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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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封暄來說,心可以軟,手段必須硬。 “第二個條件?”司絨把鷹牌放回小兜里,問他。 “睡覺。” “?”司絨看他褪靴子,忍住了把人踹下榻的沖動,“你不要得寸進尺。” “還有兩個時辰就要天亮,別指望我去睡地上,你睡不睡?”封暄只解了外袍,躺下來時腳懸在小榻外,顯得有點局促,補了句,“不脫你衣裳。” 封暄要做什么呢? 再簡單不過了,我愛你,想要你回來,你至今……沒有說過愛我。 司絨狐疑地看他,最終裹緊了毯子躺到里側,他們有過在小榻上睡出火的經歷,她知道不能與他共用一塊毯子,否則就是給他入侵的機會。 她原本麗嘉面朝里,躺下后又轉回來,看到他在用匕首挑燈芯,說:“修筑城墻時,我想在城墻上加設放置城防床械的地方,另外,阿悍爾工匠要跟著,你不會拒絕吧?” “過河拆橋不要那么急,公主,太明顯了。”封暄輕笑,他躺下來的時候有罕見的放松。 “就是怕你看不出來。”司絨得到確切答復就滿意了,應得有點兒懶。 “可以,聽你的。”封暄不在小事上計較,對他來說,這都無所謂。 “別碰到我。”司絨最后警告一句,轉了過去。 兩人擠在小榻里,封暄也轉過身,這張榻太委屈他的身高,讓他需要把腿屈起來,否則擱不下他的腿,可這樣一來,膝蓋便碰到司絨,司絨又往里縮了一寸,把自己蜷成蝦米。 封暄張開手比了比,他可以像包餃子一樣把她裹起來。 真裹起來就好了。 戰場進入收尾清掃階段,九山指揮下屬丈量溝壕寬度,木恒沿著城墻扒拉遍了尸體,沒有找到黑武,終于笑起來,罵著罵著又抹了兩把淚。 碾碎冰雪的聲音、馬蹄嘚嘚的聲音、風龍刮嘯的聲音傳入帳篷里就被鈍化,但聲音無處不在,司絨把腦袋蒙在毯子里,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得并不安穩。 所以也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偷偷地越了界,環住了她的腰身,然后把那毯子往下拉,露出她的鼻子,也看到了她緊皺的眉頭。 吃飯是問題,睡覺也是個問題,怪不得瘦這么多。 他把她輕翻了個身,攏入懷里,手掌貼著她后背,鼻梁貼著她的發頂,嗅著那絲絲縷縷漾出的清香。 他握著司絨的一縷發,偷了兩個時辰的安寧,偷了幾個吻。 而司絨挨著guntang的胸膛,夢見了三月的小陽春。 * 戰地沒有小陽春,山嶺間的冰雪地里,句桑終于等來他的援兵,盡管沒有想到,是友方,而不是己方援兵。 幾個主事人湊在一起,雪地當中插著火折子,被他們的身影圍得嚴嚴實實,半點兒風都游不進來。 陳譯蓄著胡子,看起來不修邊幅,他先簡單說了幾句青云軍支援四營的事,便在地上劃了道線:“這是王子方才經過的路線,依您看,對方總人數約有多少?” 句桑略想了想,給出一個保守估計:“十五萬以上,步兵為主,他們沒多少馬,行得慢,輜重頗多。” 沒有騎兵,就要依賴更多的大型攻戰床械。 “麻煩,”陳譯往后看,“我只帶了五百人。” “干他們,怕個蛋!”黑武是唯一一個坐著的,他傷口疼,蹲不住。 句桑看黑武一眼,這一眼很平靜,同時帶著讓人低頭的威嚴:“說話太糙了。” 黑武仿佛被捋順了毛,沒再造次,但他還是看陳譯不順眼,在心里喊他虬髯大盜。 “王子,我可以繼續沿著這條山路往深處走,對方人多,一日的糧草消耗就不是小數目,輜重床械也需要后備填充,因此他們需要一處地方放置糧草輜重,我們人數有限,只能劍走偏鋒。”陳譯很敬佩這位草原王子,他的語氣里多是商量的味道。 陳譯說的是“我”,句桑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別的意思,示意陳譯繼續說。 “另外,”陳譯頓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深入敵營這事交由綏云軍,還請您即刻啟程回哈赤,坐鎮中軍。” 句桑的打算是,若來的是阿悍爾輕騎,他就要帶隊深入,但陳譯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句桑沒有立即點頭,反而說了句:“太子殿下到阿悍爾的時機挑得好,倒是我怠慢了。” 這話陳譯怎么答,總不能說不怠慢,正中殿下下懷吧,他裝傻,含糊地應:“軍情多變,這也是常有的事。” “我把這五百人留給你,你還需要什么?”句桑不再糾結于上個話題,似乎就是隨口一說。 陳譯搖頭,竟然拒絕了:“不必,我有這五百人就行。” 