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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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也裝幾分真心吧,”封暄拉下被子,食指和中指交疊,在她紅撲撲的耳朵上彈了彈,“翻臉不認人,多少有些無情了。” 司絨被彈了一記耳朵,回頭瞪他一眼,繼而把被角扎扎實實地壓在手臂下,把整個人都蒙在被褥里,聲音零零碎碎地傳出來。 “嗯……是無情啊,殿下還是小心些好,別被……騙了身心。聽說這晝夜交替時分,有貌美河妖出沒,專逮……昂藏龍氣的儲君。” “那河妖長什么模樣?”封暄不讓她蒙被子,伸手輕而易舉地探進被窩里頭,一勾就是她的腰,使了點勁兒一翻。 他就想看看司絨!后半夜臥榻空置,一早聽見雪嘯聲,還要愁她睡不好,巴巴地過來,就給他瞧一團被窩? 司絨蹭地坐起來,照著他手背就是一口咬,然后微微抬著下巴,看著那細巧的齒印,略帶蠱惑地說。 “長我這樣。” 手背濕熱。 封暄看著她,笑,把手往后撐,仰頭看著帳篷頂,下頜拉出一道流暢線條,眉眼的冰冷霜寒都被融化了,昨兒夜里被拒出帳外的刺癢酸疼通通消失不見,轉而涌上的是一夜沉淀過后,甜中帶酸的情。 情這一字,只要不帶苦,那什么滋味兒都能品出萬般花樣。 在情緒轉變的這一刻,他知道司絨在做什么了。 司絨用獨特的味道和似是而非的眼神勾著他,待他靠近,她便拽得他發疼,待他落寞,她便輕飄飄地給顆糖,是要把節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因為受了傷,記著仇,所以盡管愛也不愿意輕而易舉饒過他。 只要戰域獨屬于兩人,誰占上風都可以,節奏這東西,本就是輪流轉。 他們是勢均力敵的對手,也是靈rou嵌合的伴侶。 封暄不再惹她,抬手揉她發紅的耳垂:“求之不得啊。” 司絨被他揉得臉發燙,坐起身后,精神跟著回來,窸窸窣窣地下床,背身穿衣:“這么早來做什么?” “雪大,料想你會醒。”封暄給她遞小衣,神情正經,波瀾不驚,好似長指頭上掛的是他自己的蟒袍。 司絨一把拉過,動作有些魯莽。 正經?如果她劃過他手指的時候,沒有被他輕輕勾住指頭,那她就信了。 “轉過去,”司絨聞著小衣,只覺得被他掌心一握,那絲緞都染了他身上的味道,余光里的人沒有動作,她把小衣攥在身前,回頭一指屏風后,“到外頭去。” 封暄轉身,眼神微妙而愉悅,但他不聽這話,背靠在屏風沿,把衣衫滑動聲一絲不差地收入耳里。 他很貪心,被剝奪了注視,便連聲音也不愿放過。 司絨穿衣很慢,伸臂、彎身、捋發,但凡有大動作,肩頸和手臂的影子便會擦過他身邊,封暄攤開手掌,就能把她的影子托在手心,托住她的肩,托住她歪斜的腦袋,托住她叮當的耳墜。 影子沒有溫度,也沒有重量,或許有及其細微的溫度差異,但這一剪灰色讓封暄愛不釋手。 司絨背著身,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正在旁人的掌心中跳躍,只是在異常的安靜里覺察不對,她忍不住猜想封暄在做什么。 于是,曖昧在這單向的追逐、單向的想象中越發強烈。 