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他的答案。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周棠和剛到南港的那段時間沒什么兩樣。正常打卡上班,再到點下班回家。 偶爾路過公司對面的便利店,會去轉悠幾圈,看寵物零食區是否上架了最新日期的rou干。如果有,就要買一袋拿回家。 周Yiyi最近精神頭太足,總喜歡叼著她的拖鞋到處跑,還喜歡趴在藤椅腿邊磨牙。 但小家伙值得鼓勵的是它有些聰明勁,知道上廁所要去陽臺窗戶底下固定的位置,還知道作為一只狗留守在家,要乖乖的,不可以偷偷把衛生卷紙扯得滿地都是。 周棠剛推開門,一團圓形的灰影“噌”地閃到她身邊。周Yiyi討好似地蹭她的褲腳,瘋狂地甩著短尾巴。 它來的時間并不長,但它好像非常適應也非常樂意與人類相處,全然沒有剛離開mama變成一只孤零零小狗的自覺。 這種親密舉動不像是單純的只想要一點兒吃的,而是習慣,至于為什么是這兩個字,周棠暫時沒有意識到原因。 她彎腰摸了摸它的頭,掏出包里烘干的牛rou條作為互動獎賞,很快,它張嘴咬著食物,躲到桌子底下悉心嗅聞,等確認可食用后便吧唧吧唧地嚼起來。 見它玩得高興,周棠轉身去廚房給自己煮晚餐,吃完收拾好碗碟,開門帶著它在小院里跑兩趟消耗消耗精力。 第二天,仍然是工作日。 新越的終稿上周五被拍板決策,工廠印刷也在有條不紊地推動中,后續的內容完善早已進入尾聲。 周棠坐在電腦前,暫時無所事事,停頓了一小會兒,她抬手敲下網址字母,點擊,進度條更新。 她開始瀏覽起國際品牌官網上本季度的新銳青年設計師的介紹。 這個網站存在的時間要追溯到上世紀末尾,原先只是設計愛好者為了尋找到更多的同類而建立的。 隨著知名度提升,大神級別的設計師聞訊前往,發布的帖子專業性也越來越高,或多或少地鼓舞了一些剛踏進行業內的新手設計師,也因此,網站逐漸名聲大噪,同時,它被一家法國珠寶品牌盯上,有意收入囊中。 后來,媒體宣稱那個眼光獨到的男人是法國珠寶世家的第九代繼承者。 輿論洶涌而至,此事件多方面發酵,網站注冊的近億用戶紛紛刪帖,更有設計界前輩們極端棄號,無非是不甘愿畢生的設計經驗臨了了,反倒變成資本手邊拿來即用的模板。 而旋渦中央,網站創始人頂著狂風暴雨般的口誅筆伐發表了最后一篇文章,如今提及不免令人遺憾唏噓—— 設計需要創意,不可千篇一律。生活艱難,不得不向六便士妥協。 幸遇各位,未來祝好! 字數寥寥無幾,背后的真相與辛酸也在時間長河中湮滅。 法國品牌公關部當機立斷,決定沿用網站成立的初心,讓更多的年輕設計師走到大眾視野里,走到各個品牌的審美創造中。 周棠瀏覽的分類是珠寶設計,展示出來的設計師來自各個國家,有瑞典,日本,意大利等等。 上傳的照片一部分顯示設計師本人的職業照或者是藝術照,另外一部分稍微神秘點兒的,只展出個人的原創作品。 鼠標連續不斷地往下翻,周棠的視線追隨著滑動速度,目光粗略橫掃,再向下,直到其中一條項鏈出現的時候,動作才停止。 放大細節圖,那是一條精致的翡翠套鏈,色澤瑩亮,貴氣婉約。 周棠盯著圖中人魚淚的設計形狀,想起了什么,下一秒,她關掉瀏覽器,端起右手邊的陶瓷杯,踱步到落地窗前。 視野里高樓林立,整座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周棠心間陡然生出些落寞,這是她回國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漂泊沒有歸屬。 她沉思,握著杯耳的指腹慢慢緊得發白。 紐約也繁華,甚至比這兒還要更涼薄、更冷寂??伤肫鹨郧霸谀抢锝洑v過的一切,現在看來,好像也沒有多么難以忍受,遭遇的挫折、失敗,不是全都挺過來了嗎? 情緒起伏到一半,手機響了,周棠低頭看,是群里的消息。 林鈺說休息室的長條桌子上擺滿了下午茶,有超級火的甜品店的法式淋面慕斯,據說這家店要提前一個月預定。 周棠乘電梯下樓,門剛打開,從休息室方向傳來的熱鬧聲飄進她耳畔。 進去以后,氛圍更甚。 