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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86節

    片刻后,他費勁兒撐著床榻下床,一步步走到那母子二人前頭去,母親以頭杵地,磕出血來。

    季懷真伸出一手,不知是要伸向母親,還是要伸向兒子。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破門而入,連滾帶爬,只見三喜大驚失色,去而復返,顧不得行禮,叫道:“大人,出,出事了,平昌沒守住,十萬新兵碰見韃靼鐵騎毫無還手之力,死的只剩三千,朝中各位大人聚集在皇宮里,要帶著皇后娘娘、太子棄城而逃。”

    季懷真一怔,倏然地回身,死死盯著三喜。

    他聲音沉的可怕:“你說什么……夷戎尚在,韃靼怎可會輕舉妄動,不怕兵力耗損后被夷戎坐收漁翁之利?”

    “夷戎人突然退兵,走的干干凈凈,棄鍋留灶,連軍帳都不帶,做出仍然留守的假態,等齊軍發現之時已經晚了!韃靼人趁機殺入平昌,將我齊軍屠殺殆盡,”三喜嚎啕大哭,“大人,大齊要完了……快,快逃命吧?!?/br>
    話音未落,季懷真不再管那母子二人,抓起外袍披在身上,沒走出兩步就險些體力不濟栽倒在地,一口淤血磕出來,三喜撲上去扶他,又被季懷真推開,他狠狠一擦嘴角淤血,集結親兵,一路快馬加鞭,朝皇宮去了。

    所到之處似與往日沒什么不同,集市上的百姓只在季懷真帶人躍馬急行時悄悄避開,任誰也想不到王朝顛覆在即。

    這等大事,最先知道的永遠都只是手握權力的上位者,等民眾反應過來,看見上位者的潰逃卻為時已晚,只能毫無還手之力地死在炮火下,死在故土上。

    皇宮內,季晚俠披頭散發,被一群大臣以護送之名挾持著往馬車上帶。

    只見季晚俠奮力掙扎,死死抵抗,一手抓住阿全,不讓人將他們母子分開。一頭灰狼周旋在側,只要有人近季晚俠與阿全的身,便狠狠撲上去撕咬。

    那灰狼氣勢凜然,尖牙淌血,一時間無人敢再靠近。

    大臣之中,一人冷冷說:“皇后娘娘,臣等也是為了江山社稷,平昌已破,韃靼大軍隨時會攻入臨安,還請娘娘與太子快上馬車,盡快去往安全之地?!?/br>
    季晚俠長眉一挑,氣勢瞬間凌厲起來,她雖披頭散發,卻絲毫不顯下風,朝那人冷聲質問:“去往安全之地?若是為江山社稷著想,為何不帶陛下!我看你們是想拿我要挾我弟弟,讓他去替你們死。”

    群臣靜了一靜,不曾想心中那些彎彎道道被季晚俠這深宮婦人一語道破。

    不帶皇帝,是為把他留給韃靼人,以為韃靼人抓了皇帝就能善罷甘休,打著另立新君的意思。

    一人揚聲道:“當年陸拾遺不也是為了大齊自愿去往韃靼,只是被你弟弟因私仇扣下,如今夷戎為了陸拾遺要與你弟弟算賬,韃靼人也被他愚弄,不會輕易放過他!一切都因你弟弟而起,我等為何不可清除朝中jian佞?陸拾遺死得,為何如今你弟弟死不得?”

    季晚俠靜了一靜,突然譏諷一笑。

    她一張張臉看過去,勢必要記住這些人道貌岸然的嘴臉。

    “你們以為,死我弟弟一個,大齊便可平安了?有你們這群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人在,大齊如何不亡?!?/br>
    群臣對視一眼,眼見生死攸關,被季晚俠不痛不癢地罵上兩句又如何?當即要上前逼她就范,然而就在這時,一聲駿馬嘶鳴劃破長空,打斷這對峙之勢,緊接著一箭破風而來,正中那只抓向季晚俠的手。

    季晚俠還以為是季懷真來了,正要叫他快逃,然而回頭一看,登時怔住。

    只見一人渾身浴血,身上鎧甲破破爛爛,渾身都是從戰場上斬殺敵軍的肅殺之氣,攜一柄斬馬刀,帶著百人鐵騎小隊在千鈞一發之際趕回——正是梁崇光。

    他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那群只躲在朝堂上動嘴皮子的人怎可與他相較,見梁崇光一來,知道這人最是愚忠,紛紛心虛起來。

    梁崇光的鐵靴踏在地上,鷹隼一樣的眼睛環視四周,僅在季晚俠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很快移開,沉聲道:“既逃命,為何不帶陛下。陛下何在,去請陛下出來。末將自當派兵送各位大人去往安全之地。”

    眾人靜了一靜,面面相覷,心中各自盤算。

    此次前來,人人破釜沉舟,都帶著家丁親衛,勢必要把季晚俠綁起來,逼季懷真出面,若梁崇光不來,怕是早已得手。

    他們一看梁崇光只帶了百人,且是剛打了敗仗,各個精疲力竭,反觀他們這邊,人數要足足多出一倍不止。

    這些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梁崇光,只見他不動聲色,握緊手中斬馬刀,護在季晚俠身前,手下將士更是嚴陣以待。

