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1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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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詭異困惑之感油然而生,季懷真盯著阿蘇爾看,猛地一驚,雖然不記得先前阿蘇爾倒下的確切位置,可似乎沒有這樣靠外。 這樣想著,季懷真屏息斂神,悄悄從地上爬起,沖著阿蘇爾的方向去了。 就在季懷真俯身靠近,拿手去探阿蘇爾鼻息之時,那原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猛地暴起,握拳成爪,要朝季懷真脖子上掐。 然而季懷真也早有準備,早先他審訊手段殘酷,見過不少人想用裝死逃過酷刑,此時一看便知阿蘇爾有蹊蹺,當即捏著從地上撿起的碎瓷片朝阿蘇爾眼睛劃去。 阿蘇爾慌忙后撤,二人暫時分開,帶著恨意提防冷冷瞪視對方,四目相對間,又同時想到什么,一同朝那先前被燕遲一匕首挑飛,飛到角落中的刀上看去。 二人同時行動,季懷真連滾帶爬,向前一撲,誰知阿蘇爾根本不管刀,眼見季懷真露出后背,抓住他一條腿將他狠狠拖向自己。只聽一聲骨骼裂響,阿蘇爾竟將季懷真的左腿活生生擰斷,又以健碩手臂從后將他勒住。季懷真登時呼吸不得,劇痛難忍,左腿以詭異的角度耷拉著,剩下的一條腿亂蹬,已隱約聽到殿外有侍衛高喊之聲,隨時會破開殿門沖進來。 他眼前看到的一切逐漸渙散,喘不上氣,只覺胸腔里像是裝了門要從內炸開的炮彈。 季懷真掙扎漸漸變弱,將死之際,渾渾噩噩聽見耳邊有各種聲音在喊他的名字。 三喜臨死前那聲帶著怨恨詛咒的“季懷真”;季庭業帶著厭煩輕視之意的“季懷真”;陸拾遺無可奈何,總是高高在上的“季懷真”;有咬牙切齒的、有嬉笑怒罵的、有討好奉承的,隱約夾雜著“季狗”、“季大人”。一聲聲叫喊此起彼伏,光怪陸離,最終都化作敕勒川的風聲,伴隨著那人的輕吻,他叫他阿妙。 明晃晃的窗紙外,有只燕子一掠而過。 似回光返照般,季懷真突然氣力猛增。他雙眼血紅,臉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摳進阿蘇爾的胳膊中,卻絲毫撼動不了那銅墻鐵壁般的桎梏。 就在絕望之際,耳邊突然爆出一聲怒吼:“季懷真——!” 那是燕遲的聲音。季懷真怔怔一笑,有些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狼吼,一道灰影掠過,沖著阿蘇爾去了。 是弱弱! 脖頸間桎梏的力道一輕,已有人沖上來,和阿蘇爾扭打在一處,這人有刀不用,暴怒之下直接騎在人身上,一拳一拳瞄準了往臉上打,直把阿蘇爾打的半死不活,留他有命喘口氣,才堪堪收手。 季懷真又咳又嘔,好不容易緩過神來,被弱弱拱著,強拖著一條廢腿站起來。 燕遲背對著他,不住粗喘:“還能走路吧?!?/br> 季懷真被掐了脖子,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也不管燕遲背對著他是否看得見,忡怔地點點頭,想不到燕遲會出現在此處,這下才明白原來那聲季懷真不是他的幻覺。 燕遲撿起地上的刀,架起半死不活的阿蘇爾做質,又對季懷真道:“去把這里點了。” 季懷真忙朝燈架走去,兩步之后又撲在地上,左腿傳來鉆心劇痛,可他一聲不吭,再次滿頭大汗地爬起,拿著蠟燭的手已是抖若篩糠,點燃兩處帷幔后就再也沒力氣握住,任由那蠟燭掉落在地。 燕遲又道:“去把機關打開,你先進去。” 