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良緣 第64節
周圍已是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誰也沒曾想到好端端的一個賞花宴竟會突然變成這樣。 郭楚心在士兵手下掙扎著,卻難敵兩人桎梏的力道,只能嘴里大喊著:“放開我!你們憑什么抓我!我可是岳夫人!這里可是岳府!都是宋知渺,是宋知渺那個賤人!是她陷害我!你們都瘋了嗎!趕緊放開我!” 兩名士兵面不改色充耳不聞,緊抿著雙唇并不搭理郭楚心的癲狂。 “你們弄皺我的裙子了!放手!放手!弄壞了你們賠得起嗎!什么狗屁晉越王!顛倒是非的敗類,連事情的真相都不知就胡亂抓人,仗勢欺人!你們會遭到懲處的!” 郭楚心的口不擇言令在場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已是有人不禁開始懷疑事情是否當真如郭楚心所說,是大家錯怪了她,否則她怎會膽大到連晉越王都敢辱罵。 議論聲逐漸變得嘈雜起來,甚有人皺著眉頭,逐漸就要倒向郭楚心那一頭了,對著在湖中已是抓住了宋知渺的江妄開始指指點點。 唯有藏匿在人群后一人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死死注視著湖面,陰冷黑沉的眼眸像是要將那牽扯在一起的兩個身影盯出一個窟窿來,最終狠狠地在衣袖下攥緊了拳頭。 這時,人群中緩緩走出一道艷紅的身影,紅衣裙擺在微風下撫動,吹起裙身波瀾。 而后葉湛英穿過眾人,走到了郭楚心跟前,輕啟嫣唇:“岳夫人,請注意你的言辭。” 和方才宋知渺警告她的話如出一轍,伴著葉湛英清冷的嗓音,叫本還在大喊大叫的郭楚心頓時啞了聲,身子一顫,咬緊了牙關。 可很快,她怒氣沖沖朝葉湛英瞪去一眼,葉湛英雖是氣場強大,但到底只是個商女,她可是堂堂狀元夫人,官比民大,她怎能在自家府邸就叫葉湛英給壓了去。 郭楚心眉頭一皺:“我呸!我說錯什么了?這些人憑什么抓我!跑到別人家的府邸耀武揚威,待我夫君趕來,之后將此事稟告圣上,別說你一個小小商女,就是江妄,也難逃重責!” 葉湛英像是有預知一般,微微往后退了半步,郭楚心的口水撲了個空,她也仍舊面色高傲淡然,在身形優勢下居高臨下看著郭楚心,不急不緩道:“本不想當眾說道此事,但岳夫人似乎還不知自己犯了何罪,今日我來此,主要是為了向岳府收取上次你在云集拍賣上未能結完的尾款,趁著岳夫人此時還未被抓入大牢中,不若先將我這小小商女家的銀錢結算清楚,旁的臟話待入了大牢再罵也不遲。” 此話一出,郭楚心頓時就變了臉色,周遭的人卻是完全摸不著頭腦,面面相覷一瞬,竟也都安靜了下來,屏息關注著事情奇異的走向。 郭楚心怎么也沒想到葉湛英會直接當眾找她要錢,要的自然是她身上這條裙子的錢,可:“什么尾款!當日我便全款付清了,你想栽贓陷害我什么!你不要胡言亂語!” 葉湛英微挑柳眉,精致的面容在光照最盛時,映照得她瓷白的面容盈盈泛光:“當日你的確付清了,不過付的卻不是岳府的銀票。” 說著,葉湛英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銀票,當著眾人的面攤開來朝著一旁的士兵遞了去:“出自道文家的作假銀票,我可不敢收,那可是要坐牢的啊。” 周圍又是一陣躁動,道文二字無疑是近來最為轟動的消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起道文家族便有不少人氣得牙癢癢。 道文家族出自邊北,曾在多年前那場邊北之戰前,是邊北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直到那場大展后,這個曾經盛極一時的家族沒落了一段時間,卻在近些年來突然又躁動了起來。 以道文家族的當家道文茍為首,他們竟在私自制造假銀票,道文家印制出的銀票和真銀票并無兩樣,在起初無人察覺之時,便散出了大數量的銀票在民間,直到朝廷察覺出不對勁,開始大肆打壓此事,不過短短三年,便銷毀了尋常人幾輩子都賺不上的大量銀票,更是抓獲了不少與此事相關的罪犯。 