    眼見內亂一觸即發,季晚俠忽然把啼哭不止的阿全往梁崇光身邊一推,誰也沒看清她是如何抽出梁崇光腰間佩劍,等眾人反應過來之時,那柄殺人無數,茹毛飲血,伴隨梁崇光征戰一生的佩劍已架在了季晚俠脖子上。

    眾人登時不敢輕舉妄動,太子已在梁崇光手上,若季晚俠死了,再無人可拿來制衡季懷真。

    梁崇光面色大變,情急之下一聲“季姑娘”脫口而出。

    聽著這聲季姑娘,季晚俠先是一怔,接著淚流滿面地凄然一笑,手中長劍卻不肯放下。

    那年臨近上元節,她十八,季懷真十四,父親季庭業快要過壽,朝中人人都來攜禮賀壽,何等風光,唯獨著梁崇光好沒眼色,攜著一身清貧空手前來,說要當他父親的門客。

    那天趁著家中人多,季晚俠翻墻而出,與侍女往墻頭一坐。這呆子就站在下面,數著手里幾塊碎銀子,幾枚破銅板,僅這么點錢,連給季庭業提鞋都不夠。

    她與侍女坐在墻頭瞧,侍女忍不住道:“小姐,這人好窮,估計又是來巴結老爺的。”

    季晚俠小聲道:“哎,他擋著我了,可急死我了,你喊一聲,讓他讓開?!?/br>
    梁崇光耳力非凡,自然把主仆二人對話聽去,一張俊臉登時通紅無比,忙錯身一讓。

    見墻頭之上,季晚俠搖搖欲墜,面色一變,伸手要接,卻聽季晚俠大喊一聲,驚慌道:“……你,你別接我!退后些,你接了我,我此生就和你牽扯不清了,話本子里都是這樣寫的!有勞這位壯士退后些!”

    任誰也想不到堂堂丞相之女,不止飽讀詩書,還精通民間話本。

    她一發話,又是涉及終身大事,梁崇光立刻避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季晚俠笨手笨腳,從墻上滑下來,繼而摔了個四仰八叉。

    梁崇光看著,不敢去扶,也不敢開口,更不敢跑開,當真進退兩難。

    季晚俠哭喪著臉,摔得眼淚都出來,意識到什么,撈起腰間佩戴的玉玨一看,瞅著上面的裂縫,登時傻眼:“完了,這是先帝賞給我爹,爹又給我的。”

    她抬頭,和梁崇光大眼瞪小眼。

    梁崇光也沒想到季晚俠會看向他,登時手足無措,干巴巴道:“季姑娘,你的玉碎了?!?/br>
    這玉玨本就應缺口,可梁崇光這窮巴巴,只知悶頭掙軍功的武夫又哪里曉得,只看季晚俠衣著面貌,猜出她身份不凡。

    季晚俠滿臉飆淚,抓狂道:“還用你說!什么碎了,只是裂了!我完了!”

    身后一人怒氣沖沖叫道:“季晚俠,你又一聲不吭去哪里!”——正是季懷真。他見季晚俠滿臉是淚,捧著塊玉可憐巴巴地看著,一傻大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他還以為自己jiejie給梁崇光欺負去了,登時怒不可遏,撲出去一拳揍在梁崇光臉上。

    梁崇光只抱拳格擋,被打惱了,才開始還手。

    季晚俠慌忙拉架。

    她一摻和,梁崇光就不敢還手,被季懷真的花拳繡腿打得鼻青臉腫。直至季庭業聞聲出來,才知是誤會一場,季晚俠被罰三日不許出門,礙于面子,季庭業也把梁崇光留了下來,當做府上客卿。

    上元節當晚,季晚俠才解除禁足,出去逛夜市時,拉著季懷真,二人回頭一看,見那呆子直挺挺地跟在后頭,往人群中一站,甚是突兀。

    季晚俠一柄團扇遮住臉,朝弟弟疑惑道:“他跟來做什么?!?/br>
    季懷真虎視眈眈地盯著梁崇光,一臉不爽:“誰知道,看他就來氣?!?/br>
    季晚俠哦了聲,把季懷真支走,那梁崇光果然撥開人群沖她來了。

    上元燈火熒熒不滅,襯得季晚俠眉目生輝,梁崇光一看,便忘記自己要說什么,往她面前一站,犯了傻。

    季晚俠笑道:“你跟來干什么,莫不是要同我賠不是吧?!?/br>
    她一提醒,梁崇光才想起來,低頭沉聲道:“在下來給姑娘賠不是,那日是我太唐突,驚著姑娘了,我……我并未想著巴結你父親。他若留我,我必當為他效力,若他瞧不上我,我會自行離開。”

