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甲方的甲方
今天是周六,明天中午十二點前酒店這邊要退房,所以周棠準備先把行李送到租住的房子里。 那邊已經通風透氣了兩天,味道清新不少可以入住,但還缺點廚具和柜子,她昨晚問紀江言要了商場地址。 春山舊貨市場。 南港市最大的二手城,其營業范圍包括家具、書籍、陶瓷珠寶甚至是古玩字畫,運氣要是好點兒,也能淘到百年前一些名家的真跡。 周棠穿著白色緊身短T恤和黑色休閑褲,肩上斜背了一個黑色挎包,站在門口仰頭凝視著這幾個字。 說它是二手市場,不如說是雜貨街道,由四通八達的小徑匯集到一起,各家老板們在門市前支上攤兒。 休息日,此時不過九點,整個市場已經人滿為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以及聊家常的聲音,你來我往,不絕于耳。 周棠先是逛了幾家舊書店,翻看到一本上世紀出版的外文書,還有許多80年代的未開封原版書。 再轉悠一會兒,周棠經過舊家具店,往前走兩步又撤回來,在門口站定。 老板是個不修邊幅的胖男人,見生得貌美的女孩有意要消費,直接拍著面前的長桌給她推銷,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生動又有趣:“喏,實木的,帶回去當書桌很方便的,只要500,錯過我這里別的地可就沒這個價了啊。” 周棠抿唇笑笑,指著老板身后擺在角落里落灰的高低柜,看起來不受重視所以很久都沒有賣出去,問道:“那個柜子呢?” “哈,那柜子你要是誠心要,150,你再找個小三輪拖走,我們這可不包配送啊。”老板見她眼光獨到,特意提了句貨得自己想辦法運回去。 “行,那錢我先付,柜子呢先放你這兒,下午我叫個車帶走,可以嗎?” 周棠很好說話,因為那個四角柜子不僅是榫卯結構,風格上還有點復古海派,擺在房間里也和另外那些家具的氣質看起來和諧。 老板覺得她爽快又沒有壓價,連忙點頭答應,還順手拿了塊濕布幫忙擦了擦上面的細灰,“柜子都是好木頭,就年歲久了點,你放我這里,明天來拉也不遲。” “謝謝。”周棠剛付完錢,老板店內的收款語音即時到賬。 “不客氣啊小姑娘,柜子要是好用那你下回再來,到時我給你打折優惠。” 周棠已經走遠,老板的話音在這條嘈雜的街道上也能顯得中氣十足,高亢嘹亮。 從舊貨市場出來,隔了兩條街就是現代化的商場,不同于剛才的人間煙火氣,這里是精致規范的代名詞。 周棠隨意找了個附近的咖啡店坐下,臨近中午,她要了一份莓莓慕斯和冰拿鐵。 蛋糕頭頂綴著顆樹莓,周棠拿著叉子從邊緣挖了一小塊,還沒等放進嘴里嘗嘗味道如何,連著四五條消息震得桌面微動。 是遲芋發過來的。 周棠還沒點開,在心里默算著國內和費特希耶的時差,按道理來說,遲芋那里剛早上五點,醒這么早給她發消息? 什么重要的事情嗎?值得覺也不睡。 【我靠,周棠,你怎么沒告訴我靳談也在南港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個熱搜我根本不相信,胡編亂造么這不是,那件衛衣不是和你的那件是情侶裝嗎?媒體朋友們亂扒什么舊圖。】 【我覺得我現在非常非常有必要先去南港和你匯合。】 【但話說回來,你們倆當初為什么會分手?都多少年了,不會還有隱情呢!】 “……” 周棠一時啞然,回了一連串的省略號,眉頭在看到情侶衛衣幾個字時緊蹙,倏而她又放下叉子按了語音回復—— “他在南港我也是剛知道不久,工作原因這是個意外,至于那件衛衣,我已經丟了,另外,冰雪聰明的遲芋同學,再重申一遍,我和他分手沒有隱情。” 遲芋把這條長達幾十秒的語音聽了三遍,從頭到尾沒在語氣里捕捉到周棠對過去的一絲絲懷念,一絲絲都沒有。 遲芋:“工作原因?所以你們倆見面了!那你和他現在是什么關系?” 周棠:“嗯,工作,算甲方的甲方。” 遲芋覺得要么是周棠偽裝的太好,要么是她的話有五成可信度。 但根據自身經驗,她抱著八卦的語態問出了最后一句自以為絕殺的話:“那也就是說,你們倆未來也沒戲咯?” 周棠切換鍵盤,字敲得又快又迅速:“是的,沒戲。” “你說沒戲也行,我得先睡覺了,不然我就要在評論區告訴那些網友,他們扒的圖明明是錯的,錯的,錯的!!” 收到信息后周棠再發過去,對面就沒有下文了,看來遲芋是熬夜在網上沖浪,然后她心血來潮登的還是南港的新聞頻道。 周棠揣摩著以為遲芋這回是信了她的話,但聽到那句“沒戲也行”才意識到她的好朋友壓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果然啊,互相了解還真是互相了解。 周棠把還沒來得及吃掉的甜品放了一勺在嘴里,耐不住某種好奇迫使她點開娛樂頭條,有關靳談的那幾條都還在,幾乎每個詞條下都是評論過萬,并且還冒出了一個新的詞條。 #靳談黎邇音戀愛往事 點贊數暫居高位的一條評論就是那張圖片,上面是靳談穿著灰色衛衣。 