林鈺手里端著一小塊粉色心形的蛋糕,遞給她,“組長,給你留的,不然待會可就都搶沒了。” 周棠笑著接過,好奇問了句:“今天的下午茶搞這么大陣仗?” “LINONE分部的規定,實習生轉正的第一個月會統一舉行歡迎儀式,算是對新人入職的肯定。” 周棠點頭,是她最近忙忘了,“紀江言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在哪里?” 說話間,劉云萱走過來,順著她們倆的聊天繼續道:“調去宣傳部了,他本來也是傳媒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周棠認真聽著,想起紀江言說他之前有過一份新聞助理的工作,她又問:“傳媒專業的發展前景目前還沒有狹隘到要跑來LINONE當一個可被代替的助理實習生吧?” 林鈺對此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不確定,思前想后,她放下手中的葡萄汁。 “事先聲明,我不是故意要在背后議論他啊,僅僅有所耳聞,大概是因為他和當時的主編鬧得很不愉快,幾乎到了業內封殺的處境,但具體的問題我就不太清楚了?!?/br> “主編,哪個?”周棠皺眉問。 “國內銷量大幅度領先的《每周信息》雜志,主編廖忠霖,人送稱號:媒體界的‘批評家’,類似于最敢說真話,直言不諱,一股清流,時事新聞不能失去廖主編……這種?!币豢跉饨忉屚辏肘暯z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周棠注意到她輕微的動作,眉梢輕動,“你不這么認為?!?/br> “也不是?!绷肘暬瘟嘶文X袋,“單純覺得如果一個人總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好評,顯得他不那么真實,像營銷手段?!?/br> “紀江言的畢業院校是南港最好的傳媒大學,放眼全國也是名列前茅的,很多人畢業后會選擇到各大衛視實習,轉正留任,我想他一開始的目標也是這樣的,至于為什么后來到了《每周信息》,大概有些緣由。” 林鈺化身偵探,若有所思地推理。 周棠聽完,差不多理清楚了,拿出手機假裝打字,“我幫你在群里發消息問問他?!?/br> 林鈺驚呼一聲,“哎呀,組長,別??!” 劉云萱見狀,掩著嘴笑得前仰后合,她看到了周棠的手機屏幕,全黑的,根本沒打開,是故意要逗林鈺。 林鈺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手掌心貼上去,想摸一下周棠的側腰。 周棠躲得及時,她緊追不舍,小打小鬧的,叁個人最終笑作一團。 …… 對面茶吧。 周棠剛踏進休息室的門時,王可菱就在唐欣的提醒下注意到了她。 兩個人靠近,低聲說話,唐欣的左手邊還站著一個存在感稍低的人,蘇琪。 這邊鬧完之后,周棠笑得口渴,轉過頭,想在林林總總的飲料里找一杯清爽的果茶,剛看到桌邊剩余的青提茉莉,腳步未動,已經瞥見緊挨著唐欣的蘇琪。 她淡然看了眼,沒什么意外。 蘇琪剛入職的那幾天,公司里就有了她是付總監表妹的傳聞,后來有大膽的同事去打聽,沒想到付若丹借此機會親口承認了。 這招用的,還真是令人佩服。 假如付若丹依舊藏著掖著,難免會讓下屬生出不滿,可她就那樣淺如水似的大方承認,倒像是別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個中情感都挺微妙的。 周棠向來奉行人與人之間存在一定磁場的道理,相投的討論才有價值,否則多說半句都不過是無意義的拉扯。 她沒有好奇別人耳語內容的癖好,才幾秒便移開視線,走過去拿起桌上的冰茶,吸管戳開,喝了一口,茶底微苦回甘,襯得茉莉花香濃郁悠長。 緊接著,她心境忽而開朗,剛才辦公室里的低沉情緒煙消云散。 有些時候,若能理智選擇對待人與物的方式,麻煩自然難以近身。不過……有的人,在情感與理智的天平上似乎總有傾斜。 周棠不想多思考,齒間咬著吸管,漸漸的,一杯水見底,她丟掉塑料杯,拉著林鈺和劉云萱徑直離開休息室。 身后,王可菱盯著周棠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還沒有完全處理好。 