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人等待良久，也只聽一句時候不早了，歇了吧。

    雖有些失望，但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能浪費在這上？阿靈阿脆聲應(yīng)了，伸手拂落帳鉤，大紅百子千孫帳幔徐徐展開，遮住滿室春光。

    “妾身初經(jīng)人事，還請夫君憐惜。”

    曾被反復(fù)提醒過的阿大人臉紅若滴血，但還是決定信一回老人言：“福晉多禮。為夫亦經(jīng)驗全無，若有不當(dāng)處，請多擔(dān)待。咱們一道研究，為夫保證當(dāng)個好學(xué)生。”

    淑寧：……

    成績姑且不論，這態(tài)度卻是極好的。被一遍遍溫故知新后，她恍惚聽到了更梆子響。

    迷迷蒙蒙正夢著次日請安，法喀福晉赫舍里氏前腳剛被壓著跟她道了歉。后腳就又提早聞她廚藝過人，連太皇太后都贊不絕口。

    正趕著新婦過門第二日，原就有下廚做飯奉翁姑的規(guī)矩。不如這就下廚孝敬孝敬兩位老夫人，這也讓大家伙跟著飽一飽口福。還沒等她見著婆婆跟舒舒覺羅氏是怎么個反應(yīng)呢，就生被人推醒。

    一抬眼，費嬤嬤熟悉的老臉就在眼前：“老奴的好姑娘，可不早了。姑爺都往外頭練了一趟拳了，您也快起吧，莫誤了敬茶。”

    第25章 敬茶

    等阿靈阿晨練完再進新房，就看到新婚妻子迷茫中帶著點子懊惱的杏眼。

    她身邊的老嬤嬤還在碎碎念，什么女子當(dāng)以溫良恭儉為要。做人家媳婦的，得勤快點才不會被婆家嫌棄。婚禮過后就是個大人了，得好生侍奉夫婿。哪有讓夫婿住床邊，自己舒舒服服住里面的？

    姑娘，哦不福晉如今新婚燕爾自是無妨。待日后色衰愛弛，這些便都是過錯云云。

    聽得阿靈阿雙眉緊皺，心頭火起：“這是頭一遭，爺念你是福晉陪嫁嬤嬤，若新婚次日便遭貶斥未免帶累了福晉顏面故不做懲處。下次再敢如此僭越，莫說爺親自登門將你送回烏雅府去。”

    還在苦口婆心的費嬤嬤：！！！

    就，萬萬沒想到新姑爺突然出現(xiàn)，把她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還勃然大怒，直指她僭越。

    嚇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下，連聲冤枉都不敢為自己喊。

    倒是淑寧無奈搖頭，喚了聲七哥哥：“你別嚇?gòu)邒甙。【退闼哉Z間門有些不恰當(dāng)，但出發(fā)點是好的。你知道的，我生母早喪，嬤嬤就是她留給我的老人兒。主仆多年，她忠心無二。甚至十幾年相伴，把我當(dāng)成自家骨rou一般，唯恐有半點不妥……”

    阿靈阿最受不住她這溫言軟語，當(dāng)即和緩了臉色細細聽著。

    心想福晉到底年紀(jì)小，心腸也軟。

    難免被人所欺，亦容易被刁奴所制。他還是得寵著些，多幫她立立威。好叫旁人都知道他的態(tài)度，心有顧忌，未敢蹬鼻子上臉。

    于是，素來冷漠寡言不喜與旁人解釋的阿大人破天荒細致起來：“好好好，為夫的寧寧最心善，不忍苛責(zé)忠仆。只為夫是個寵妻的，斷不能忍旁人對你橫加指責(zé)。”

    “如今我為一等公，你便是一等公福晉，是這府上名正言順的女主子。府中上下只有你精益求精，再沒哪個有資格嫌棄你。婆子小廝的多著，也不需你勤快。比起七早八早伺候我上朝，我更愿意你在里側(cè)舒舒服服地睡個安穩(wěn)覺。”

    逐條說明，把費嬤嬤剛剛的說教一一駁斥掉。

    直讓費嬤嬤老臉通紅如滴血，徹底明白了枉做小人四字當(dāng)何解。

    剛囁嚅著要賠罪，姑爺，哦不，公爺卻瞧都不瞧她一眼，直接打橫抱起了她們家姑娘。兩人說說笑笑往凈房，洗漱后，公爺還親手幫姑娘，哦不福晉，親手幫福晉搭好了衣裳。

    小心翼翼地幫著畫了眉，被打趣是畫了多少個姑娘才練就這般好手藝時，還略有些慌亂地解釋：“那可沒有，好寧寧莫誤會。為夫初婚是你，初次也是你。這畫眉么，唔，大概因為為夫雖是武將，但也算有筆好丹青吧。”

