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談,我沒空陪你玩游戲!
紐約入冬,迎來了這座城市的第一場降雪,寒冷的天氣不似國內,這里的雪很大,鋪在整個街道上,是厚實的一層,腳踩著會陷進去的那種。 FUTURE商業大廈會議間。 周棠坐在冰涼無溫度的椅子里,渾身上下止不住地發冷,打印好的合同全部攤開,非常工整地擺放到她面前。 “周小姐,這是藺總目前的全部要求,如果你有意向,款項會在合同約定的期限內支付到您提供的賬戶。” “要是我不同意呢?” 周棠梗著脖子,僵硬地從文件里抬起頭,眼睛里沒有波瀾,對金額后面究竟添加了幾個零無動于衷。 深色的辦公長桌就像是一道裂開的,幽深的溝壑,她瞧見一張張等待著的臉,是生意場上涉及利益時特有的嚴肅。 歐洲人,亞洲人,都有。 穿著正裝的律師只管傳達客戶話意,其余的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圍之內,他微微頷首,又從隨身攜帶著的,四四方方的灰棕色皮包里掏出另一份合同。 “這是我們藺總最后的讓步,秉持著善意的原則,對您目前所遭遇的困難,由他私人方面給予您一點應有的幫助。” “周小姐,法律層面上來講,您當然有權利不簽字,這一條我方任何人都無權干涉,但藺總希望您再考慮考慮,畢竟……” 幾秒鐘的暫停,律師不再繼續往下說,點到為止,他確信這位周小姐很聰明,她一定聽得懂那后半句沒言說的深意。 半個多小時過去,周棠走出大門,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剛簽完字的手指尖還在發抖,她用力攥緊,然后揣進口袋。 地面已經落下一層又一層的積雪,腳步踩過去,有沙沙聲,再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十分鐘后就能抵達她暫住的酒店。 剛進門,周棠與酒店前臺展開了幾句簡單的英文交流,她重新伸出手,接過服務生揚著微笑遞過來的一個包裹。 周棠道完謝又轉身推門出去,拎著的袋子里是她準備帶去住院部換洗的衣服——兩套貼身保暖衣和一件衛衣。 天空中仍然飄著雪,冷風吹過來,成片的雪花糊得周棠睜不開眼睛,這種糟糕的氣候附近也很難叫到車。 周棠準備走到更開闊的柏油馬路上去,那里路面寬,車輛多,且夜里行進的雙層巴士容易壓開積雪。 周圍的咖啡店和酒吧還開著門,周棠抬手戴上羽絨服的帽子,把袋子抱在胸前,正走著,忽然對面剛剛還蹲在臺階下的人一下子起身撞上她。 周棠反應已經夠快的了,但還是來不及,她已經看出那是一名年輕的流浪漢,他順手扯出袋子里的衣服,翻找著零錢和手機,只在衛衣的口袋里找到些紙幣。 男人攥著那些錢,沒有要跑的意思,甚至不怎么著急,他低頭看看那件衛衣,不打算丟到地上,因為后邊接應他的車已經到了。 摩托車疾馳而過,他飛快地跨坐到后座,走的時候轉過頭舉著手做出鄙視的姿勢,緊接著他就張開嘴罵了一句臟話。 周棠立刻跑過去,撿起被撕爛的袋子和揉皺后扔到雪地里的兩件保暖衣,腳印留在上面,她盯著衣角滴下來的黑色泥水。 像之前遇到過的幾次一樣。 周棠平靜地撥通報警電話,過了一會兒,警察趕過來做筆錄,她認真說明當時的情況,但對方告知她那件衛衣找回來的幾率很小,最后臨走前,他們也只是讓她等待后續。 雪一直下,Uber還沒到。 周棠蹲在路邊,低下頭,把臉埋在膝蓋上,她用力摳著指腹,現在指尖已經不顫了,發著麻意。 停頓許久,周棠微仰著頭,輕抬下巴,情緒涌上來,淚珠滑到腮邊,又在空氣里變得冰涼,她倔強地用食指關節擦掉。 冬季,快要過圣誕了。 夜晚來臨,街道上行人多了起來。 商戶們提前預熱氣氛,霓虹燈的光暈散落在四處,裝點著這座城,路邊的車窗朦朧,圣誕老人的大幅海報張貼在玻璃上,有人拍照打卡慶祝節日,有人挽著男女朋友在初雪的圣誕樹下熱情接吻。 無人在意今晚的周棠于不久前簽訂的那兩份合同,一份是現有的成品手稿售賣,另外一份類似于競業協議,也就是說,她兩年內不得從事和設計行業相關的工作。 約定的補償數額會在本周工作日打到她的卡里,那也是她要定期存到住院部的資金,是給她mama——司隨安女士救命用的。 放棄未來兩年設計師職業是她的個人選擇,可就在剛剛,她還弄丟了一件衛衣,以及那件衛衣里放著的所有零錢。 