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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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原本令她有點無奈,卻在生死之間感受到了封暄的另一層用意——保護。 這夜新月如鉤,老鴉唱晚,云絮一縷一縷地游織在一起,漸漸把老鴉壓回了巢,把新月逼回了云后。 一輛馬車在林間小道穿行,慢時似老牛緩踱,快時像一支利箭刺破釅釅夜色,突然,這支利箭像被套上了勾索,急促地剎住了前行的勢頭,馬兒被緊急勒停,車廂整個朝側方一個大甩,車轱轆在地上拖曳出刺耳的聲音。 “砰砰!”幾聲。 司絨捂著額頭:“稚山……馭馬車和騎馬不一樣。” 她手上傳來點濕意,低頭一看,掌心被血濡濕了一片,倒吸一口涼氣。 德爾麻溜地爬起來,拉開簾子就罵道:“小崽把公主撞傷……了。” 德爾的聲音也像急速剎停的馬車,滯澀的話音散在秋夜的風中。一股不妙的預感悄悄地攀上司絨心口,她放下了手,緩緩抬頭,在德爾肩頭與車簾的間隙里,看到了一個露齒笑著的白皮鬼。 “抓著稚山!”司絨猛地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德爾的手剛伸出去,稚山已經弓著背像只獵豹一樣躥入了夜色中,他只抓到了一角裂掉的袍子,急道:“稚山,回來!” 陰翳的樹影籠罩了馬車前的一片空地,空中的濃云密布,氣壓低到好似一擰就能擰出冰冷的水滴,人被低壓重重圍困,呼吸滯悶。 空地中央站著兩個人。 “稚山啊,”李迷笛饒有興致看著這少年,語氣宛如多年好友,他把目光輕輕地放在稚山的脖子上,仿佛那里少了一條什么,“蚍蜉樓少了你,真是少了很多樂趣呢。” 這眼神讓稚山瞬間拔出了刀,他的殺氣突兀地高漲,聽不見任何話,眼里除了這個人再沒別的,腦子被割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倒映的都是在阿蒙山被當鬣狗飼養、獵殺、斗獸斗人的場面。 他是個人。 他不是人。 刀影晃得人看不清晰,一片片白色的冷芒在劈斬間激射出來,稚山在極致的混亂里丟失了自己。殺了他,殺了他就好了,稚山心里只有這個聲音,它催促著他,讓他的刀法沒有規律可嚴,那都是生死境里千錘百煉出來的直覺式打法。 “星星!回來!”德爾看到頭頂的樹冠上極快地掠過道黑影,易星落到地上,一個彎身后就撒腿跑起來,越跑越快,越跑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德爾不禁大喊:“你沒有義氣!哥哥剛還給你買燒雞!” 司絨跳下馬車,她無暇顧及跑掉的易星,她看著兩團糾纏在一起的黑影,說:“李迷笛,你還敢待在北昭。” “你燒掉了我的天羅地網,我是回來謝謝你的,”李迷笛側身避過稚山的一刀,反腿踹在他胸口,借力拉開了距離,“順便,看看我養的狗,你把他調|教得很不好,鬣狗就是鬣狗,不是人。” “你閉嘴。”司絨揚聲,把他最后兩句話蓋了下去。 她知道他想玩什么把戲,他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瓦解稚山的心神,如果說司絨的恐懼是不見五指的黑和狼,稚山的恨和恐懼就是李迷笛,這是個惡魔。 司絨看著稚山,稚山荒潰的神色就是她此刻的心緒,這不是感同身受,這是照鏡子,她看稚山就像看自己的投影。 夜風帶著涼,風里裹了銀絲一樣的雨線,濡在司絨額頭上的傷口,她心里那些揮之不去的恐懼再次悄悄地攀了上來,這甚至讓她想逃跑,可她的腳步死死地釘在了這里,她不能后退半步,她和稚山,今日總有一個人要走出來。 