    嗯，皇上都夸過呢，還給十阿哥畫過相。

    貴妃稱一模一樣。

    淑寧驚喜，兩人又就這個話題聊得親親熱熱。直到丫鬟端來了早膳，阿靈阿才止住話將人領(lǐng)到桌邊：“咱們家族大，人口眾多。光是認(rèn)親敬茶就得許久，寧寧先墊墊，免得一會餓過了。”

    知道新婦面皮薄，定不肯用許多湯湯水水免得頻繁如廁。阿靈阿還特意著人準(zhǔn)備的蟹黃包、薩其馬、棗花酥等不帶湯水的。

    收到這份好意的淑寧眉眼含笑，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小夫妻你謙我讓地略用了點，這才攜手往巴雅拉氏所在的壽喜堂而去。

    而彼時，壽喜堂里已經(jīng)人頭攢動。

    上首的檀木八仙桌旁左右分設(shè)了一把檀木太師椅，巴雅拉氏自坐了首位，舒舒覺羅氏次之。

    一些堂親、族親的長輩、平輩們按著行次分坐于下首。

    晚輩們都得自己找地方站著了。

    無他，鈕祜祿氏實在枝繁葉茂、子嗣眾多。遠的不說，光是阿靈阿瑪法額亦都就生了十七個兒子。除了幼子索索暉費揚古夭折外，其余俱長成。這十六個子又都生子，子又生孫。疊加起來，數(shù)目可不就略顯驚人了么？

    阿靈阿自己都笑：“瑪法十七子，阿瑪行十六。阿瑪七子，我行七。只咱們這一支的大排行，我都得排到近百名，還不算那些個夭折未續(xù)齒的。最大的堂兄圖海家的孫子年紀(jì)都與我仿佛。”

    淑寧失笑，倏然想起那句蘿卜不大，全長在輩兒上的俗語。

    萬萬沒想到，自己才剛剛進門就已經(jīng)當(dāng)了祖奶奶系列。而按例，敬茶這日，新婦給長輩請安會得到贈禮。

    被晚輩請安后，可是要給人看賞的。

    想想那數(shù)以百計的晚輩們，淑寧就忍不住為自己的荷包疼得慌。相關(guān)準(zhǔn)備，費嬤嬤有做足吧？

    被目光垂詢的費嬤嬤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福晉放心，夫人早就交代好了，再誤不了事的。”

    如此，淑寧才滿意點頭。

    夫妻倆繼續(xù)前行，一路到了壽喜堂。但見偌大廳堂內(nèi)座無虛席，人頭攢動，淑寧才第一次直觀地了解了人丁興旺四個字的意思。

    天吶，這可太興旺了。

    見他們進來，舒舒覺羅氏趕緊笑著招手：“好孩子，快過來。敬茶之前，先讓這個醉鬼與你道個歉。”

    被點名的法喀媳婦臉色蒼白，眼下青黑。再不見昨晚的飛揚肆意，只紅著眼睛屈膝：“昨晚是嫂子多吃了幾杯，酒后無德冒犯了弟妹。還請弟妹大人有大量，抬抬手，饒了我這無心之失。”

    夢里這家伙就是這般作態(tài)。

    淑寧念著兩人好歹是妯娌，日后還得相處。自己又沒吃虧，太不依不饒的，反而容易給長輩們留下小心眼容不得人的不良印象。

    所以只淡笑，道了一聲無妨。都是自家妯娌，嫂子不必過于介懷。

    結(jié)果好心被當(dāng)驢肝肺，請安剛結(jié)束，這貨又換了花樣挑事兒。既然如此，又何必給留臉呢？

    淑寧淺笑：“嫂子既然知道酒后容易無德，日后還是謹(jǐn)慎吧。畢竟您不但是元后娘娘的妹子，還是繼后娘娘的弟媳。更得謹(jǐn)言慎行，免得給兩位娘娘抹黑。”

    “你……”

    赫舍里氏咬牙，剛待發(fā)怒，就聽著上首端坐的婆婆輕咳了聲。生嚇得她到了嘴邊的質(zhì)問變成贊同：“你說的對，是我魯莽了。多謝弟妹提點，我以后一定注意。”

