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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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懷真與白雪出來一看,這才發現這個坐落在汶陽周邊,臨近蒼梧山的憑欄村里藏龍臥虎,住滿了夷戎人、羌人、回鶻人等其他草原十九部的游民,唯獨不見韃靼人。 他們警惕地盯著白雪與季懷真。 好在巧敏在當地很有威望,匆忙解釋說家中遭賊,已經將人抓住了。一人看著季懷真,問道:“這人是誰?” 巧敏一臉老實認真:“他是燕遲殿下的奴隸。” 白雪:“……” 季懷真正想反駁,可村民一聽“燕遲殿下”,登時打消警惕心。 “原來是燕遲殿下的奴隸,那就是自己人,缺什么東西,說一聲就成。” 其余人附和起來,季懷真承認也不是,拒絕更不是,只好一臉怪異地忍下這個稱謂。 村民散去,巧敏進去查看燕遲的傷勢,他背后的傷口果不其然又再次裂開,只留路小佳在里面幫忙。 季懷真主仆二人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白雪忍不住了,柳眉倒豎,兇悍道:“怎得幾日不見他就成殿下了?你是他奴隸,那老娘是什么,洗腳婢?” “人家可是深藏不漏,將你我都騙了過去。”季懷真冷哼一聲,把自汾州一別后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講給白雪聽。 白雪越聽,表情越奇怪,聽到最后,將季懷真上下一看,不滿道:“我在外面替你出生入死,你倒好,跑去同小白臉成親。” “他要真只是個小白臉,你家大人我還至于這樣頭痛?”季懷真惱羞成怒,轉移話題道:“上京那邊可有動靜?” 白雪搖了搖頭,又與季懷真交換信息。 她打聽到的大抵和季懷真知道的相差無幾。“陸拾遺”出使夷戎一事被緊急叫停,通緝令貼滿大街小巷,倒是遠在上京的“季懷真”,重返朝堂,出手收拾了幾個人。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特別是之前參過季大人的,這下更是寢食難安,就擔心自己被這毒蛇猛虎給盯上,他日伺機報復。 那日汾州一別,白雪替他們引開部分追兵后就直奔汶陽,途中自然少不了路小佳和他師弟燒餅。三人進城后直奔今宵客棧,白雪同賬房接頭,正要通過他們聯系上銷金臺,便發覺被人盯梢上。 三人轉身就要往外走,那掌柜面色一變,直接從柜臺下抽出獵刀,朝白雪砍去,路小佳為救白雪,情急之下竟是拿手掌去攔那刀刃,最后白雪大開殺戒,沒留一個活口。 直到那日燕遲在今宵客棧附近現身,他們才一路找到這里。 季懷真聽罷,臉色不大好看,與白雪對視一眼。 他們中間出了內鬼。至于這個人是誰,早已無從查起,他從上京帶來的人,都死在突圍那日了。 白雪憂心忡忡道:“那現在怎么辦?上京是回不去了,要不要退回恭州?那邊還有我們五萬親兵。” 季懷真沉默不語。 退守恭州確實是一條可行之策,五萬親兵在手,任誰都奈何不了他。可如此一來,他要頂著陸拾遺的名頭,當一輩子的通緝犯,永遠都見不到他的jiejie和外甥。舉兵造反倒是一條毒計,可不到山窮水盡,季懷真不會輕易如此,他害怕陸拾遺以季晚俠和阿全做要挾。 時至今日吃的苦,受的罪,都為別人做了嫁衣。 他又怎會甘愿? 更令季懷真不爽的是,就與夷戎議和一事,他所言所想,他所有的部署計劃,竟都被陸拾遺先一步料中。 知道季懷真疑心重,便提前備好了以大篆寫的詔書拖延時間。 知道季懷真做事喜歡趕盡殺絕,便備好第二份詔書等著他拿清源觀開刀。 知道季懷真睚眥必報,便送了個不方便下手的棄子讓季懷真替他殺。 恐怕連退守恭州一事,陸拾遺也早有準備,他怕自己魚死網破,大開恭州城門迎外族入關,又或是直接率領五萬親兵殺回上京,所以才不敢得罪梁崇光,因為梁崇光是可用的將才! 季懷真處處被動,處處中計,每走一步,都精準地踩中陸拾遺為他量身打造的圈套陷阱。 