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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絨 第48節

    “貓么,”司絨斜額,瞳孔里流進了暖色的燭光,“記仇的。”

    這眼神太有撩撥性了,蕩出來的壞勁兒被封暄收了個徹底。

    *

    又過兩日,樹上的柿子沉甸甸,壓低枝條,顫巍巍結成一片。

    赤睦大汗對向北昭皇帝的回信抵達京城。

    繼阿悍爾呈交談和的鷹禮國書、北昭回以友好反饋并送去談和細則之后,這是雙方第三次正式來往。

    信中,雙方就談和細則各自做了讓步與妥協,其實兩邊都尚算默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放得長遠,并沒有揪著關稅、民間往來這些細節不放。

    除了領土,雙方都表達出了前所未有友好態度,因此,在北昭送出第二次回信與中秋國禮時,八皇子封祺與德爾跟著車馬隊,一道出發前往八里廊。

    而這幾日,太子殿下閑下來,把貓養到了書房的小里間。

    他前兩日在廂房小榻上嘗到了甜頭,照著樣兒在小里間也置了一張睡榻,那是一種有別于大床的情趣,他喜歡兩個人依偎在榻上,在霜冷的寒夜里挨著彼此取暖。

    屋子太小,又沒床帷,封暄把燈點在外間,讓暖光投在門扉鏤空處的絹紗上。

    可司絨嫌這睡榻擠得很,疑心他是故意的,她左右翻身困難,只能縮在他臂彎里,越睡越熱,越睡越硌人,不知不覺就被剝了個干凈。

    一晚上要了三回水。

    他確實是故意的。

    到了最后,司絨已經顧不得是在哪兒睡,她腰酸背疼喉嚨干啞,就著封暄的手灌了兩杯水,幾乎是沾了枕頭就跌入夢鄉。

    封暄意猶未盡。

    如果可以,他想無休無止地占有她。

    靜夜里,小小的窄室內,光線透過絹紗晃進來,把這方空間渲染得像充滿顆粒感的畫幕。

    耳邊呼吸聲綿長,張揚的絕色也變作了乖巧的睡顏,封暄抬手沿著她的眉峰走了一道。

    什么時候提親呢?榷場開設后,阿悍爾和北昭正式交好,那是個好時候,他迫不及待要宣告天下。

    他好愛她。

    愛真是個無解的謎題。

    但他想把它說給她聽,他湊近了告訴她:“我好愛你。”

    司絨聽不到,她在睡夢里被熱氣呵癢了,皺起眉抓到他的衣裳,封暄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

    翌日醒來時,司絨額頭還挨著一方胸膛,她困勁兒還在,睜不開眼。

    迷糊著說:“你怎么還在?”

    她很少在早上起來時還能看到封暄,他不是去上朝,就是已經在書房,但總能在她梳洗更衣后,掐著早膳的點回來,關鍵是她用早膳的點和起床的點都不準,所以這在司絨心里也是個無解的謎題。

    “你攥著我。”封暄早便醒了,臂彎里枕著她,腦中鋪陳一方巨幕,正演繹山南海域航道延伸、海貿擴張的沙盤。

    她哪有……

    手指動了動,柔軟的綢衫被她攥得溫熱。

    好吧,她確實有。

    司絨松開了手,艱難翻個身:“你走吧。”

    封暄演算到一半,聞言把她往身前撈,貼著她的背,下巴抵在她頭頂:“巳時了,司絨公主。”

    “是吧,今夜子時再叫我。”她困得蔫巴,聲音從被子里悶出來。

    “夜半更深,你想做什么?”他體魄魁偉,手往下可以撈住她蜷起的小腿。

    “想獨守空閨啊。”司絨躲著他的熱度,她往前挪,額頭都快貼到榻壁了,后背還是源源不斷傳來熱意。

    她沒有獨守空閨的機會,封暄的侵占味兒濃烈得嚇人,白日穿上蟒袍立于人前,他是那個豐神峻冽的太子,脫下衣裳臥躺榻上,他就是一個不知疲倦的掠奪者。

    司絨扒了他的殼,給他開了一個源頭,他就可以舉一反三,把從中挖掘出來的無限樂趣都返還給她。

    司絨挨著他又睡了一個回籠覺,起來時精神已補足了。

    封暄沒喚人進來,她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袍子,坐在榻沿醒神,鬢發睡得不聽話,翹起來一絲,露出的半邊耳還紅著。

    耳鬢吹來陣涼風,司絨摸著后腰泛疼的牙印正悶氣,抬起頭時,在晴日的光潮里,被一捧紫煙拂了面。

    窗子不知何時打開了。

    一簾紫白相間的小花垂在窗口,占了半面的位置,柔和的秋光貼近,風細細地來,一面紫白浪花輕微起伏,在波動間漏進了碎碎的日光。

    司絨怔住,花影和光影攀了她滿身。

    這是封暄說不喜歡,嫌累贅,要把它絞個干凈的花簾啊,卻在這窗外悄悄蓄了多日,藏得嚴嚴實實,到能入得他眼了才帶司絨看。

    說什么好呢?司絨看著窗口側身而立的封暄,他略一斜頭,示意她過來。

    什么也不用說。她走到窗邊,把手撐在窗下桌案上,仰著頭往上看,眼里盛著紫蕊,也落著金光。

    封暄側立站在一旁,他生得高,那小花的尾巴會掃到他頭頂,也因此能把她歡喜的神色都捕到眼里。

    這眼神太干凈了。

    穿上紅裙,綁上小辮,揚起馬鞭,她就是人前張揚冶艷的司絨公主,行能生風,動可策馬,言辭間就給你設下天羅地網。

    褪下外殼,卸除防備,對著小紅魚和紫花簾,她也有天真無邪的一面。

    干凈的眼神里漸漸沒有了光影,投出了他的身形。

    司絨朝他勾勾指頭:“過來。”