    淑寧特別淡定地受了這份感謝，并說自家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互相幫助。

    俗話說獨木不成林嘛。

    此言一出，在場贊同者眾。部分年長者甚至借此敲打后輩，唯恐他們蹈法喀福晉對覆轍。

    被教導(dǎo)的人都連連點頭，表示會認(rèn)真吸取教訓(xùn)。

    只有當(dāng)了反面教材的赫舍里氏憋到臉色醬紫，一口氣出不來也下不去。

    但誰管她呢？

    連她親婆婆舒舒覺羅氏都隨便揮了揮手，讓她邊兒站著去，莫耽擱了新人敬茶。

    阿靈阿的瑪嬤和碩公主穆庫什下降時，額亦都便已近天命之年。年紀(jì)最長的兒子都三十出頭了，其父遏必隆是實實在在的老來子。他本人也是幼子，母為三繼妻。

    種種原因造成巨大的年齡差，以至于阿靈阿的嫡親伯父皆已仙去。只有十四伯娘、十五伯娘還健在。

    淑寧瞧著年紀(jì)得有七十開外，她喚一聲叔爺都不虧的，竟是阿靈阿的堂兄。

    大排行第二三十位的那種！

    好多年近花甲的老人家都不用行禮，對方還得喊她一聲七嬸子吶。以為是小侄兒的，利利索索就給她行禮：“給叔祖母請安。”

    甚至有人指著虎頭大小的孩子，教他對淑寧喊曾叔祖母。

    淑寧：！！！

    小臉呆滯，原地震驚。

    那可可愛愛的小樣兒逗得巴雅拉氏直笑：“我當(dāng)年大婚時也這樣，阿靈阿家的熟悉了就好。咱們家人丁興旺，是繁榮昌盛之本。正是這一代又一代的親族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的鈕祜祿氏。”

    “你做為這一代的一等公福晉，當(dāng)與族人們多多親近。該扶持的扶持，該教導(dǎo)的教導(dǎo)，拿出你公福晉的氣勢來。”

    喝過媳婦茶，給了滿滿一匣子見面禮后，巴雅拉氏如是說道。

    那話語里分明的放權(quán)之意嚇得淑寧一激靈，趕緊聆聽教誨之余說自己還小、經(jīng)驗甚少，正需要額娘多多教導(dǎo)的時候。

    言下之意是您可千萬別忙著急流勇退吶！

    一臉的沒您，兒媳真滴不行。

    直讓巴雅拉氏笑不停，也讓法喀福晉差點兒氣炸了肺。心說到底隔層肚皮隔層山，一樣的一等公福晉。她進門的時候，嫡婆婆雖也沒少給賞賜。但半點不說放權(quán)的話，只讓她先加把勁兒，先生下小世子再說。

    因昨夜那夢，淑寧眼角余光一直盯著赫舍里氏呢，自然把她這怒火欲燃的樣兒看在眼里。

    心中暗暗提防著。

    連稍后給舒舒覺羅氏敬茶的時候都加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唯恐有什么茶太燙直接摔碗或者灑那位一身等等糟心事。

    結(jié)果丫鬟剛移動蒲團，舒舒覺羅氏便笑著擺手：“別介。我雖因先皇后與貴妃娘娘故，被皇上多敬重了幾分、被老福晉多給了幾分顏面。在今兒這樣的場合還能大大方方地坐在主位之一，但側(cè)就是側(cè)，規(guī)矩不可亂，可當(dāng)不得阿靈阿兩口子一跪。”

    “蒲團就莫移了，只行個福禮便罷。”

    還在想一個理由，琢磨著如何能不與這位當(dāng)朝最牛側(cè)福晉跪拜的淑寧：？？？

    夢里不是這樣的啊！

    淑寧詫異，旋即微笑：“長輩有命，晚輩自是不敢不從，便依您的吧。”

    接著就彎腰行禮，恭恭敬敬奉上茶盞。舒舒覺羅氏含笑接過，直接一飲而盡，比巴雅拉氏都痛快。出手也相當(dāng)闊綽，整整一套極品羊脂玉首飾。

    瞧著比法喀繼福晉敬茶那會子還要隆重些。

    赫舍里氏：！！！

    要不是不敢，她都想狠狠掐法喀一把，讓他瞧瞧他那好額娘了。有這么厚此薄彼，胳膊肘專門往外拐的不？

    只今兒是新人專場，在座的也都個頂個人精兒。

    再怎么八卦之火熊熊燃燒，也絕不敢多給她一個眼神。免得被誤會成她同伙，平白受了掛落。生讓赫舍里氏滿肚子怒火無處發(fā)泄，只在稍后淑寧敬茶終于敬到她們夫妻時，笑著擼下了腕子上的梅花圖樣赤金鐲。

    淑寧一愣，繼而微笑：“嫂子與儲秀宮妃不愧是姐妹，竟心有靈犀至此。知我素喜梅之高潔冷傲不同俗流，竟都送了梅花圖樣飾品來。”

    嫡、親兩重婆婆刀子般鋒利的目光下，赫舍里氏頭皮都好陣發(fā)麻。

    強笑著道了句弟妹喜歡就好。

    有了她這個反面教材，老四顏珠福晉佟佳氏、老五富保福晉瓜爾佳氏跟老六福晉富察氏俱都乖乖巧巧，瞧著和善極了。

    在場所有親戚都認(rèn)過，該敬茶的敬茶，該賞的賞后，太陽已近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