可道文茍卻一直未能被抓獲,更甚暗地里也仍有道文家族的人在活躍著,假銀票一案始終未能得到徹底的解決。 郭楚心不敢置信地看著葉湛英遞出去的那張銀票,張了張嘴,失控大叫了起來:“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用的是假銀票!我、我拿的是岳家的錢財,我夫君又不是道文家的人!你、你這是在誣陷我!你隨便拿張銀票就說是我給出的,誰知道你是從哪弄來的,就算是假的,也絕不可能是我當日給的那一張!你這個jian商!你就是趁此機會想要訛詐!快,把她抓起來,別讓她胡說八道!” 一旁的士兵接過銀票,在銀票上掃了一眼,指腹微微摩擦一瞬,便朝一旁的領頭的點了點頭。 葉湛英見狀輕笑了一聲:“我是經商的,不是抓犯人的,是與不是,你且去與官府說道吧。” 話音落下,湖邊一道高挺的身影淌著水上了岸,江妄懷中抱著身子發顫的宋知渺,她嬌小的身形幾乎要完全縮進了他懷中,而她每顫抖一下,江妄的臉色便更陰沉冷厲幾分,叫在場的人無一不感到瑟縮和畏懼,微屏著氣息,不敢動彈分毫。 “冷……江妄……我好冷……”懷中傳來微不可聞的低聲。 宋知渺像是意識有些不清晰了,唯有指尖還緊緊攥著江妄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即使已不在水中,也不敢放開分毫。 江妄心底一顫,劍眉倒豎,厲聲下令:“把犯人押下去,待我回來再審!” 說完,大步邁開抱著宋知渺迅速朝外走去。 耳畔傳來的冷厲嗓音威震四方,聽入宋知渺耳中,卻又激起心底絲絲漣漪。 她自是瞧見了方才江妄緊張的模樣,更能感覺到方才在水中被他抓住的那一瞬間,他手掌帶起的堅定急切的力道,好似就算她硬生生將他一并扯入水底,他也不會放開分毫。 這樣的認知令宋知渺心底被充滿酸脹,即使周身冷得發顫,卻又無比的安心。 葉湛英看了眼迎面走來的江妄,與他相識以來倒是頭一次見他這般模樣,看似冷靜,周身的每一處氣息卻都在叫囂著失控的爆裂。 就因為那小娘子落了水? 葉湛英好奇地將視線移向了他的懷中。 江妄走近之時,葉湛英視線里卻突然看見原本瑟縮在他懷中的宋知渺抬起了眼皮,烏黑的眼珠轉動得極為機靈,僅是一瞬,又瞬間閉緊了去,唯有微微上揚的唇角,將方才她眸底的那抹狡黠泄露了出來。 看著江妄匆忙離去的背影帶起一路的水漬,葉湛英不由想到來此前那個向來冰冷的男人面上流露出的幾分柔和:“妙妙性子溫軟,郭楚心與她向來不對付,在我抵達前,你在赴宴時多照料幾分,莫叫人將她欺負了。” 葉湛英揚了揚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來。 性子溫軟? 恐不見得罷。 第68章 可那個人,怎會是江妄呢 宋知渺雖是意識清晰, 混沌不清的外表僅是裝出來的柔弱模樣,但身子卻是當真冷得厲害,唯有身前微微上下起伏的胸膛帶來令人難以抗拒的熱燙, 只叫她本能地不斷往那懷中蹭去, 想借此驅散身體的寒意。 江妄蹙著眉頭,面上神情凝重,腳下步子卻輕盈快速, 抱著懷中柔軟無力的嬌軀, 屈膝一躬便矮身上了馬車,騰出一只手來用軟墊上疊放好的毛毯一把將人攏住, 還未坐穩身子便沉聲發令道:“啟程回府,派人快馬回去讓大夫在府上候著。” “是,王爺。” 毛毯包裹著宋知渺濕淋的身子很快也被浸濕了大半,但也只是聊勝于無。 宋知渺繼續閉著眼眸佯裝昏睡,靠著的身軀雖是溫暖熱燙,卻實在是堅硬了些,叫她不禁想著,到底是凡胎rou身,江妄的身子怎就硬得跟石頭一樣, 咯得人臀部不適。 偏偏江妄那雙大掌緊扣著她的腰身,倒不是趁機占她便宜,僅是穩住她的身形讓她發軟的身子得以有支撐點, 可如此一來,她便沒法悄然挪動身形, 只要微微一動, 便會叫江妄察覺了去。 只是她不知曉, 江妄此時僅是陰沉著臉微蹙著眉頭的模樣, 已是他隱忍強壓下胸腔躁動才得以維持的,可耐不住需得繃緊神經僵直著背脊,連帶著被宋知渺坐著的雙腿也繃直著肌rou,壓根無心去注意更多。 