他這般至情至性,至驕至傲之人,又怎會甘心當陸拾遺的手下敗將?怎會甘心做條喪家之犬? 季懷真突然笑了笑:“不回上京,也不回恭州,我要去敕勒川。” 白雪吃了一驚,抬頭望去,見季懷真臉上又掛著那種狂妄又張揚的笑,他懶懶散散地一站,肩頭飄滿了一層薄雪,可眼神卻清明無比,憤怒無比。 季懷真怒極反笑,囂張道:“他陸拾遺既想要借用我季懷真的身份金蟬脫殼,我就非要去看看,是誰叫他這樣害怕。他既不敢得罪,又準備重用梁崇光,那就是料定我無處可去,一定會躲回恭州老窩再打回來,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誰說他季懷真無路可走。 “反正都這樣了,不如就賭一把。”季懷真語氣輕松愉快,回身盯著白雪,一雙眼睛亮的厲害,全身那股囂張氣焰又神奇般地回來了。 “賭到底是他陸拾遺聰明,還是我季懷真有膽,況且,”季懷真擲地有聲,語氣森寒:“——誰要當陸拾遺,我要當就當季懷真。” 白雪一怔,繼而認真道:“大人既已下定決心,那不管在敕勒川等著的是人是鬼,屬下定當追隨!” 季懷真笑了,與白雪之間的默契已不需多言,再開口時已溫和許多。 “不必,你回上京。” 見白雪著急,季懷真又溫聲解釋:“你回去保護我姐和阿全,把她們娘倆交給你,我放心。另外還有一事需要你做,若這期間皇帝又派人去與夷戎人議和,不必向我知會,派人跟在后面,在路上找個機會殺掉就是,整個銷金臺供你差遣。” “另外再幫我辦一件事,調一千親軍來,命他們藏在蒼梧山腳下,待我從夷戎回來用得上,若其他時間要用,我自會聯系。就這三件事,旁的沒了。” “屬下一定保護好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只是大人,咱們從上京帶來的人都沒了,原定路線全部棄用,燕遲指出來的路線怕是也被叛徒泄露出去,到處都是通緝令,大人要如何去敕勒川?” 季懷真沉吟不語,目光一轉,隔著窗子落在燕遲的身上,輕聲道:“我自有辦法。” …… 屋內,巧敏補完房頂,又拿著給牲畜縫屄的針順手給燕遲補了幾下,看得路小佳毛骨悚然,再一看燕遲居然一聲不吭,硬生生地受了,感嘆道:“燕遲兄,你可真是英雄好漢,不過話說回來,你連陸大人都受得了,還有什么是你受不了的!” 巧敏哈哈大笑,指了指外面的灶臺道:“這位小兄弟,勞煩你去燒盆熱水來。” 路小佳也不傻,見此情形,便知他二人有話要說。 果然,他一走,燕遲便沖巧敏道:“我大哥可有給過你任何消息?我的人怕是出事了。” 他對巧敏講了在廟門口兩聲狼嘯之后,無人回應一事:“去汾州前,我特意留了一隊人駐守在我阿娘的廟附近。昨日一出汶陽城,我便發覺被人盯上,費了些功夫才將他們甩掉。” 巧敏搖頭道:“最近什么消息都沒收到。” 燕遲失血過多,嘴唇慘白,略一沉思,當機立斷道:“看來一時三刻是等不來援兵了,看他們今日動靜,怕是還會再派人來,既如此,我明日就帶他走,省的連累大家。” “你三哥不敢動這村子,他若動了,草原上一半部族都得要得罪光,來日還怎么當大可汗?再說了,當日你娘為守護這方寸之地流了多少血,你是她唯一的血脈,我們不會坐視不管,你且放心住著,只是……” 巧敏面露猶豫,往窗外看了一眼,不解道:“你這奴隸到底什么來頭?你如此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要帶人回敕勒川?” 燕遲下意識順著巧敏的視線朝外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正好看到季懷真正往這邊走。 他步伐輕盈,故意斂了動靜,走到門口就不動了。 巧敏正要追問,燕遲卻突然講了幾句夷戎話。巧敏隨后站起,將門一開。 季懷真絲毫沒有偷聽被人抓包的窘迫,反倒像是巧敏主動來給他開門般,一臉頤指氣使,好似又回到了在上京時干什么都有奴仆使喚的日子。 他提起大氅往里一跨,回身對巧敏故作客氣道:“巧敏大哥,還請避讓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家燕遲殿下說。” 