季懷真一怔,道:“不,我……我留下來斷后……我,他還知道我jiejie的下落,你走吧,我得找我jiejie。”他一番話語無倫次,漏洞百出,已顧不得燕遲信與不信,只想拖著這一條斷腿,抱著這一副殘軀,為他心愛之人,為他愧疚背叛之人,再溫柔一次。 “季懷真——!” 在一片韃靼逼近的凌亂腳步聲中,拓跋燕遲怒氣沖沖,突然回身將季懷真一看。這怒不可遏,又飽含哽咽絕望的一聲,叫季懷真一怔,他抬頭看去,才發現燕遲眼睛紅了。 那一字一句,忍無可忍的呼名道姓下竟有些淚意。 燕遲深吸口氣,只失控了一瞬,又再度恢復冷靜,看著季懷真命令道:“別讓我說第二遍,你先進去?!?/br> 這次季懷真照做了。 機關開啟的一瞬間,韃子也沖了進來,弱弱沖上前抵擋片刻,又猛地回身,同挾持著阿蘇爾的燕遲一起后退進密道。外頭火勢尚未起來,已有不少韃靼士兵步步緊逼,都懼怕燕遲手中的刀真的砍斷阿蘇爾的脖子,不遠不近地跟著。 二人一狼,就這樣一瘸一拐,一步一退地走出密道。 季懷真抖若篩糠,冷汗出了一身,嘴皮呈現出死人才有的灰白色。一出密道,燕遲便下令讓弱弱隱入山林。見有匹白馬等在出口處,季懷真忙對燕遲道:“我的腿跑不快,把阿蘇爾給我,你先去與你的人匯合,再……再回來救我?!?/br> 燕遲寒聲道:“你給我滾上去。” 他小臂狠狠一夾阿蘇爾的脖頸將他挾持在身前,命那些追上來的韃子放下武器。 季懷真的右腿完好無損,踩在腳蹬上,又艱難搬著半廢的左腿挪上馬,僅是如此簡單的上馬動作,已叫他大汗淋漓,不住發抖,險些連韁繩都握不住。阿蘇爾嘶啞,口齒不清道:“季……季懷真……你,你不想要你……你jiejie了?” 話音未落,燕遲已是一掌切在他后頸將其打暈,飛身上馬,將昏迷不醒的阿蘇爾也提上。 那馬飛馳而出的一瞬間,韃子便撿起地上的刀劍追了過來,有火舌從密道中竄出,韃靼見狀,又分出幾個人回宮調兵乘勝追擊,勢必要將阿蘇爾救下。 馬雖遠比人快,但三個大男人共乘,速度逐漸慢下來,聽得背后呼喊殺伐聲震天,韃子短短時間內邊聚集起千人小隊,一路追著廝殺過來。燕遲回頭一看,突然攬住季懷真往旁邊樹叢林立的山道中一滾,千鈞一發之際,握住匕首對準馬的后腿用力一擲。 那馬被匕首一扎,登時吃痛,身上力道一輕,馱著阿蘇爾沿著山道發足狂奔而去。 季懷真腿受傷,若奔走起來,那動靜必定引來韃子注意。因此二人冒了把險,只躲在山道旁的密林中,觀察韃靼動向,見一部分追著阿蘇爾去了,卻仍有一部分留下來,警惕搜索二人蹤跡。 季懷真心如擂鼓,汗如雨下,似有人給他洗了把臉,他的手腕被人死死攥著,下意識瞄向一旁的燕遲,看他剛毅的眉眼,看他線條卓絕的下頜,前方是步步緊逼,隨時會發現此處的韃子。 在這一刻季懷真突然捫心自問還有什么遺憾,是否活夠了。 他心中依然沒有答案,卻想起方才死到臨頭前看到的從窗外一晃而過的燕子身影。 就在季懷真即將拖著他的斷腿沖出來去吸引韃靼人注意力的時候,燕遲突然看了過來,問道:“是不是只有我快死的時候,在你心里才可與你jiejie外甥相較?” 季懷真一怔。 燕遲一手捂住季懷真的嘴,從背后狠狠桎梏住他,不讓他動彈,不給他機會讓他做自以為是的蠢事。 他用一個早就該來的擁抱堵住季懷真求死的道路。 他貼著季懷真的耳朵,以氣音道:“臨安城破那天,我也在,是我親手給你jiejie收的尸,我知道她已經死了,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是為誰回來的,也知道你那一跪是為什么。” “我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叫你遠走高飛了,是你自己要回來的,既如此,我便不會再放手?!?/br> 燕遲哽咽著說:“蒼梧山上的雪早就化了。我這兩年過得一點都不好?!?