江妄眸底寒芒蔓延,瞳孔在撫動的馬車簾后縮緊又張開,是旁人鮮少瞧見過的他臉上的別樣情緒。 可并無人注意到他的異樣,直到感覺懷中的身體回暖,顫抖也隨之消散,他才深吸一口氣,平穩住了翻涌在心底的情緒,恢復了一臉沉著的模樣。 馬車的顛簸令宋知渺越發覺得難耐,若是當真暈了便罷了,偏偏她清醒得很,柔軟的身子隨著晃動一下下咯著身下堅實的肌rou,就連靠著的人形暖爐也叫她沒了心思取暖。 不知過了多久,手上下意識生了些力道推搡著江妄的胸膛,試圖換個姿勢得以舒坦些。 幾乎是懷里一有動靜,江妄便瞬間垂了眼眸:“醒了?感覺如何?” 宋知渺一愣,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暴露了她裝出的昏迷模樣,不自覺動了動眼皮,像是剛恢復意識一般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視線中,江妄一半的側臉籠罩在了馬車簾落下后的陰影中,藏青色的衣袍被水浸濕后呈現出更為暗沉的顏色,衣襟處的白色交領衫褶皺不堪,卻絲毫不影響他這張沉靜俊朗的面容帶給人的沖擊感。 他薄唇微啟,在道完簡短的話語后又抿出了冰冷的線條,分明是關懷擔憂的話語,語氣中卻并無半分情緒,好似只是感覺到了她的動靜,卻并不在意她此刻情況如何。 江妄臉頰一側垂落的發絲滴下一滴冰冷的水珠,宋知渺被涼意喚回神來,張了張嘴,低聲回應著:“我、我沒事,我這是在何處……” 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柔弱和迷茫,仿佛方才她從不曾露出暴戾惡狠的模樣,但眸底還是不自覺閃過一抹心虛,她甚至不清楚方才江妄是否有在遠處看見她拉扯郭楚心的頭發。 江妄靜靜注視著她,沉冷的黑眸像是穿透了她的瞳孔,下一瞬便要將她心底的情緒看清。 宋知渺見勢不對,忙不迭別過臉去,身子不安地扭動了一瞬,支支吾吾又道:“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我自己坐著便好。” 說著,宋知渺便微微起了身,就著撐在江妄胸膛上的力道迅速從他腿上下來坐到了一旁。 江妄并未阻止,順勢拉出自己壓住了一角的毛毯,在宋知渺坐穩后給她蓋上:“快到了,回府后換身衣服,讓大夫給你瞧瞧,莫要染上了風寒。” 宋知渺感覺自己脈搏跳動得有些不正常,可江妄的反應更加不正常。 他太冷靜了,冷靜得極為怪異。 尋常人若是碰上此事,大抵是要驚慌一瞬的,亦或是詢問一番她與郭楚心發生了什么導致了此事,亦或是對他突然帶了大批人馬出現在岳府做出一個解釋。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思緒間,宋知渺垂眸時才注意到江妄落在腿上的手背露出一道顯眼的傷口,傷口浸過水后周圍變得通紅,而傷口內里正緩慢向外滲著血水,一看便是剛受的傷。 宋知渺一驚,下意識便要去抓他的手,嘴里驚呼道:“你的手怎么了?” 江妄卻是先一步抬了手,不著痕跡地便躲開了她的觸碰,自顧自看了一眼,淡聲回答道:“方才被湖下的石頭劃破了,無事。” 手上落了空,宋知渺臉上浮現出幾分尷尬來,悶悶地抿住了嘴,一時間也不知說什么好了。 離了江妄的懷抱宋知渺又覺得有些發涼了,默了好一會,她才攏了攏蓋在身上濕淋淋的毛毯,開口問道:“你今日怎會到岳府,郭楚心這是犯了什么事要這般大動干戈抓捕她,她當真會坐牢嗎?” 宋知渺完全是沒話找話才開了口,身上發涼,馬車內氣氛又沉寂,話不過腦便這般一股腦問了出來。 說完她又有些后悔了,江妄這般冷漠疏離,這等牽涉朝堂案件之事,他又怎可能對她道明,怕不是還要覺得她多話還惹出麻煩事來了。 