司絨把掌心摳得發疼,用疼痛驅逐有些麻痹的神思,她緩慢又堅定地說:“稚山,過來。” 稚山手里握刀,他聽到了司絨的話,她的聲音很熟悉,帶著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出現在矛盾和混亂的源頭,奇跡般地安撫了他,他停下來,眼睛還盯著李迷笛。 司絨迎風迎雨,裙裾狂舞,往前走兩步,輕聲說:“還記得赤睦大汗說的話嗎?” “他說,他說……”稚山低頭,艱難地回想什么,他神思潰散,想得很痛苦。 稚山捂著臉,手指縫里淌出了淚,又像血,他斷續地喘氣,那些話就像一粒粒跳動的豆子,他很想抓住它們。 司絨再往前走了兩步,她攥緊了袖擺,沒有人看到她顫抖的指尖,她仍然在溫柔地引導他:“稚山是誰?” 是了,他沒有名字,他們叫他“那條狗”、“那條瘋狗”,他們踹他,把他關在籠子里塞到惡臭的角落,他每回出籠子,都是為了撕掉其他的“狗”。 拳場上,渴血瘋狂的歡呼聲響起來之后,李迷笛會賞給他一點rou渣和rou湯,然后拽著他脖子上的鐵鏈把他塞回籠子,李迷笛認為饑餓能讓狗保持始終高亢的沖擊力,所以永遠不會讓他吃飽。 稚山厭惡那些歡呼聲,又不可抗拒地日復一日地在渴血的環境里長大。 不知道這樣過了幾年,有一天他的籠子再次被打開,有個人穿著紅色的裙子蹲下來看他,他覺得奇怪,沒有人愿意蹲下來,與他在一個平面對視。 他想,這是另一條狗嗎,她弱得可怕,他只要單手就可以撕碎她。 可她伸出了手,掌心里有兩塊芝麻酥,問他:“吃芝麻酥嗎?” 芝麻酥,芝麻酥是香的,他像嚼骨頭一樣把它吃掉了。 她讓人解掉了他脖子上的狗鏈,帶他去了一片廣袤的草原。 原來,天地不止四方鐵籠,這草原啊,一眼都望不到邊。 原來,正常人是可以站起來的。 并且,站起來碰不到籠子頂,站起來也頂不到天。 紅裙子的姑娘帶他進了一個白頂包里,有個大胡子男人拍著他的肩膀,他說…… “他說,多乖的孩子,你有山尖一樣的氣勢,你是阿悍爾的小崽了,你叫稚山,這真是個好名字,在你走過來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你喜歡嗎?”稚山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他放下了手,他淚流不止,空洞而迷惘的眼睛漸漸在回憶中被無數身影填滿。 實際上,他一點也不乖,他見到了真正的狗,那只叫提提的狗,他差點把它宰掉,他也不知道人不能想殺就殺的,不知道怎么說話和吃飯,因為常年關在籠子里,連走路的姿勢都和別人不一樣,他因此自卑又易怒,他闖了好多禍。 好多。 可是沒有人怪他。 稚山當時沒有回答赤睦大汗,他怎么沒有回答呢,然而此刻他說出口了,小聲說:“我很喜歡。” 我有名字,我是個人,我喜歡我的名字。 夜風寒濕,司絨望向遠處的龍棲山脈,濃云冷壓之下,只能望見一道山棱。 她的手不能控制地顫抖,她把手藏進袖子里,碰到了一把袖箭,是封暄給她防身的東西。 奇怪的是,她在這種堅硬的冰冷里感受到了安心。 李迷笛咧著嘴笑,他口齒間有被打出來的血,顯得很瘆人:“原來,你是用這種法子馴服我的狗的。” “我不是!”安靜下來的稚山又猛地揮起刀,暴沖而起,劈向李迷笛,“我是人!我有名字!我不要待在籠子里!誰都不可以!” “是嗎?”李迷笛往后退,他知道怎么跟鬣狗玩,他扭了下脖子,脖子上那雙刺青眼也盯向稚山,“那我的狗鏈是為誰準備的呢?” 話音落,一道道黑影從枝頭落下來,從灌木閃出,站在李迷笛身后,有人提著刀,有人手里拽著鐵鏈,冷影亂晃。 司絨平靜地呼吸:“談談,讓你的人把那東西扔了。” “談,可以,”李迷笛享受這種占據主動的感覺,他看司絨的眼神里帶著陰郁的溫柔,像惡|魔似的低語,“你過來,到我身邊談。” 德爾攔在司絨身前:“然后你再把手掐上她脖子嗎?