/br> 第106章 燕遲從后抱著他,桎梏住他的行動,緊到季懷真全身都在發痛,痛到他甚至忽略了那條斷掉的腿。季懷真眼前一片模糊,看見韃靼喊聲震天,舉刀攜劍,從二人前頭沖過去了。 一小隊人分出來,往他二人這邊走。 二人同時屏息凝神。 拓跋燕遲悄無聲息,將季懷真的手一擒,強行將他背在身上。雖背著人,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步步謹慎地后退,盡量不發出聲音。 有一韃子似乎發現什么,朝這邊看來。 燕遲的腳步立刻停下了。季懷真趴在他背上,五指下意識收緊,快要嵌進燕遲rou里。 就在那人要往這邊走的時候,領頭的將領突然發出一聲呼喊,不遠處一條灰影撲出,引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幾步掠入密林,消失不見。 一場危機就這樣擦身而過。 眼見韃子追著弱弱與阿蘇爾去了,燕遲背著季懷真往林子深處跑,待確定遠離大路,韃靼人再無暇顧及此處時,才將季懷真靠著樹干一放,檢查他的左腿。 褪去他褲腿一看,皮下的淤血緩緩透出來,被阿蘇爾傷到的那塊發青發紫。 燕遲沉聲道:“骨頭斷了,得快些與他們匯合,斷在這地方,我不會接?!?/br> 季懷真滿頭虛汗,嘴唇發白,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些什么。四目相對間,燕遲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茫然與困頓,他啞聲開口,目光游移半天,也只吐出一個“我”字。 脖頸間更是青紫一片,是方才被阿蘇爾以胳膊肘勒住留下的痕跡,此時喉結似被人以暴力按進去般,僅僅只吐出一個字,喉嚨間就猶如刀割。季懷真還不知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凡烏蘭再多與燕遲糾纏些,但凡燕遲來的晚些…… 可他偏偏回來了,趕上了,還將一心求死為眾人拖延的季懷真給救下。 季懷真怔怔地,看著燕遲的臉,又“我”了一聲。 剛出密道時他神經緊繃,反倒未有任何不適,即使聲音嘶啞,也能說出些什么,叫燕遲快走??纱藭r猛地一放松下來,季懷真的五臟六腑,四肢頭腦,突然鈍了,突然不聽季懷真使喚了。他看著燕遲,控制不住眼睛,控制不住嘴巴,想問燕遲那句替季晚俠收尸是什么意思。 可他我我我了大半天,眼中的光又滅了下去。 季懷真茫然一瞬,低頭看自己的腿,看這一身狼藉,想到了迎韃靼入城那天,他跪在地上喊得那句“大人踩得好。”想到了三喜那句死不瞑目的賭咒。 最終他語調嘶啞道:“……我,我有些,餓了。” 燕遲不吭聲,只五味雜陳地看了季懷真一眼,半晌過后,他站了起來,沉聲道:“好,我去給你找些吃的?!?/br> 季懷真點了點頭,目送他遠去,直到聽不見動靜,看不見人,才掙扎著朝前一撲。他的腿斷了,起不來,走不動,便拿十指摳著地上的一堆枯枝爛泥匍匐著往前進,混著身上的血,拖出一道蜿蜒痕跡。 他不在乎手摳在地上劃出多少道口子,不在乎這條腿還能不能行走自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想要茍活下去,想要殺更多的韃子,要阿蘇爾,要哥達都付出代價——可他不能再拖累燕遲了。 思及至此,那麻木痛苦的眼神突然又神采奕奕,回光返照。季懷真牙關緊咬,似在跟誰較勁,無數念頭在腦中反復橫跳,不加思考地往前爬著,直到一雙靴子在他面前站定,擋住季懷真的去路。 季懷真一怔,慢慢抬頭往上看。 燕遲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竟未發出一絲聲響,靜靜站在后頭,看著季懷真魔怔般地爬離。