沒有人會知道,紐約冬日降落的這一場雪,后來在她的心頭悄悄地下了許多年,一想起來,隱隱有著寂靜的刺痛。 * 紀江言找到衛生間門口時,周棠的臉色恢復了一些,她感覺掌心很疼,低頭看過去,那枚耳墜的弧形鉤子戳到了皮膚。 雖然尖頭鈍,但在反復摩擦中扎到rou,也弄出了幾道顯眼的紅痕。 紀江言自然是看到了,他走過去倒吸一口氣,忙說:“周棠姐,你的手需要處理一下,不然會……” “宴會廳里是不是在找東西?”周棠問。 “啊?”紀江言一開始沒懂,又說:“嗯,與溫煙晚宴禮服配套的耳飾丟了一只,就是這一只嗎?” 他看到躺在周棠手里的那只,中間的翡翠飽滿圓潤,色調純粹,在燈光下清晰璀璨,吸引旁人目光的同時也透出古樸素雅感。 他對于翡翠的價值判斷是個外行人,即使分辨不出是什么種水,也不影響他有正常的審美觀,輕易能夠看出它的制作工藝十分精湛,設計優雅浪漫,別具一格。 這樣的耳飾襯溫煙那樣出眾的女明星,綽綽有余。 “應該是。”周棠沒有多說什么,抬腳往里面走,紀江言亦步亦趨地跟著。 廳內的人群叁五個聚在一起,有大膽些的掩著嘴小聲議論,而靠近側邊的位置,溫煙站在那里。 她穿著一襲奢華的晚禮服,刺繡與金線完美迭加,裙擺的紗飄逸夢幻,她現在仿若是落入凡間的仙子,情緒靈動,耀眼炫目。 圍在她身邊的工作人員一直彎腰低著頭在地毯上搜尋,那枚耳墜不僅是價格高昂,而且它是初序從巴黎珠寶品牌方那邊借的,空運,抵達國內的時間還不足叁日。 如果丟了,不是最終付出代價或者全額賠償的問題,是初序的品牌口碑將受到影響,而溫煙的商業競爭力和信譽度會大打折扣,因此,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是盡快找出它。 周棠走過去,攤開手掌心,遞到溫煙面前,她的聲線盡量保持在一個非常平緩的語調里,“溫小姐,是這個嗎?我在洗手臺的墻角瓷磚邊看到的。” 溫煙的眸光亮了一瞬,她接過來,禮貌地說:“真是麻煩你了,我當時剛好在接一個電話,所以不小心把它弄丟了,謝謝你!” 工作人員聽到她們倆的對話,助理率先起身鞠躬道謝,其余的幾人見情況出現轉機,全都暗暗做起深呼吸。 周棠說不出是什么心情,看著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設計手稿變成實物放到眼前,該驚喜嗎?還是該意外?亦或是該悵惘? 她沒弄明白,她只知道現在這枚耳墜的署名并不是周棠。 她看了一眼助理,搖搖頭:“沒關系。” 事情結束,宴會照常舉行,眾人重回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環境里,從側門進去,是初序的特展,里面有數十件初序以往系列的經典成衣,包括套裝,禮服等。 周棠隨意找了個角落坐下。 紀江言問侍者要了杯無酒精的飲料,他把玻璃杯推到她手邊,冰塊的水霧絲絲縷縷飄著,周棠轉過頭,“謝謝。” 紀江言察覺到她今晚興致缺缺,也沒刻意揚起氣氛,默默坐在她身邊。 這邊安靜,斜對角的沙發里卻有人嚼起了舌根,女生脖子里掛著LINONE市場部的工牌,她小聲切切道:“那么昂貴的耳飾是丟了,還是被偷……” “怎么可能?誰會有那么大的膽子啊,如果沒找到,初序這邊會報警吧,到時候警察來現場肯定會調監控,這種多位數的價格是要負刑事責任的呀!” “這種事怎么說得準?萬一人家就想鋌而走險呢!價格也算是誘惑力之一。” “剛才把耳飾交到溫煙手里的人,好像是你們設計部新來的組長,姓……姓周,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周棠,她不是新來的,是總部空降下來的,聽一個朋友說,她剛到設計部就拿到了與新越集團的合作,之前敲了好久都沒確定呢,她一落地,這事就成了,你說巧不巧?” 鄰座的女生接著話茬,“啊?不會吧?” “我前不久還聽說了一件事,新越合同簽訂后的一天下午是靳總送周棠回來的,開的是那輛四門的阿斯頓馬丁,好多年前的車型,南港也很少見了。” “靳談?” “嗯。” “你的意思是,她靠……靠那種……低俗的交易上位。”女生的音量說到最后幾乎變成囁嚅,聽不太清了。 “難說。” “怪不得。” 在場的幾人互相交換眼神,有一種懂的人自然懂的知己感。 …… 周棠手邊的那杯飲品已經快要見底,她抿著唇,和紀江言說了一句想單獨出去透透氣,見他點頭表示知曉,她拿上手機離開。 