他頂著一張和陳玄卿六七分相似的小包子臉,將三位御史辯得啞口無言。 “驚才絕艷”、“少年天才”等形容逐漸將那些流言壓下。 而經過屢次創業失敗后,覃如終于也想開了。 年輕時候啃男人和meimei,年老了完全可以啃兒子,自己還努力什么?! 只是,陳玄卿依然得不到名分。 有時父子兩回家有些晚了,大門已經掛了鎖。 陳懷瑾從懷里掏出鑰匙,剛打開鎖,扭頭看了眼自己父親,“爹,你還等在這兒干什么?” “你爹這么大年紀了,還讓我爬墻?” 正值壯年的陳玄卿,睜著眼睛說瞎話。 奈何自家兒子完全不吃這一套,他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都這么多年了,娘親還不讓你進門,你應該反思精進自己,而不是用父子綱常這一套脅迫我開門。” “況且,若我今日開了門,恐怕明日我也進不了門。” 陳懷瑾絲毫不心虛地將自己的親爹關在了門外。 對于自己爹娘的奇怪相處,他秉持著“不干涉看熱鬧”的態度。 原以為兩人會這樣鬧一輩子,結果沒幾月,小院的門開了。 偏院住進了一位姓廖的神醫,說是被他爹捆來照顧她娘親的。 陳懷瑾火急火燎地沖進覃如的院子,正好聽到了一聲質問:“如娘,這孩子怎么回事?!” 他心里一咯噔,難道自家娘親懷了別人的.... “干嘛大驚小怪,不就是上月你生辰那日,我那什么你,事后沒喝避子湯。” “......” 陳懷瑾默默退出了院子。 院子內,覃如捧著熱茶,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反正是我生,你怕什么?” “你說我怕什么?” 陳玄卿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小女子的心剖出來看看是什么做的。 當初生陳懷瑾時,還哭著喊著說不要再生了。 事后等他去求斷子湯時,又死活不讓他去。 說什么怕有副作用,讓他那方面不行。 若他不行,就將他拋棄另尋他人之類的。 陳玄卿自知能留住她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自己日益精進的某方面,于是就斷絕了去尋湯藥的心思,只是每次行房事時,都會小心翼翼,不弄到里面。 也就上月生辰那次,他多喝了兩杯沒有把持住.... 沒想到,居然是覃如蓄謀已久! “你難道不想要一個香軟乖巧的女兒嗎?” 覃如確實有些心虛,于是選擇了反問。 剛生完陳懷瑾時,她確實不想再要了。 但看到小包子一點點長大,不再那么粘著她了,越來越有皇子端正自持的樣子。 正巧春華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天天追著她屁股后面喊姨娘。 生女兒的念頭就像是種子扎根在她心底,終于在今日破土而出。 “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你好好的。” 陳玄卿吐出一口濁氣,賭氣似扭過頭不看覃如,“連這種事都不和我商量,你當我是什么?” 見他真的生氣了,覃如隨即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我錯了,生完這個就不生了。” 說完這話,她心里莫名古怪。 明明為生孩子吃苦的人是她,怎么現在還要給孩子爹道歉? 在她轉過來這個彎之前,整個人被陳玄卿摟緊了懷里。 濕熱的氣息撲在她耳側,酥麻一片,“如娘,你當我的心是鐵做的,不會痛嗎?” “.....沒有。” 覃如又被他悲切的情緒牽著鼻子走了,伸手攬著他的脖子,“你不是把廖神醫都請來了嗎?我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陳玄卿仍是不語,只緊緊抱著她。 覃如心軟了又軟,想著自己對他好像確實不太好,堂堂一個皇帝連院門進不來。 于是小心翼翼地吻在了他的側臉,哄孩子般哄道:“伯言,我隨你入宮住一段時間如何?讓你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我,好不好?” 陳玄卿手緊了又緊,但語氣仍是低落,“宮中不自在,你不必勉強。” “不勉強,有你和珩之在的地方,我就不會不自在。” “當真?” “當真!” 望著小女子亮晶晶的眼眸,陳玄卿落下了一個吻,唇角微揚,“如娘...你知道的,我離不開你。” 覃如握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孩子都生兩個了,我還能去哪里?” “我和孩子,會永遠陪著你的。” 不論山高路遠,歲月變遷。 真心不負,諾言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