有更細心的網友找到衣服品牌,確認他穿的款式在官網是作為情侶衛衣系列進行售賣,不過現在已經絕版了。 下面回復這條圖片評論的不在少數,其中最顯眼,看上去也最有說服力的一條是: 【當時黎邇音還在國外讀書,靳總似乎是在國內,難道說他們倆是青梅竹馬,而且,是最近在黎邇音回國后,他們倆才頻頻傳出緋聞的,以前靳總的身影只會出現在各大金融采訪或者雜志中,就連晚宴邀請女伴都少見。】 【 1這簡直能實錘了。】 【小情侶曖昧的把戲,請給他們空間吧,等一個黎氏集團和V.a.l官博的認證。】 周棠簡單看了幾條,時間線對得上,各種細節經過縫合也能說得過去,熱度好幾天沒有消散,反而話題討論量高到爆。 按照事情發展趨勢,他們應該是真的,所以兩方人馬不僅沒壓熱搜還順水推舟了一波。 認識到這點,周棠突然覺得剛剛唇齒間還香甜的慕斯有些膩,盡管絲滑的質地入口即化,但融進喉嚨里卻有些齁。 等再抿一口咖啡時,回味又只剩下苦了。 可能是這家咖啡豆的產地不同。 周棠心里這么想著,手中已放下咖啡杯,掌心被那層水霧沁得冰涼,胸腔也在小水珠滴落到桌面時變得酸脹滯澀。 她有點后悔,她好像不該現在回國的。 * 下午兩點,醫院。 陳韞停完車后就在住院部樓下等著,沒過去多久,靳談從門口臺階下來往這邊走。 陳韞繞到另一側幫他拉開車門,看到他只穿了里面的白襯衫,衣擺還有些皺,昨晚的西裝外套此刻掛在他臂彎里。 他頷首略表歉意,“不好意思,靳總,忘記幫你帶一套干凈的換洗衣物。” 靳談靠著后座,扯出安全帶,卡扣嚴絲合縫的瞬間,他說:“沒關系,先回公司吧。” 陳韞默了默,腦海里猛地浮現靳談昨晚脆弱皺眉的模樣,又想起梁敬免強調的那句“紅玫瑰”,現下聽著靳總話里的語氣,怎么聽怎么含著點溫柔的意思。 溫柔?!溫柔?! 這個形容詞和靳總素日來的人設相比實在是太反差了,陳韞覺得那樣活潑的畫面著實奇怪,他不敢多想。 “靳總,梁總他還沒下來。”陳韞為自己的走神艱澀地咽了口唾沫。 靳談闔上眸子,薄唇輕啟,很是認真的不在意道:“不用管他,他不回公司。” 陳韞懸著的一顆心登時沉甸甸地落下去,得,就是這個態度,對味兒了。 這才是他入職時認識的靳總。 話少,冷峻,仿佛對萬物都涼薄。 而被一聲不吭丟下的梁敬免,正在病房里搜索著他的第xx個手機。 他的聯系方式多到數不勝數,哪個號用來加蹦迪時撩的小jiejie,哪個號用來加剛勾搭上的新人模特。 通通分門別類,井井有條。 當然,總稱都是玩票性質的,不涉及感情,對外也只是社交圈子里的朋友們。 梁敬免找了半天,手機掉在了沙發墊夾層里,他伸手摸到屏幕邊緣,捏住,借著巧勁一撈,流暢地塞進口袋后轉身離開病房。 電梯停在住院部一樓大廳,梁敬免脖子里掛著上午聽錄音的那個耳機,他慢條斯理地走著,低頭擺弄手機才發現它已經沒電了。 剛準備重新放回兜里,咻——砰—— 梁敬免眼睜睜地看著前一秒還完好無損的手機,下一秒就在他掌心以極其不規則的弧線被甩出去,在地面瓷磚上刮出嗞啦聲。 到這還沒結束,手機一路飛速滑行,先是撞到門口的圓柱,再磕到臺階,受慣性沖擊,咚的悶響過后才徹底停下來。 到門外幾米遠的距離,梁敬免稍微瞇起眼就能看到屏幕碎裂得不成樣子,好像后蓋也撞凹進去了。 他自認為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離經叛道的事情也沒少干。 梁敬免陰沉著一張痞氣的臉,眼神冷下來,凝視著面前推他的人,全身上下每根銀粉色頭發絲都在昭示著他的不滿。 梁敬免用舌尖抵了抵腮邊,眉眼凌厲,說話的聲音有些不悅和郁躁,“請問,你是沒看路嗎?” 隨之而來的,是剛才頭低下去的短發女生仰起臉,眼眶微紅,水眸里流露出歉意。 她的嗓音有些輕軟,“對不起。” 梁敬免神色一頓,女生如羽毛般飄然的嗓音卷入耳側,他怔了怔,半晌指著不遠處在地上安詳躺著的手機,陳述著:“它爛了。” “對不起。”她說完,走過去撿起殘破的手機遞還到他手中。 “我會支付所有的賠償,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我現在趕時間,很抱歉撞到你,后續你可以打這個電話。” 沒等梁敬免說什么,她將從服務臺借到的便簽紙塞到他懷中,再回頭看時,人已經繞過他奔著樓梯間跑遠了。 她的背影看起來很纖細,但莫名有一種似雪中松柏的堅韌。 梁敬免低頭看著手中的一串號碼,淡淡抬眼,嗤笑著便把便簽紙揉成團。 又在即將扔進垃圾桶的前一刻,他鬼使神差般緩緩收回手。 展開,鋪平。 梁敬免拿出另一個手機輸入號碼保存,備注為:賠償款。 走出門,梁敬免剛想撥通陳韞的電話問他車停在了哪里,靳談的消息仿佛掐準時間一樣發過來。 【我先回公司,你自己打車。】 出租車幾分鐘后出現在視野里,梁敬免站在原地沒動,司機大叔以為他沒看到,催促著按了兩聲喇叭。 片刻,梁敬免回神。 他想起,剛才,那個女生好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