兩邊人又談了些瑣事,陳譯在阿悍爾當“蒙嘉”的時候把這一帶地形都摸透了,給句桑指了條安全的路,這里畢竟是敵境,不能確保敵方不會改變戰術,對四營進行二次猛攻。 句桑禮貌道謝,而后扯著黑武站了起來。 陳譯把火折子抽出來,蓋滅。 頭頂的樹影頓時倒蓋,四圍呈現一種微光消散的朦朧顆粒感。 陳譯握火折子的手突然一緊,脊背寸寸僵硬,他有種在黑暗里被凝視的感覺,這視線沒有任何惡意,否則他的刀早抽出來了。 但他仍然在這種靜默的凝視里被逼出了汗,須臾,他聽到黑暗里傳來道聲音。 “我meimei給了你什么?” * “你給了陳譯什么?” 天已經蒙蒙亮,穹頂像一塊沒打磨透的琉璃,冷霧從地平線浮起,十幾匹馬從四營出發,在漸漸亮起來的天色里,把阿蒙山拋在身后。 “你怎么知道?”司絨在風里反問。 太子是個高明的偷香賊,他沒有讓司絨察覺夜里的越界,在天明時把毯子還給了她,讓小公主覺得還是在自己的安全領域里,因此早上換來了公主的和顏悅色。 “九山報給我,我策馬出城墻后,你召陳譯進了帳篷。” “此時說不明白,等戰事起你就知道了。” 在他們疾馳的時候,哈赤草原東方,遙遠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線黑潮。 浪來了。 第56章 浪 “敵襲!北三路重裝步兵沖破中線。” “北二, 北二也不成了,他們的甲怎么他娘的這么硬,龜殼啊。” “南線還成,南線只有小股輕裝步兵, 但他們人太多了!弩!我們還要弩矢!” “小心!南二線有伏兵, 是在雪地里穿白衣裳不披甲的前突手, 野路子!” 戰報聲不斷。 司絨和封暄到達哈赤之前,兩百里開外的巡軍就已經和敵方打了個照面,對方來勢洶洶,巡軍也早有防備, 頭一回照面就打得兇。 接著就是全線攻打。 封暄坐鎮中軍帳內, 熟練地在沙盤上擺放鐵旗,每一次移動與轉向, 每一次進退和調整,都將在片刻之后傳遞到戰場。 沙盤上是縮放的戰局, 戰報聲隨著戰鼓不斷響起,猶如對沖的激流,迸出來的節奏敲打在每一個人的頭頂。 最后一面鐵旗插下,戰型初定, 軍令依次傳出,封暄的目光沿著沙盤的每一寸逡巡,萬軍齊備, 只等重騎開拔。 他突地邁開步子, 看向北方天際,那里像盤桓著一片涌動的黑云。 * 那黑云是鷹翼。 中軍帳向北三百丈處, 天空呼嘯著鷹群, 黑甲黑馬的阿悍爾重騎肅列待發, 像蒼茫的雪地上,刀削斧砍出來的五十個黑色方塊。 司絨紅衣白馬,立在黑色的鋼鐵結構中心,尤為顯眼。 她在等待重鼓鳴響的那一刻,代替句桑“拔刀”,這是阿悍爾重騎開拔前的儀式,刀鋒出鞘的一剎,就是鐵蹄碾壓的號角。 司絨沒有做過這件事,她也沒有“刀”。 她立在這黑色方塊里,如同落進兵戈中的一朵花,像是頃刻間就會被這凜冽的刀影割碎。 前方青云軍鋪陣張弓,準備就緒。 后方重騎肅立,就在有人擔憂司絨或許會被這刀影摧倒時,她的眉眼緩慢地鍍上一層冷厲的顏色,在飛雪中,單薄的身軀不曾有片刻后退。 就在此時,戰鼓重重地擊響!呼吁重騎入陣! 風遽然夾雪而來,刮動了這肅冽的氣氛,在一線凝重中,司絨手里的長鞭應聲而起。 司絨確實沒有“刀”那樣剛硬的一面,但是鞭子是她手里常握的武器,它們不同形態,卻有同樣的氣勢。 鞭身在半空矯夭升騰,那柔韌的弧度中覆滿細小的硬鱗,在數道彎曲之后,最終筆直地昂首,猶如呼嘯的黑龍。 “啪!” 鞭響。 聲音穿過一個又一個黑甲戰士,從圓心向四周,重重疊疊地擴散開來,黑色方塊從她身邊推動,迎合著渾厚的戰鼓,硬沉沉地壓向南北六線。 阿悍爾的花,開放在鋼鐵般的戰意中。 她柔韌的身軀上覆滿錚錚的鱗甲,動作時呈現筆直向上的線條,這些線條與棱角,造就了司絨不可逼視的鋒利感。 在這戰甲與冷刀的包圍中,她是顯得如此渺小。 但她站在中心,屹立不倒,又被反襯得尤為堅韌。 她就是阿悍爾銳不可當的氣勢的縮影,千千萬萬的士兵眼里倒映的是紅衣長鞭,也是他們自己,更是他們身后的草甸與藍天。 土地在鐵蹄下震動,踏起的雪沫就像近地的云海,在轟隆聲中翻滾,司絨和封暄隔著這朦朧的云海遠遠對視,黑色方塊從他們中間漸次而過。 封暄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靜,像灰暗晦澀的戰場上不墜的星,他高懸在穹頂,放出亙古久遠的亮光,成為可以指引方向的定點。 司絨的眼神中脫離了旖旎與柔情,染上了鏗鏘的銳利。 她讓今日戰場上飄下的每一片雪,都帶有紅色的角影。 * 馬蹄震動的一瞬間,鷹群已經迎著云雪,戾嘯而去,拍動著翅翼宛如一片積雷的灰云,冽冽地炸響在哈赤草原上空。 鷹群所到之處,正在帶領阿悍爾黑方塊涌入青云軍。 冷森森的雪地上,喊殺聲震天,白色雪地漸漸染上斑駁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