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
夏日的海市烈士陵園,草木蔥郁,亭亭如蓋,蟬鳴不絕于耳。 宋吟抱著一束白百合,雪白的裙裾隨著暖風輕舞。 自清明節(jié)之后,忙于復習備考,就沒來過陵園了,照片上宋詠陽光的笑顏沾染上些許灰塵。 宋吟放下花,掏出手帕,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指尖拂過“烈士宋詠之墓”幾個楷體大字:“哥哥,我來看你了。” 嚴軍磊在一旁肅立著,看著昔日戰(zhàn)友青春朝氣的面龐,仿佛十年光陰歲月就在眼前—— 彼時嚴軍磊和宋詠服役于遠在祖國西北角的邊陲部隊,鄰國幾度挑釁侵犯邊境,幾次警告未果,沖突不斷升級。 嚴軍磊所帶領(lǐng)的一支小分隊奉命趕往前線,與外軍開展了一次短兵相接的戰(zhàn)斗。 苦寒的邊境線,咄咄逼人的外軍,都抵擋不住英勇善戰(zhàn)的子弟兵,其中宋詠就是最具血性的那一個,用血rou之軀擋住了外敵的侵犯。 那年,他才20歲,鮮血染紅了純凈的冰原水。 嚴軍磊身體顫抖著抱住他,淚眼模糊,甚至看不清虛弱的宋詠:“宋詠,你給我撐住,不準閉上眼睛,醫(yī)療隊已經(jīng)來了,想想你meimei,想想宋吟,她還那么小,你一定要撐住!” 身體快速失溫,加上流血過多幾近休克,他已經(jīng)感受不到痛楚和寒冷,反而覺得愈加溫暖,只覺得很困,想就這樣睡過去:“班,班長……我真的好困,小吟,我可能等不到她長大了,怎么辦……” 用盡最后的力氣,握住了嚴軍磊的手,有些語無倫次,眼角的淚水不自覺地滑落:“meimei,她很可憐,在等我回家,我想,我想回家陪她,回不了了……班長,我的meimei,宋吟,你幫幫我,幫幫我好嗎……” 醫(yī)療隊一面給他止血,一面想替他帶上簡易的氧氣罩,卻被宋詠輕輕扭頭避開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的班長。 嚴軍磊早已泣不成聲,出發(fā)前的那封遺書,還有那句“要是我犧牲了,班長,你能幫我照顧meimei嗎”,此刻正成為現(xiàn)實。 咬著牙,攥緊那只冰冷的手:“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拼盡全力照顧宋吟一天。” guntang的淚水隨著話音濺落在宋詠蒼白的臉上,掌心攥著他的,唯一的力氣消失了。 嚴軍磊徹底紅了眼,不管不顧地哭出聲來:“宋詠,你給我活下去!” 英雄的魂魄,永遠永遠駐留在了祖國遙遠的邊疆,守護著一方水土,隨著融化的冰原水,保佑著遠方的親人。 軍委授予嚴軍磊這支小分隊“戍邊衛(wèi)士”稱號,每一位戰(zhàn)士都被授予一等功,包括壯烈犧牲的宋詠。 護送宋詠靈柩回鄉(xiāng)的那天,是嚴軍磊第一次見宋吟本人,小小的女孩兒,雪白的連衣裙,扎著乖巧的雙馬尾,眼睛大大的,和宋詠給他看過的照片一樣漂亮。 只是沒了宋詠形容的那般靈動可愛,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目光空洞地望著覆蓋著國旗的靈柩,沒有哭,沒有鬧,似乎不明白死亡是什么,又好像過于明白。 嚴軍磊抱起了她,喉嚨發(fā)緊,分外酸澀:“小吟,我是你嚴叔叔。” 宋吟將目光從靈柩上拉回來,落在抱著她的男人臉上,平靜開口:“我認得你。” “認得我?” “嗯,哥哥的照片里,有你。”宋吟認真地看著他,繼續(xù)道,“哥哥死了,對嗎?” 犧牲,去世,這兩天她聽了太多,但她只知道,哥哥死了,和爸爸mama一樣。 童言童語,讓他雙眼酸澀不已:“你還有嚴叔叔呀,小吟要是想哭,哭出來沒關(guān)系的,嗯?” 誰知道宋吟搖搖頭,兩條馬尾隨之擺動:“不可以的,哥哥說了,他每次回來都要看見開開心心的宋吟。現(xiàn)在哥哥回來了,我不可以哭的。可是嚴叔叔,今天沒有開開心心的宋吟,哥哥會失望嗎?” 在場的戰(zhàn)友們聞言,都低頭悄悄抹眼淚,嚴軍磊忍不住將女孩兒擁入懷里:“不會,哥哥不會失望的,今天的宋吟很棒,哥哥一定很高興見到你的。” 宋吟不信,她推開他下來,跑到靈柩前,平靜地,安靜地,睜著大眼睛,淚流不止。 聽宋詠說,他們的父親是在母親懷宋吟時外出打零工高空墜亡的,他們的母親是孕期憂思,生下宋吟大出血去世的。 所以啊,宋詠一直說meimei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孩子,甚至連父母的面都沒見過,他去當兵后,就一直寄養(yǎng)在一個表親家里。 再小的孩子,都是敏感細膩的,大人以為她不懂的,其實她都懂。 嚴軍磊依照宋詠臨終的囑托和親筆的遺書,順利成為了宋吟法律意義上的合法監(jiān)護人。 即便那時候他已經(jīng)娶妻生子,妻子對此略有微詞,但這于他而言,不是可商可量的事情,十年來,一直對宋吟視如己出。 “叔叔,我想和哥哥說幾句話。” 少女溫柔的嗓音將嚴軍磊從那段最悲痛的記憶中喚了回來。 “好,我在那邊等你。” 看著他走遠,宋吟才坐了下來,將腦袋靠在墓碑上,分外親昵:“哥哥,我快要上大學了,你一定看到了吧,我可是考得很不錯呢。還有啊,再過幾個月呢,我就18歲了,很快是不是?到時候我再來這里,跟你一起過生日,別嫌我煩,meimei想和哥哥一起過生日,不過分吧?” “哥哥,嚴叔叔是你親自挑的監(jiān)護人,他確實很好,很好很好,我喜歡他,很喜歡,你知道的。” 宋吟揉了揉眼睛,坐正身子,對上宋詠的照片:“這一天,我等了好久了,我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哥哥,你會生氣嗎?” 照片里的宋詠依舊笑吟吟地注視著她,她卻沒有勇氣繼續(xù)看向他:“對不起哦哥哥,你生氣我也沒辦法再克制下去了,那就請你祝福我,好嗎?” 風乍起,百合花的香氣縈繞開來。 照片里英雄的陽光少年,笑顏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