    說著根本不要他動,攥著他的衣襟,就把唇湊了上去:“你咬我的賬,來算一算。”

    “來。”他敞開了懷,讓她為所欲為。

    司絨被這花兒拂著,又伸出了一點點觸角,世界浮動在光影和花香中,她忍不住搖曳起來,撲進了guntang的懷抱。

    風禾盡起,這個秋日會帶來好消息。

    *

    阿悍爾蒼鷹在草甸上空疾飛,劃破了千里長云,旋落在鏡園的鱗鱗密瓦上,帶來了阿悍爾的捷報。

    塔塔爾部和仇山部在得知使者死在北昭后,背水一戰,慘烈大敗,被驅離出領地,句桑在兩部的領地設了固定的哨塔,以及定時巡邏的騎兵隊,這是阿悍爾百年來頭一回擴張領地,也是對周邊所有部族的震懾。

    經此一戰后,句桑王子的威名蕩遍了阿悍爾的天。

    阿悍爾子民口中高喊著句桑王子的名字,阿悍爾的小崽們以他為榮,模仿他的裝扮和說話方式,阿悍爾熱情的姑娘們為他唱起草原的長調,一旋一旋的馬面裙綻開在青黃的草地上。

    從前,句桑被人夸贊的原因是“仁厚”,他不善言辭,繼承了赤睦大汗的溫和,他力大無窮,可以輕易撂翻一頭牛,卻總是微笑待人,連稚山都不說他是刀。

    但這回,稚山說:“他沒有拔刀,因為從前沒有拔刀的必要,句桑是一把好刀。”

    戰時,哥哥給她的信囊里,滿當當的都是物件兒,文字總是很短,但每一封都會告訴她提提的崽子長到多高了,尾巴永遠會落一句,想念小蠻。

    每一封。

    一切都在向好。

    秋天太好了,你可以數著樹上掉落的葉片,可以把它擺成各種圖形,紅臉的狐貍、黃發的老頭。

    但要小心,風會把它們偷走。

    司絨喜歡秋天。

    事實上,她什么季節都喜歡,但格外喜歡今年的秋天,阿悍爾天神或許會送她一顆甜蜜的果子。

    但要小心,風會把它吹落。

    *

    捷報是中午到的。

    司絨在后園水閣上畫圖紙,風從高處而來,有各院里桂花的清甜。

    稚山將信送過來給她,司絨拆信時,稚山正摸著他刀柄上的貓眼石,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

    德爾回八里廊后,她身邊的侍衛就是易星與稚山,做她的侍衛有個好的,可以領兩邊月錢。

    太子殿下很大方,給的是九山這種第一檔近衛的月錢,比阿悍爾給的還高,稚山每旬還多一罐芝麻酥。前兩日封暄向她借走稚山不知辦了什么差事,回來時賞了他這顆漂亮的貓眼石,稚山再看太子的目光就不一樣了,那是看自己人的親厚。

    司絨展開信,說:“照理說,這顆貓眼石該充公。”

    “姆姆說得的賞都是我的。”稚山囂張地復述。

    “姆姆說,姆姆說,我勸你,以后遇到姑娘家,不要把姆姆說掛在嘴邊。”司絨語重心長,開始看第二頁,臉上漸漸露出笑。

    稚山扒拉著小兜,里頭是牛皮紙包好的蜜餞和糖酥,他催促司絨:“你快些看,我還要去送給小皇子。”

    司絨一指頭指過去:“你敢,跟著小皇子的侍衛已經告過兩回狀了,你總帶著他偷吃,小皇子的牙還沒換,便要生牙蟲了。”

    小皇子不日就要從鏡園搬回宮里了,稚山想說這個,看著司絨那一指頭,沒敢講,躊躇半日,等司絨看完第三頁信了,支支吾吾說:“那,能送到沙漠嗎?沙漠里沒有蜜餞和芝麻酥吧。”

    “嗯?”司絨把信塞了回去,她臉上笑意仍在,挑眉問,“你要送去給塔音?”

    “嗯……對。”

    司絨半瞇了眼看他,把稚山看得耳根子發紅,才拉長了音說:“哦……當然可以,不過,你該送去阿悍爾,小王女在沙漠里揚起了烏尾蛇的旗子,帶著八百人,從定風關西南側包抄了仇山部的流兵。稚山!這是捷報!”

    稚山猛地跳起來,他把手撐在桌上,撂翻了一桌子的圖冊:“贏了?!”

    司絨抬起手,嘩啦啦地揚落了一地圖紙,眼睛亮閃閃:“贏了,小崽!”

    稚山好激動!

    他想翻過桌子去把司絨舉起來拋高,易星在水閣外盯著小火爐里的紅薯,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狀站起來大喊:“不可以!小崽要冷靜!”

    這聲兒傳進來,兩人都哈哈地笑,司絨把信封好給稚山,和他碰了個拳。

    “送去給大伽正。”

    他離去的腳步比平時輕快許多,快飄起來了,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小崽。

    司絨藏得住事兒,但戰事平息一事,司絨不打算瞞著封暄。

    在晚膳后,封暄帶著一身塵土回了鏡園。

    司絨還在水閣上夜釣,她今日只適合干這種不傷筋動骨的輕慢活兒,最好動也不要動。

    魚竿那頭剛有點兒動靜,司絨猛不丁地就被一雙長臂圈了個滿懷,手里的魚竿跌落,在水里撂開了圈圈漣漪,剛上鉤的魚兒就這樣逃出了生天。

    “殿下最好賠我一條魚,”司絨轉頭動了動鼻子,“好多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