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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76節

    一抬頭,見燕遲又用那種冷漠固執的表情看著他。

    “不會的,你不會殺我。”季懷真平靜搖頭。

    燕遲自嘲一笑:“是我忘了,你總是會拿捏我利用我,何時有如意算盤落空的時候?”

    他拿起一旁放著的水囊,往唇邊一送,借機看向四周密林。

    林中一片風聲掠過。

    季懷真笑了笑。

    “我知道你怪我、怨我、恨我,可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利用你。”季懷真不顧燕遲沉下去的臉色,自顧自地說完,從貼身的衣物中掏出個東西。

    “我這次答應送你,是有東西要還給你。”

    他掌心攤開,燕遲低頭一看,見是枚狼牙。

    燕遲盯著看了半晌,拎著水囊的嘴兒,幾次都要任由那水囊落在地上,可最終,燕遲把水囊收好,他伸手接過狼牙,又放在掌心仔細摩挲,只看了一眼后,就當著季懷真的面,指間一松,任由那枚狼牙掉落在地。

    季懷真想不明白,有的東西在心中重比千金,僅是輕輕在心中一放,就恨不得砸個潑天窟窿出來,攪和的人翻天覆地,怎么此刻落在地上就悄無聲息。

    燕遲苦澀道:“我不要了。”

    季懷真怔怔盯著那掉落在地的狼牙。

    燕遲牽來馬,回身朝季懷真道:“季大人,以后山高水長,你我二人,就此別過吧。”

    他話音一落,不等季懷真有所反應,林中風聲又突然大了些,伴隨有人疾步靠近的聲音,季懷真警覺抬頭,卻聽燕遲怒道:“我說了,放他走,誰也不許動手!”

    那聲音又小了下來。

    季懷真這才發現,借著樹木掩護,此處已不知不覺被十幾人包圍,躲藏在一箭之地外的樹后,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那帶頭之人,正是多日不見的烏蘭。

    他仇恨地盯著季懷真,手中弓箭幾次舉起又放下。

    季懷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那躺在一堆枯枝爛葉里的狼牙,握住韁繩正要離去,然而就在這時,燕遲卻像是感知到什么般,猛地回身。下一刻,一道利箭破風而來,季懷真還未看清,就聽見身邊駿馬一聲凄厲嘶鳴,前蹄高揚,發了瘋般亂踢亂跑。

    抬頭一看,見那馬眼上插著支箭。

    剛才站在馬頭處的人正是季懷真,若射箭之人再有些準頭,這支箭射中的就該是他季懷真!

    季懷立刻回頭一看烏蘭。

    烏蘭冷笑一聲:“若是我,怎會只射中馬眼?想殺你的人又何止我一個,應當問你自己,又得罪了誰才是。”

    那中箭的馬受不住劇痛,盲目地向前猛沖,逐漸消失在林中,遠處又是機弩上弦之聲,燕遲控馬來到季懷真身前,朝他伸出一手。

    燕遲看也不看他,只警覺盯住那密林深處,冷漠道:“上來。”

    季懷真不吭聲,也不答應,正要獨自引開追兵時,身后傳來聲裂帛聲。他的一只手被人抓起來,拿衣帶狠狠一勒,他順著抬起的胳膊詫異抬頭,見燕遲一臉怒容,那布的另一端,正捆在他的手腕上。

    “上來,別讓我說第二遍。”

    季懷真依然不吭聲,抬手抽出腰間匕首,正要割斷,燕遲卻抬腳一踢,將他整個人抓到馬上,一聲令下,命其余人上馬,轉眼沒入林間。

    眾人呈“之”字型撤退,有根半人粗的斷木橫在眼前,燕遲奮力控馬,一躍而過,沉聲道:“白雪呢?”