又或者說他早已看穿了季懷真的陰謀詭計,兩年來靠反芻痛苦對季懷真的一舉一動諳熟于心。 這人再也別想騙過他了。 拓跋燕遲背光而站,頭低著看向這令他咬牙切齒,愛恨交加的人。額發垂下擋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清他此時到底是恨壓過愛,還是愛壓過恨。只是他突然一言不發地彎腰,把季懷真的腰帶給抽出來,在這人面前蹲下,腰帶的一端捆住季懷真的手腕,另一端綁住自己。 兩年前上京邊境,那根系住二人,被拓跋燕遲親手斬斷的衣帶,如今又被他親手系上。 右手手腕被人擒住,季懷真猛地意識到什么,“啊”、“啊”地啞啞叫了幾聲,一手不住推脫,一手想要擋住自己的臉。拓跋燕遲壓根不允許他掙扎,直接強勢地將人一拉,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緊緊系著的狼牙吊墜。 燕遲霎時間靜了,只出神地盯著那狼牙吊墜看。 有什么濕濕的東西從天而落,滴在季懷真右手丑陋怪異的掌心上,那水跡明明微微發溫,季懷真卻覺得guntang無比,不敢抬頭去看。不過也不用他再抬頭了,因為燕遲跪在他身前,下一刻便彎下腰,額頭緊緊貼著季懷真的掌心,全身都在發抖。 季懷真的掌心很快濕潤起來。 燕遲一字一句,恨聲道:“我不會再被你騙了?!?/br> 他用這樣的姿勢貼著季懷真的掌心跪了很久,等那肩膀抽動的幅度漸漸小下來,平穩下來,才立刻背過身去擦了把臉,把刀轉到前頭去,強勢托起季懷真,背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給他這樣一背,季懷真更感覺無處遁形,他聽到燕遲哽咽道:“我到時,你jiejie已經不行了,致命傷在肚子,被人捅了兩刀,血流太多,救不回來。你jiejie殺了兩個韃子,看見我時,她還有一口氣?!?/br> 肩上搭著的手臂驟然收緊,背上的人突然一抖,發出聲滑稽又古怪的聲音。 燕遲強忍著淚意:“我問她你在何處,她沒說,叫我別管你了,快逃命,接著便沒了氣息。是弱弱,靠著你姐的氣味一路找到皇帝寢宮里的暗道入口。我將她葬在了我們扎營后頭的山澗旁,有花,有水,很安靜,只偶爾有鳥過去喝水。” 背上的人不再說話,安靜趴著,似是睡著了。 拓跋燕遲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仰頭辨別方向的時候一怔,似乎想要回頭看,卻又堪堪停住——他左邊肩膀,季懷真臉趴著的地方,漸漸濕了。 燕遲沒有問他怎么了,季懷真也沒說。他不止不吭聲,還什么都不想,只趴在燕遲背上,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脖子,怔怔地看遮天蔽日的樹林,看從層層疊疊的樹葉下偶爾透出來的一絲斑駁陽光。 季懷真心想,若有下輩子,他想當一棵長在憑欄村里,可以遮風擋雨的樹。 也不知就這樣走了多久,天色黑下,弱弱跟了過來,往燕遲腳下扔了只死掉的野兔。 二人一狼停下休整。燕遲雖然看起來在漫無目的地亂走,有被困住之相,實際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他方向感極強,靠樹葉的茂密與否去辨別方位,已經帶著季懷真漸漸走回大路,因怕韃子再次追上,才不遠不近地藏著。 季懷真的嗓子被阿蘇爾傷了,吞不下任何東西,只勉強喝了些水。 時隔兩年,弱弱似乎又忘記了季懷真是誰,在燕遲的命令下不情不愿地趴在季懷真身旁給他取暖,十分厭惡季懷真的靠近。 季懷真啞聲道:“你這次帶了多少人?” 燕遲一瞥他:“如何?可是又要算計著我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