他往燕遲面前一坐,聽到背后關門的動靜,突然一笑,柔聲道:“小燕殿下?” 燕遲神情微妙,不知聯想到什么,受不了:“你別陰陽怪氣的,要喊小燕就只喊小燕,別帶殿下二字。” 誰不知道他這聲“小燕”是專門在床上喊的! 季懷真一改常態,不逞口舌之快,看著燕遲道:“十年前夷戎派質子來上京,你可是也跟著來了?” 燕遲霎時間說不出話,用力喘口氣,他眼眶一濕,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你記得我了?” 第31章 季懷真只笑不說話,給燕遲留足了遐想期待的時間。 ——他當然不記得。 燕遲七歲去的上京,也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夷戎還不成氣候,需得派質子前來才可換取一方平安,季懷真這樣無利不起早,非權貴不結交的人,又怎會把弱國質子放在心上? 況且他與陸拾遺互換身份已久,為避免露餡,在此事上從不馬虎,若是在扮做對方時與他人結識,身份換回后必定事無巨細地告知,更何況還是夷戎質子這樣關乎兩國邦交的大事。 季懷真從未聽陸拾遺提過燕遲這人,既然不提,那就不是重要的人,更沒有發生過重要的事,現在莫說是他,就算陸拾遺本人來,也不一定記得燕遲。 還有一事,季懷真始終想不明白。 十年前那個來上京的夷戎質子,季懷真雖不結交,更不了解,卻極其肯定夷戎只派了一位不受寵的皇子前來,決不是眼前這位。 既如此,那燕遲又是以什么身份來的?為何后來又被扶正了? 思及至此,季懷真更加放心大膽,看著燕遲笑了,把頭一點,一只手握住燕遲的,故意道:“想起一點,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那時你沒有現在這樣高,住的地方也不好,總是有人欺負你。” 簡直是在說屁話! 燕遲聽罷,嘴角一抿,眼中那股雀躍激動的勁頭突然消失。 他想了想,低聲道:“我這樣騙你,向你隱瞞我的身份,你不生我的氣?” 季懷真當然生氣! 向來都是他騙別人,燕遲說話做事漏洞百出,他居然今時今日才發現,還被他耍的團團轉,真當他是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 季懷真氣得想抽他一頓,可他有求于人,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又怎敢逞一時之快去報復燕遲? 現在只怕是燕遲讓他往東他不往西,說什么他都聽。 “是生氣,不過也只有那么一點點,你這樣在意我,數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又怎會同你計較。” 他看著燕遲,笑得口蜜腹劍。 再看燕遲,卻反應平靜。 季懷真還以為不夠,哄人的功夫信手拈來,正要再接再厲,燕遲卻突然把頭一低,手也抽走,失落道:“說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懷真一怔。 燕遲又低聲道:“你每次想要利用我,或是耍著我玩的時候,就會對我好,也像現在這樣哄我,誆我,騙我。” 他說完話就不再吭聲,季懷真也沒反駁,只靜靜打量燕遲,半盞形單影只的油燈襯得燕遲臉色更加蒼白,可憐的要命。 這地方窮,燈都點不起,連這用剩的油燈還是季懷真跑了好多家才借到的,那鄉親一聽是要給燕遲殿下用的,立刻二話不說就拿出來了。他在當地如此受人擁戴,若那些人看到自己把他們的殿下給欺負成這副可憐樣子,會不會把自己剝皮抽骨? 他突然發現燕遲的睫毛很長。 怎么他很委屈嗎?若不是,怎得往他臉上瞧去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傷心難過,看得人心也要跟著碎了。 但季懷真是誰,莫說是別人,就連自己的心摔在地上,還能面不改色走過去捻兩腳的人。 他也只恍惚了那么一瞬,很快便恢復鎮定。 季懷真沉默片刻,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