    如此情形,季懷真一想,也不再隱瞞:“原先是跟在我們后面,現在被你甩開,應當正往這邊趕。”

    那根根箭矢一路追在季懷真身后,目的性極強。季懷真心想,這等關頭,是誰要借機殺自己,是皇帝,是陸拾遺,還是李峁?那箭雖追著他走,卻又像長了眼睛般,箭箭避開季懷真要害,似是只為驅趕,而非要命。

    烏蘭策馬追上,朝燕遲道:“大殿下應該在趕來的路上了。”

    燕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平靜道:“他會來,但不會那樣快。”

    此話一出,季懷真敏感地看了眼燕遲,這才意識到他雖帶隊在林間奔走躲避,可卻目的性極強,仿佛對此路線早就熟記于心,雖呈逃跑之勢,仔細想來,卻更像是誘敵。

    數騎跑出密林,行至一片視野開闊之處,目光所及之地,只偶爾樹立著一兩棵半死不活的枯樹,除遠處一片高坡外,再無遮擋,已到了上京邊界。

    季懷真回頭一看,見追著他們的人身穿鎧甲,腰間圍著獸皮縫成的皮裙,見這副打扮,季懷真心中一驚——居然是韃靼人?

    什么時候上京混進了這樣多的韃靼人?韃靼人不去殺陸拾遺,居然來殺他!

    季懷真又一想,瞬間明白過來,這些人——是來殺燕遲的!

    見此處避無可避,領頭之人抬起長弓,瞄準燕遲胯下駿馬。

    那一箭明明可以瞄準季懷真,卻專射燕遲的馬腳。二人被吃痛發瘋的馬甩下馬背,季懷真還未起身,便看見又一箭直沖燕遲飛來,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推,燕遲雖躲開了,可那箭卻直接射穿季懷真右手手掌,帶出一串血,揮灑在地。

    這一幕燕遲沒看見,卻給隨后而來的烏蘭瞧見了。

    他面色一凜,以為這又是季懷真這等jian詐之人使出的苦rou計,可季懷真卻在燕遲看過來的瞬間強忍疼痛,把手背到身后去。

    身后更多箭矢襲來,烏蘭二話不說,擋在燕遲身前,一柄長刀在他手中又劈又砍,腳下箭頭越堆越多。

    然而對方人多勢眾,烏蘭逐漸不敵,被一箭射落下馬。

    季懷真猛地回頭,見烏蘭只是被射中肩膀,并無性命之憂,當即松了口氣。

    燕遲左右一看,像在確認什么似的,帶著季懷真跑到一處枯樹旁。

    他上下一打量,在季懷真困惑焦急的目光中徒手拽住頂端樹皮,猛地發力將其扯下。

    只見那枯樹內里早已被人掏空,放了把銹鐵闊刀在里頭,又以細線將樹皮原封不動地捆上去,若有人路過,不仔細看,當真發現不了這樹內別有洞天。

    這把刀,乃是季懷真在敕勒川折了半條命,替燕遲贏回來的。

    燕遲抬起闊刀,不住猛喘,另一手撫上刀身。

    只見他凌厲眉眼緊緊一閉,蓄巧力朝刀身上的豁口處猛敲過去。季懷真這才發現,葉紅玉的這柄神兵利器并非久不使用起了繡,這刀身上的銹鐵,乃是人為弄上去的。

    這一敲匯聚燕遲畢生功力,只見那銹鐵應聲而落,露出內里鋒利的精鋼來,冷冷反射著日頭的光。

    這一手顯然是燕遲提前布下,或許在跟著季懷真回京時就派人布置好一切。

    若不是今日這些韃靼人突然殺出,怕此時和燕遲等人打起來的就會是白雪他們,季懷真不再繼續想下去。

    重新握住母親兵器的那一刻,燕遲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抬手砍斷那根牢牢系著他與季懷真的衣帶。

    季懷真只感覺緊扯著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抬頭一看,見燕遲一臉平靜漠然。

    燕遲單手拎起闊刀橫于身前,擋在眾人前頭,他頭也不回,一身肌rou緊緊繃著,整個人蓄勢待發,沖季懷真沉聲道:“這些人是來殺我的,跟你沒關系,你走吧。這是我欠你姐的,她在牢里給了我一口吃的,救了我一條命,季懷真……”

    燕遲微微側頭:“你該謝謝你有個好jiejie。”

    烏蘭一刀砍斷肩上插著的箭矢,迅速與燕遲站在一處,他一聲呼哨,命馬跑到季懷真身邊。

    燕遲并不回頭,聽到身后一聲嘶鳴,繼而馬蹄聲響起,余光中看到一人騎馬逐漸遠去。

    烏蘭輕輕笑了一聲,橫起刀,以自己的背撐著燕遲,平靜道:“殿下,沒想到到頭來,還得是我陪著你。”