連天地都安靜下來。 正在此時,靜謐里傳來一道細微的震動,封暄的指頭將將碰上她的耳垂,便倏地一收,目光驟然銳利。 司絨毫無所覺,彎身拉靴子,在起身時,也感受到了仿若地動的微弱震感。 她微微出神。 封暄拉開帳簾一角,天地昏朦,除了鵝毛大雪,什么也瞧不見。 司絨從屏風后晃出來,輕輕一笑。 “黑潮來了。” * 天降白雪,地返黑潮。 壓頂的灰云凝落雪花,湍急的雨東河夾著龍鱗一樣的碎冰。 司絨裹著白色大氅,站在雪里幾乎要與白色融為一體。 茫茫雪野里,一開始只是從遙遠的地平線上浮出一條黑線,緊接著那條黑線越鋪越寬,越鋪越長,像一片不斷擴張的漆黑潮水,勢要與天穹爭三分力。 待那黑色潮面翻涌到眼前,星點銀白色亮甲便會如水珠一樣迸出光芒。 這是阿悍爾雙騎。 * “哈!你小子,吃敗仗了?”泰達把黑武的脖子一勾,“帶著兩千人就敢殺出營地,膽子肥啊。” 哈著熱氣兒的聲音就炸響在黑武耳邊,黑武揉著耳朵:“吃教訓了,泰達叔。” 木恒從后邊撥開兩人,一雙眼睛紅通通,適才已經哭過一回了,把黑武往一旁拽,神秘兮兮地說:“你一會兒若想哭,我這帕子管夠,你……” 黑武莫名看他:“我怎么?” 木恒一言難盡:“你千萬不要忍。” 話才說完,簾子霎時被撩起。 句桑、司絨、封暄三人打頭入內,后面跟著一串甚少在中軍帳露面的北昭將領。 雙方寒暄過一圈。 今日暴雪,只有北二線有小股敵軍在sao擾,其余五線都靜悄悄,故而將領都到得齊,今晨到的五萬阿悍爾雙騎沒有進入哈赤草原,而是在對岸就地扎營,眾將在此齊聚,為的便是商討南線的反擊戰。 中軍帳里擠滿了nongnong奶茶香,當中一張長桌鋪著戰域圖。 統帥之權即將移交給句桑,首座自然讓給他,司絨挑了次座,再下該是泰達,然而因為北昭將領少,若是左右分坐,便顯得人數不對等,泰達干脆與上回往二營送糧草的北昭將軍勾肩搭背地坐在了一塊兒,借此無聲地打破了尷尬局面。 眾將一起扛過駑,也一起罵過陣,樂于混在一塊兒,哄哄鬧鬧地陸續落座。 稚山抱刀立在帳簾旁,“唰”地把簾子合了個緊。 喧嚷間,木恒往黑武后背一推,黑武身子瞬間歪,腳下趔趄,踉蹌兩步到了司絨身旁,人還未落座,左側頃刻多出一只小臂,抵著他的身子往旁輕輕那么一送,那人冰冷地吐出一句。 “風疾雪大,小將軍還是莫要讓雪迷了眼,亂了腳步。” 黑武站定,咬著牙說:“小爺腳下穩得很,不勞太子殿下掛心。” “什么?”司絨沒聽清他們的話,扭頭問。 “北二線要回縮,需要考慮到北一與北二的附帶影響,”封暄拉開椅子,用身軀擋住了司絨的視線,順帶著坐到她身旁,“北邊三條戰線相輔相成,唇齒相依,若是北二線被打回縮,其余兩線亦要受到侵蝕,屆時對大營造成的壓力便成倍加大。” 這一句便把司絨的思緒正了回來。 南線要反攻,前提是北線需守穩。 句桑在北二線守了兩日,心里有底,伸手點到地圖一處:“這里叫矮子坡,有十里左右的起伏地形,依我的意思,這片正好做拉扯的戰場,因為矮子坡往后便是一馬平川,若是被推到這里,敵方的重步兵要平地推進可就容易了。” “這坡好,可埋地網,也可設伏。”泰達附議。 “地網給不了北二線,南線要用來伏擊騎兵,”司絨無奈,“只有八千張地網,與其零星散用,不如集中于一處。” “南線確實需要地網。”安央在南線守出了經驗,他知道南線地形復雜,不似北線有寬廣的原野,地網一埋一個準。 “行吧,小子,那你可要挨打了。”泰達摸著胡子,看向安央,他喜歡這穩重的孩子。 “叔護著你,保準兒少不了一根汗毛。”朱垓將與安央共守北二線,聞言立刻作保。 安央少年老成,嚴肅地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眾將哄笑,打趣黑武:“聽見沒,若是不給安央摘一顆狼首回來,安央白挨打了!” 氣氛火熱,司絨也望著黑武笑了笑。 木桌底下,一片衣袖悄然靠近,封暄不動聲色地罩住了司絨手背,自然而然穿過她的五指,把喧鬧與起哄隔絕在外,將隱秘的曖昧攥在掌心。 司絨沒有料到他敢這樣明目張膽,借低頭喝茶的動作,往回抽手。 “南邊戰線短且復雜,除了地網還需要輔戰的大型弩床,只是先前弩床多挪到北二線支援,是臨陣挪調,還是開備用械庫?” 封暄握得緊,感受到掌心里氤出的潮熱,側頭時,捏了捏她的手指頭。 “公主說呢?” 第63章 退為進 公主說呢? 公主說你這只手, 還是咬得太輕了啊…… 目光齊刷刷移過來時,司絨面上穩得很,說:“殿下糊涂了,暴雪時分, 雪地濕濘, 怎么好挪動弩床, 軸轆一旦下陷不是耽誤軍情嗎。” 司絨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把封暄的手撥掉,從腰間取出枚銅令牌,擱在桌面上, 兩指摁著, 往前一推,令牌打著旋往黑武跟前滑, 黑武抬手按住,看向司絨。 司絨微微攤手, 拍板開口的是句桑:“戰時一切從簡,南線的糧秣輜重調派由你作主,不用再遞條呈請示,出入庫隨時有守營人替你登記造冊。” 司絨和句桑昨日便談定了此事, 后備營為這一戰拋卻陳條地全力支持,這是給予黑武最大的信任。 他沉默地收下令牌,收到腰間, 妥帖放好。 北二線與后備輜重都談妥, 封暄推動著談話的進度。 他抬起右手,拿指骨節支著側額, 右半截臉都沉在陰影里:“重械今日便要開始往南線運, 北二線挨打的開始, 就是南路三線布防的開始。” 諸將陸續加入討論中。 奶茶和青茶添了一輪又一輪。 在談及雙騎與青云軍的配合時,黑武開始有些不自在。 雖然哈赤一戰打了些日子,阿悍爾和北昭共同御敵,但實際上每條線都有雙方將領在下達軍令,而今日討論了這么一會兒,黑武把阿悍爾重騎的戰術抽絲剝繭地捋清楚了,卻沒有聽到北昭那邊對于青云軍的安排,他甚至不知道與自己合作的將領是哪位。 封暄從傾聽的狀態中抽出來,輕扣一記桌面,說:“南線反擊戰,只設一位將領。” 這話一出,阿悍爾諸將面面相覷,反觀北昭將領一派淡然,像是早就知道要被放到這年僅十九歲的輕狂小將手底,竟然也沒有異議。 一時之間,帳篷里無人敢接話。 青云軍,這是一支自北昭建朝以來,便囤在八里廊周邊的軍隊。 它為進攻阿悍爾而存在,每一次cao練與演武,都是為了找到克制阿悍爾騎兵的方法。 然而現在,封暄把它從克制阿悍爾,變為輔助阿悍爾。他心甘情愿把青云軍放到“輔陣”的位置上,不僅僅是出于對阿悍爾雙騎的信任,也不僅僅是出于對陣型的配合,太子殿下壓根兒不是那么安分的人。 這個舉動背后的“心甘情愿”,寫滿了隱秘的讓步,只讓該品的人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