唐欣在職場里非常通透,琢磨出組長的異樣,很快找到恭維開解的辦法,繼續說道:“菱菱姐,你不用擔心,她剛完成新越那邊的項目,不可能那么快讓她再接手一個,何況她的title在總部有人買賬,在南港,誰關心她叫什么?!?/br> “是這樣嗎?那丹姐直接把項目交給我就行了,怎么還要和A組公平競爭?”王可菱說完,雙手向后,扶著桌面站直。 話題引到死胡同,唐欣也壓根不慌張,笑著對旁邊的蘇琪說:“琪琪,付總監有說這次的競爭結果是哪種篩選方式嗎?” 蘇琪想了一下,搖頭,“目前還沒公布,但對方貌似來頭不小,競爭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到時候進場的也不止LINONE一家,幾乎南港叫得上名號的設計公司全都分發了邀請函,據說是要一視同仁。” “哪家???” “孟氏?!?/br> …… 隔天下午,四點半。 部門會議剛剛結束,周棠回到辦公室,第一時間讓林鈺收集了有關孟氏集團的資料,文件很快整理發到她郵箱。 打印機開始工作,周棠動了動靠枕的位置,墊在腰后,她拿出第一張,看到了孟氏集團創始人以及他夫人的名字: 孟凜。 林西融。 叁十六歲的創始人,在商場上的的確確是個年輕的人物。 周棠沒有深究孟凜個人的優秀履歷,反倒是他夫人的外祖母吸引了她的目光。 冀姝曼,曾在國家話劇院工作,70年代趕赴美國參加中國紅色歌劇演出,退休后投身于公益事業,成立了“夢想之聲”慈善基金會,幫助發展西部偏遠地區的兒童教育與當地醫療……是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周棠在末尾這條總結的字眼上停留數秒,得出一個事實,有濃厚藝術氛圍的家庭,審美定然不俗。 難怪孟氏邀請了南港大大小小的公司,甚至最新的一家還是前兩年剛注冊的。 成熟的設計公司對各個流程更加適應,而弊端自然會暴露顯現,成熟有時候也意味著穩扎穩打,更偏向于內斂保守,不浪費甲方的時間,也讓團隊少做無用功。 打印機運作的聲音消失,一沓資料放到面前。周棠側身翻出右邊抽屜里的抓夾,隨手一挽,長發乖巧地墜在腦后,方便快速投入工作,較全面地了解甲方的生活背景是她這么多年以來的習慣。 * 周末。南港大學室內籃球場。 球鞋的摩擦音陣陣響起,扣籃的哐當聲頻率變快,場邊的呼喊歡笑在耳邊炸得像是來了好幾支啦啦隊。 看臺坐著觀賽的男女生一半一半,男生大多討論球技,女生基本上聊得天南海北。 最后一排舉著相機瘋狂按快門的女生終于舍得從鏡頭前來到現實世界,她問:“今天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嗎?好像在籃球場開趴一樣,幾乎滿座就算了,怎么場下打籃球的帥哥也多起來了,我的錯覺嗎?” 鄰座好朋友耐心解答,“本來好多人是準備去圖書館自習的,誰知道校園二手群有人通知說北區籃球場今天免費開放,沒目睹過這場面的自然要來湊湊熱鬧啦。” 南港大學每個區域都分布好幾個籃球場,室內的,室外的,唯獨北區籃球場因為材料價格高昂,面積最大,所以是收費的場館,普通的籃球愛好者很少花費一大筆錢租用,只有各大高校校隊的專業運動員會集體出資。 “有些也不是非要來見識這出自名家之手的現代化科技球館,而是有個球員的女朋友定位發了條微博,好巧不巧的,配圖賊清晰,有人認出來右上角坐在后方椅子上的男人是V.a.l的靳總還有他的朋友們?!?/br> “他來干嘛?” “來球館還能干嘛,打球??!不然怎樣,故意坐在那里像個猴一樣被別人圍觀嗎?投資公司每分每秒賺多少呀,不需要老板親自造熱度吧!” 女生收好相機,撓撓頭,略微歉意,“不是,我當然知道球館是打球的,我的意思是他為什么偏要來北區的這個。” “你不會是熬夜修圖,記憶力退化了吧?”朋友作勢要揉她的腦袋,“他之前會包場整個球館,只不過上次下暴雨,室外的籃球場泡在水里好多天,塑膠起泡廢掉了,室內的有些吊頂也沒撐住,發霉過潮,施工隊整修還在進行呢?!?/br> 梁敬免離開球場,到更衣室準備沖個澡,球衣剛脫到手臂,發現帶過來的裝備包丟在了場內后排的座椅處。 