阿蒙山的渣滓。” 李迷笛的眼神很危險:“你的人真是……要么像狗一樣不會說人話,要么像狗一樣狂吠。” 司絨側身一步,往前走:“你敢動他們,我就再送你一份大禮。” 寒濕的冷意漸漸凝結成大顆的水滴,從墨黑的穹頂砸落,林子里很快就落滿錚錚的敲打聲。 易星在夜色里辨別方向,玩命地跑,跑,再快一點。 老天沒有給他好用的腦子,連伶俐的口齒都吝嗇,只給他一雙好用的腿,去他媽的,跑! “來,”李迷笛喘著粗氣,嘴里含著血腥,站在十步之外朝司絨張開懷抱,“最好送我一個阿悍爾公主。” “嘖,”司絨停下了腳步,站在稚山身邊,她對李迷笛搖頭,“不要說讓我不高興的惡心話。” 李迷笛笑了笑,他覺得有意思,她怎么能這么有意思,明明每一步都踏在生死之間,那雙眼睛卻高高在上,像在審判他,又蔑視他。他喜歡這樣的眼睛,這種不屈和倔強,放在床上打碎了,最好看。 他咧開唇:“來,只要你讓我高興,過往的賬一筆勾銷,我們應該合作,我馬上要碾碎這片土地了,我需要你。” “你需要阿悍爾的礦。”她站在風里,把稚山往自己這拉了一步。 “不一樣嗎?”李迷笛問。 “對你來說,一樣,阿悍爾不會對你敞開。”司絨微微笑。 “好吧,一樣,”李迷笛舔了舔牙,把血咽了下去,“一樣的是,你們都跑不掉,都是我的。” 干燥的土地被雨鋪了一層,零星的土塊跳起來,好似是被雨珠濺起的,又好似是被某種細微的地動帶起的。 “德爾,”司絨的臉被雨打濕了,額頭上的傷口混著雨,細細的一條紅線從她額頭蜿蜒往下,爬過眉骨,沿著眼尾往下淌,她側頭說,“聽到雷聲了嗎?” 德爾狠聲大笑:“聽到了!阿蒙山的渣滓在吹牛呢!” 真的有雷聲,山林里的每個人漸漸都聽到了,為首一道簡直石破天驚,后邊仿佛跟著聲音稍低些的、更密集的雨點。 像是隔著點兒距離。 距離。 他媽的!是馬! 馬蹄聲由遠及近,猶如轟雷,夾著細密的殺機,炸響了這片樹林。 比馬蹄還快的是一支利箭,它就像從遠處激閃而來的閃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道,把那道正在烈烈焚燒的怒火瞬間拉近,直取李迷笛的人頭! 電光火石間,李迷笛倉皇地提了一個黑衣人,擋掉這支箭。 兩只手臂都被這力道震得發麻,人更是往后退了五六步才停下,胸口氣息起伏不定。 李迷笛看著透出來的帶血箭矢,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一把丟掉人,目眥欲裂,對著司絨抬起刀:“你竟然真的搭上了太子!” 司絨一步步往后退,她一手攤開:“不然呢,和你玩兒嗎?” 她盯著李迷笛,輕聲說:“渣滓。” 第37章 愛你 封暄今晚應當在書房議事。 阿悍爾的大伽正兩個月來, 在廟中與高僧論道,在書舍與學子清談,在田埂與農夫討學,游山涉水, 拄杖渡溪, 心有所感, 故而修書一封回到阿悍爾,給草原的領主帶去了北昭包容曠達的民風。 赤睦大汗收書沁淚,長嘆不息,當夜夢起, 夢里阿悍爾天神降下了和平的旨意, 他將天神的旨意鄭重寫入鷹禮國書中,由聆聽神旨的大伽正鄭重遞交給北昭皇帝, 阿悍爾愿意與北昭結束百年斗爭,達成和平的共識。 這消息先在朝堂上炸了一圈。 這會兒正是封暄該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 然而他來了。 長風再次遞來了渾凝嘯殺的破空聲,和丹山馬場那夜一樣。他的身影還沒出現,融在濃稠的黑夜里,馬車的風燈照不到他, 但她知道,封暄就在往這里來。 那支利箭從漆黑濃稠的夜色里激射而出,神奇地攪散了她心里團起的陰云。 大雨傾盆而下。 她忍不住, 一再地往雷鳴滾來的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