    燕遲不置可否,也跟著笑了笑,盯著眼前扮做韃靼模樣的追兵。

    果不其然,季懷真走后,追兵自發分開,讓出條道來,一人身穿鎧甲,騎馬走出,正是李峁。

    李峁看著燕遲斯文一笑:“燕遲殿下,一月未見,看來殿下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只是想不到殿下好了傷疤忘了疼,居然還愿意護著季懷真。”

    見燕遲身邊只寥寥數人,卻各個視死如歸,李峁當即輕蔑一笑,半是欽佩,半是嘲弄道:“何必非要做這困獸之斗。”

    “困獸之斗?”燕遲冷冷一笑,以刀杵地,猛地聚神提氣,發出聲似狼吼般的清亮長嘯,驚得對面敵軍胯下戰馬不住嘶鳴,躁動不已。

    李峁臉色猛地變了。

    一陣馬蹄踏地的隆隆聲由遠及近,只見數百人披甲上陣,似片烏云般從遠處高坡席卷而下,來到燕遲身后。

    一人上前,為燕遲披甲戴盔,牽來匹通體烏黑的駿馬。

    至此,李峁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方才林中第一個沖季懷真射箭的,是你的人?你做戲給我看?”李峁怒極反笑,拍手叫好道:“好!這才像季懷真教出來的人,這才像話!”

    “不這樣,怎么誘你上鉤?你若愿放我一馬,自不會落入圈套,可惜你不懂這個道理,非要追來探個明白,不是我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你咎由自取。”

    燕遲翻身上馬,舉刀沖李峁遙遙一指,沖眾部下命令道:“將那帶頭之人留給我。”

    話音一落,已一馬當先,帶頭沖鋒。

    第80章

    季懷真策馬一路狂奔,回頭一看,那群韃靼人果然沒有跟來——可他壓根不信那是什么韃靼人。

    那群人一出現,便將矛頭對準自己,可箭箭卻又避開要害之處,似乎只為引燕遲上鉤。

    此時皇帝不會動他。

    若是陸拾遺,怎會放過殺了他的大好機會?

    唯一的解釋,這些人是李峁派來的,他怕自己靠著夷戎的支持擁兵自立,想要一箭雙雕,順便把黑鍋扣給韃靼。

    “駕——!”

    季懷真絲毫不敢慢下來,他控著那馬,不顧手掌被箭貫穿之傷,任由粗糙韁繩摩擦著掌心那可怕血洞,雙腿一夾馬腹,將速度催至最高,向著眼前密林沖了進去。

    林中道道樹枝在他臉上抽出數道紅痕,可季懷真依然不敢慢,他瘋了般大聲喊著白雪的名字,滿腦子都是方才燕遲橫刀時視死如歸的眼神。

    若燕遲死了……

    季懷真心如刀割,不敢再細想下去,直到此時才覺出失控,只聲嘶力竭道:“白雪——!”

    遠處林間一隊人馬終于現身,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衣的白雪。

    季懷真甚至來不及再多跑幾步與他們匯合,忙勒馬調頭,命白雪等人跟上,順著來時的路殺了回去。他行至此處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可再回去時,已過了半個時辰的路程,卻遲遲不見燕遲蹤影,只留滿地血跡殘肢。

    白雪追上,將季懷真的槍遞上,猛地瞥見他掌心血洞,驚叫道:“大人,你的手!”

    季懷真充耳不聞,繼續催馬前行。

    他們沿著血跡一路追,眼前越來越多身著韃靼戰甲的齊人倒在地上,白雪下馬,翻過一看,見這人身上刀傷遍布,又一摸此人尸體,朝季懷真道:“大人,這人剛死。”

    季懷真手腳發冷,穩住心神,命令道:“再追。”

    再往前跑,看見一長發之人身穿夷戎人的袍子,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上已被血染紅。季懷真一怔,幾乎是立刻摔下馬,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過去了。

    不顧掌心劇痛,翻過那人一看,見不是燕遲,當即松了口氣。

    再想站起,差點又摔倒,這才發現自己腳竟軟了,最后還是被白雪扶著上馬。

    眾人沿著地上的打斗痕跡追過去,越往前跑,血就越多,尸體也越多。

    而烏蘭帶來的人又有多少?會不會下一個見到的就是燕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