可很快,江妄身形微動,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在椅背上,牽動了唇角竟沉著嗓音當真有了回答:“岳珉勾結道文家的人大量流通假銀票,這批銀票朝堂已是蹲守了許久,一直未能確切找到來源,正巧郭楚心在云集拍賣行使用假銀票拍下一條裙子,葉湛英將此事告知我后,我便順著線索追蹤到了岳府,岳珉正打算借著郭楚心開辦賞花宴的由頭掩蓋他與道文家的來往,這便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因著事出突然且隱秘,所以此前未曾讓你知曉更多。” 近來江妄忙得幾乎不著家,宋知渺已許久未和他好好說過話了。 而自打兩人認識以來,這還是宋知渺頭一次聽到江妄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她聽得怔愣,時不時眨眨眼,竟沒想到江妄會同她這般細致地解釋此事,如此他那日清晨匆忙離去和近來的繁忙似乎也有了緣由。 可宋知渺自不會覺得江妄是在安撫她他這些日的忙碌和離去,聽到后面,思緒便有些飄散,在江妄話音落下后,她忽的轉頭看向他:“你認識葉老板?” 宋知渺也不知江妄信息量如此之大的一段話中,她怎就唯獨注意到了這事,可話一問出口后,她卻下意識屏息了一瞬,好似在擔憂江妄的回答,又好似在擔憂他不會回答。 江妄一怔,似也沒想到宋知渺話鋒一轉問及了這個問題,視線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看了片刻,才緩緩應道:“認識。” 宋知渺屏住的氣息隨著江妄的回答落了下來,心里不知為何堵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了葉湛英明艷嬌媚的面容,即使是默不作聲混雜在人群中,她也好似閃著光亮,叫人一眼便會注意到那抹艷紅的身影。 江妄不解地看著已是轉回頭去的宋知渺,他能感覺到她突然的情緒變化,卻不知自己是說了什么,叫她一下便止了話語,抿住了雙唇。 宋知渺提不起勁來,縮了縮身子,視線飄忽到了馬車窗外,僅是看了片刻,便覺鼻頭有些發癢,還來不及壓下,便猛地打了個噴嚏。 “阿嚏!” 她到底還是染上了風寒。 馬車駛回府邸后,在花凝的伺候下,她浸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干爽舒適的衣衫,待到大夫前來為她診脈時,她面上已是明顯透著不正常的紅暈,連帶著腦子也混沌迷糊有些頭重腳輕了。 宋知渺虛弱地半靠在床榻邊,大夫開過藥方后,花凝便匆匆前去抓藥煎藥,屋中僅留了一直靜靜站立在床邊的江妄。 屋內靜了片刻,宋知渺只覺眼皮都沉重得有些抬不起來了,可江妄還在一旁站著。 若說是擔憂她的病情,可他又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若說不是,分明從岳府離開時他還道要回去審問,這會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想來,也只能是在這情況下為難又不愿地顧忌著她這個合作對象的情緒了。 宋知渺動了動唇,感覺到喉結一陣干澀,卻還是維持著自己柔軟的模樣,低聲道:“江妄,你且先去處理你的事情吧,花凝還有阿紅阿綠會照看我,我睡一覺便沒事了。” 說完這話,宋知渺又忽的垂下了眼簾,不知為何自己說出的這般話會叫心里隱隱有些沉悶。 或許是虛弱受病之時,人不自覺會生出依賴和脆弱,想要有人陪伴她,想要有人掛念她。 可那個人,怎會是江妄呢。 江妄聞聲,這才終是有了動作,他上前半步微躬了身子似是在查看她的情況,瞧見她此刻連裝都難以裝出精神的模樣,將要起身的動作又頓在了原地。 宋知渺沒有精力去注意江妄的動作,順著床榻便軟了身子縮進了被窩里,嘴里還是低低念叨著:“去吧,我沒事,別忘了讓大夫處理一下你手上的傷口,小傷也是傷,莫要折騰了自己……” 說到后面,聲音已是微不可聞,好似僅是憑著她對自己在這段合作關系中的認知而說出的體貼關切的話語,但又好像不只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