    季晚俠“哦”了聲,團扇輕點鼻尖。

    梁崇光一怔,慌忙回神,手忙腳亂從懷中掏出一堆零碎東西,幾錠碎銀,幾枚銅板,還有枚刻著云紋的木簪子。

    “不知這些錢是否夠修補姑娘的玉,姑娘盡管拿去,若不夠,我再想辦法?!?/br>
    季晚俠“咦”了聲,指著他掌心道:“我看這簪子不錯。”

    梁崇光臉又紅了,慌忙把簪子收起,結結巴巴道:“……這是過世家母的遺物,留……留著娶親用的。”

    季晚俠“呀”了聲,擺手道:“那我可不敢要,這東西一要,可就說不清了,我也就隨口問問?!?/br>
    梁崇光怕她誤會什么,慌忙解釋:“在下并無此意。”

    季晚俠“嗯”了聲,未調上揚,又道:“并無此意?那你說,我哪里不好,怎就叫你并無此意了?!?/br>
    梁崇光:“……”

    一旁的季懷真實在聽不下去,張牙舞爪地撥開人群,把玩心大起的季晚俠給拉走,怒道:“你吃飽了撐的,沒事逗他做什么,小心再給他纏上!”

    “哎呀,你怎么這樣兇,除了第一日的誤會,人家又哪里招惹到你?!?/br>
    “他又哪里配得上你?!?/br>
    “憑我是誰,誰都要看上我?況且他也沒那個意思……”

    姐弟倆聲音漸漸遠去,卻唯獨梁崇光捧著堆不值錢的細碎東西,在原地呆呆站著。

    一眼數年過去,季晚俠再不是當初那個每日捧著話本子,異想天開的閨閣小姐;梁崇光也不是那個走投無路,受人白眼的無名小卒,二人已有云泥之別,連對視一眼都是奢望,季晚俠也再沒能聽這人喊她一句“季姑娘”。

    季晚俠一柄長劍架在脖子上,看著眼前這個飽經風霜,金戈鐵馬,卻生錯了時代的一國悍將,笑道:“保護好李全,別叫他跟我一樣,受人脅迫?!?/br>
    阿全哭著大喊娘親,卻被梁崇光死死摟在懷里。

    他一步步上前,沉聲道:“把劍放下,有臣在,不會叫皇后娘娘和太子……還有陛下受人脅迫。你弟弟應當快來了?!?/br>
    季晚俠笑著搖頭,無聲張嘴道:“快逃。”

    接著身一轉,見她目光決絕,氣勢凜然,臉上的表情已然變了,一國之后的威嚴氣度盡顯無疑,朝著那不懷好意的大臣們冷冷一笑:“你們誰也別想,拿我要挾我弟弟?!?/br>
    火燒發出聲狼嚎。

    梁崇光放開阿全,眼見要撲上去,然而卻有人比他更快。

    一桿箭矢被人削去箭頭,只留木桿,于千鈞一發至極射中季晚俠握劍的胳膊,登時令她手臂酸痛不止,再無力握劍,梁崇光順勢撲上,把劍槍下。

    群臣朝射箭之人看去。

    只見那人人喊打,人人誅之而后快的季大人騎在馬上,領著不知從何處召集來的數百親衛聞風而至。

    火燒一見季懷真來了,立刻朝他奔去。

    他皮靴踏在地上,每上前一步,那些人就后退一步。

    季懷真走到季晚俠身前,將jiejie牢牢護在身后,冷聲道:“誰要帶走我jiejie?”

    第90章

    見季懷真來了,大臣們面面相覷。

    一人壯著膽走出,指著季懷真罵道:“季懷真,我大齊走到這一步,就是因為有你這佞臣在此亂政,一切皆因你而起,如今韃靼兵臨城下,你該去陣前自裁謝罪才是。”

    火燒猛地弓起脊背,嘶聲恐嚇那人。

    季懷真把季晚俠和阿全往身后一護,譏諷冷笑:“就算在下去陣前謝罪,可是就能令韃靼放各位大人一馬了?你們說我是佞臣亂政,各位大人今天拖家帶口前來又是作何?可是要撇下一整個城的人跑路了?”

    看著那指向他的刀劍,季懷真絲毫不懼,他步步往前,這些人就步步后退,都是在朝堂上耍嘴皮子為自己牟利的花架子,又有哪個親自握刀擲劍上過戰場?

    連對著季懷真刺出去的勇氣都沒有。

    “你們跑就跑,還要命城中軍隊護送,如此興師動眾,倒是不怕百姓看到后引發內亂,韃子趁虛而入了?”他怒極反笑,厲聲質問道,“各位大人有誰上過戰場?有誰看過韃子殺人?可知韃靼最喜歡在俘虜逃走時乘勝追擊,趕盡殺絕。一個村子都被屠光,連牲畜豬狗都不放過,你的腳在地上,踩到的不是土,而是同胞的腸子血rou。你們想跑?好啊,跑,我立刻開城門放你們走,我倒要看韃子會不會網開一面,放過各位大人。”

    如此慘狀,僅是從他嘴里說出,就令人作嘔不止,又有一人叫囂道:“那你說如何?”

    季懷真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般,將那人一看,眼中鄙夷盡顯。

    “如何?十萬人死得只剩三千不到,除了投降,你說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