他走出門,折返回去拿,才經過五六個座位,就聽到了女生說的最后一句話。 “上次下暴雨……” 忽然間,他想起那天遇到的人。 回更衣室的途中,梁敬免看著聯系人里喻珵的號碼,他頓了頓,按下撥通鍵。 鈴聲傳過來的時候,他連開篇第一句話都組織好了——“我,梁敬免,你的債主。” 然而歌曲播放完,那邊也無人接聽。 梁敬免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隱隱有些期待落空的失望。 他悻悻然走到淋浴間洗澡,水流灑下來的時候,醫院哭泣的眼睛倏然與雨夜堅韌的臉龐交替在腦海里重新過了一遍。 好半晌,梁敬免才意識到自己對喻珵有些不一樣的,上了心的關注。 他搓了搓耳后的沐浴液,胡亂沖了兩下,走出去,就看到靳談穿戴整齊,頎長身形站在垃圾桶前,拎著剛才扯下來的護腕,手一揚,飄飄然丟進去。 梁敬免拿毛巾揉著發尾,抬眸對上坐立如松的張執,后者一點異樣的神情都沒有,“他怎么了?” “沒事,應該是進門時有人不小心撞到他胳膊了?!睆垐讨噶艘幌氯肟诘姆较?。 梁敬免與他并肩而坐,聲音特意壓得很低,“他答應減少工作,休息一段時間,那最近……”他的身體情況如何? 正說著話,靳談扔完東西回來了,擦頭發的毛巾搭在肩頭,剛低著脖子扯進手中,電話響了。 靳厘的來電,備注改成了阿姐。 靳談接通后沒有率先應聲,而是轉過臉看了張執和梁敬免一眼。 電話時間卡得恰到好處,洗完澡不久,分毫不差的,真是挺巧。 剛要懷疑是他們之中的誰透露了行程消息,聽筒內的人仿佛早已有所預判,靳厘聲音輕柔道:“南港校友工作群,我看到了你們仨的照片?!?/br> 靳談“嗯”了一聲,“什么事?” 是他太久沒關注集團的新聞,他忘了,每年的畢業季靳氏都會在南港大學開設招聘專場,還和計算機學院的領導簽署了項目合作協議,成立了項目獎學金用于培養優秀人才。 所以,知道他在學?;@球場這件事不足為奇。 靳厘沒回答他直接的疑惑,反問他,“你最近好多了?” 靳談實話實說:“還行?!?/br> 靳厘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說接下來的話,“上次過后,還有和她見面嗎?” 靳談不出聲了,視線原本落在腳尖朝向的斜前方,那里是干濕分離區,此時有人握著吹風機吹頭發,熱風呼呼響著,他耳朵還能分析明白聲音來自哪里,可眼睛突然就模糊了。 上次。距離五百塊錢的轉賬已經過去大半個月的那次。 在周棠的視角里,那是陳韞的聯系方式,不是他的,后續理所當然地沒有進行任何多余的交流,而為了看起來沒有破綻,他也接收了那筆錢。 沒答應張執要重新開始系統治療之前,他覺得自己和正常人無異,卻在吃藥的時候才意識到他根本不是健康的。 身體不是,精神也不是。 很簡單的道理,健康的人家里不會存著具有抗抑郁、鎮靜安眠藥效的一顆顆藥丸。 靳談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某一個瞬間光亮把他照得幾乎無所遁形,他抬手支撐在額前,虎口和掌心遮住半張臉。 時間一分一秒,又過了好半晌,他啞聲:“有事?” 靳厘:“有?!?/br> 靳談想掛電話了,快速道:“最近我沒空回錦園,你幫我和爸媽解釋一下吧。” 靳厘:“不是這件事。孟氏有意和南港的設計公司合作,邀請函已經發了,我看到具體的名單了,LINONE在受邀之列,她肯定會出席,我確認。” 靳談心底的糾結徹底失衡,暗色的瞳孔恢復一絲清寂,又是良久,他才認命般地說:“地址?!?/br> 盡管用堪稱破敗的心理去靠近她會生出恐懼的情緒,可早在知道她回國的那天,一切都沒有退路了。 事實上,他也不需要有什么退路。 自從她的名字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有了必選的答案。 他發過誓的,只要她回國,他就要重新和她在一起。 永遠。永遠。 這是誓言。 靳厘微微笑著,嗓音溫潤敘述:“璞鳴山莊,下個月初六,為期一周?!?/br> 靳談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