宴會廳外有條彎曲的走廊,繞過去,后面人不多,可以在那里放松緊繃的神經。 周棠腳步很輕,純白色雕花柱子旁的木椅暫時沒人,剛要坐下,就聽到周圍有打電話的聲音,她無意打擾別人,轉身抬腳要走。 又頓住—— 因為她聽見電話這頭的女生說:“……是這樣的,偷的還是撿的誰又知道呢?溫煙丟失的耳墜恰好是她送過去的。” “還有,她應該是憑借和靳總不清不楚的關系才拿到了新越的合作。” 對面似乎說了什么,女生接著回:“可是,公司那么多人看到她從靳總的車上走下來,這點是板上釘釘的,誰也否認不了。” “姐,你是說靳總暗中幫助她了,那為什么要幫她呀?他不是之前還和黎邇音傳了緋聞,果然,看來男人都一個樣,只不過是睡上一覺就能忘了舊情的物種。” “……” “好的姐,我懂了,我會聯系……”女生邊說邊往回走,在看到面前的周棠時心虛地后退,低下頭,匆匆避開她,慌亂中按掉了手機屏幕上的通話鍵。 周棠沒跟上去,她盯著女生離開的方向,胸前的工牌上還印著她的名字:丁方淼。 是LINONE的員工。 她不確定和丁方淼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但有極大的可能,對面的也是內部人員。 周棠覺得荒謬,她沒做過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其他人的懷疑和她無關。 她拿出手機給紀江言發消息,想問丁方淼的資料,聊天頁面才打開,正下方,她的視線里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皮鞋。 牛津鞋。 意大利知名品牌,整張牛皮手工縫線,技藝考究,所以一直是限量銷售,穿這種鞋的不僅僅是品味高,還得有點錢,否則挺難預定到老匠人親制的一雙鞋。 周棠遲疑地抬起頭,看到了靳談面無表情的臉,旋即四目相對。 他出差回來了?他剛才也在這里?那他聽到什么沒?又聽到了多少? 兩人一致的沉默。 片刻,周棠看到他低下頭,瑩白干凈的指節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用了短暫的十幾秒鐘,他發送完消息,又漫不經心地把手機揣進西裝褲的口袋。 靳談斂著眸,抬起那張俊臉的時候發梢微微動了下,他的表情有絲松動,好似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逐漸變得豐富起來。 “周……”他的話還沒說完。 “靳總,新越的合同是你拍板的嗎?”同一時刻,周棠出聲打斷,語氣里滿是對他的質問和不信任。 “什么?” 靳談一開始以為他聽錯了,伸手扯了扯領帶,克制住煩躁的情緒,問她。 周棠態度強硬地重復:“靳總,我現在問你,LINONE和新越簽的那份合同,是不是因為有你的幫忙!” “你覺得呢?”靳談這回聽清楚了,也明白了,冷著臉,嗓音染了一層寒霜,他覺得這話好笑,但也笑不出來。 看見幾年前的手稿設計,又被陌生人栽贓偷竊,再到她自認努力付出得來的合作,也許不過是因為靳談輕飄飄的一句話。 任是心臟多么強大的人此刻也沒辦法做到無半分波動,周棠眼眶發酸,刻意與靳談拉開距離,一字一句道:“靳總,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沒空陪你玩這場游戲。” 周棠眸中霧氣彌漫,在快朦朧的前一秒,她眨眨眼睛,側著繞過靳談寬闊的肩膀。 她走了。 靳談擰著眉頭,望著周棠離開的背影,戾氣包裹著,他的臉色極為陰沉,飛機剛落地就趕過來見她,然后聽見她這么一句怒氣沖沖的話,甚至連個解釋的機會也沒給他。 他媽的。 靳談無聲地罵了一句空氣。 半晌,他呼出胸腔里積壓的郁悶,舌尖舔了舔唇,徹底冷靜下來。 不愧是他喜歡的那個人,脾氣沒變,剛見面,心就要被她戳爛了,壓迫性的疼,可還是會因為見到她而劇烈地跳動。 隔幾分鐘,陳韞的電話打進來,“靳總,我這邊已經解決了,溫小姐說會出面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好,知道。”靳談接起,垂眸,“趙庭越那里需要你去處理一下。” 微博@第七只小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