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良緣 第10節
因著回京一事耽擱了下來,宋老爺便提議近來宋知渺接連遇上意外,趁此得閑讓宋夫人帶著她去南州郊外的靈溪寺燒香祈福。 對此宋知渺本是不感興趣的,郊外偏遠,山路顛簸,更莫說那死氣沉沉的寺廟,如此炎熱的天氣,這般來回折騰一陣不知得遭多少罪。 可宋夫人一口應了下來,還滿臉笑意看著她,說那靈溪寺可是齊國頗有名氣的姻緣廟,前去求姻緣的善男信女無一不稱靈驗至極,既然是去燒香祈福,自然也要為宋知渺求一樁好的姻緣。 本已被少女心思牽掛好幾日的宋知渺一聽這事,頓時心中有了想法,可奈何她心中所想之人是此前還晃著腦袋擺著手說絕無意向的江妄,這會若要再在宋夫人跟前轉了話鋒,怎么想都有些拉不下臉來。 八字還沒一撇,她是當真不好意思,這便吵嚷著說什么也要自己一人前去,不叫宋夫人同行。 好一陣撒嬌耍渾后,宋老爺和宋夫人才松口應了下來,雖是同意她獨一人前去,但也加派了不少隨從,唯恐再有什么意外之事傷了她。 這會,府上便是在調派人手,宋知渺等了好一會,已是迫不及待了,若是再晚些時候出發,只怕日照上到正上空,天氣還會更熱些。 * 馬車內,花凝一邊扇著小扇一邊護著晃蕩的馬車簾,不叫外頭熱烈的日光落入內里。 饒是出府前已是在馬車內備上了降溫的冰壺和遮陽的竹簾,但到底不比在家中,狹窄空間內仍是覺得悶熱。 宋知渺蹙著眉頭嘟起嘴來,目光直往角落的冰壺瞧去:“花凝,再給我盛些冰,這天太熱了?!?/br> 宋知渺在大熱天應下要去靈溪寺便已是頗為奇怪了,還不叫宋夫人同行,這會嚷嚷著要吃冰,叫花凝好生為難:“小姐,夫人叮囑過了,饒是天熱你也不當吃太多冰,女兒家身子要護好才是?!?/br> 宋知渺嬌起來時頗有幾分蠻不講理,叉著腰兇巴巴道:“如此熱的天,那冰還未劃過喉嚨就化沒了,怎會涼了身子,這般將我熱著才是沒護好身子,我不管,快給我盛些冰來,我遭不住這熱了?!?/br> 花凝撇了撇嘴,如若宋夫人同行,溫笑著三言兩語便能止了宋知渺的小性子,但她不是宋夫人,她只是個小丫鬟,拗不過宋知渺,只得轉身朝冰壺中盛冰。 宋知渺見狀這才緩和了神色,自己拿起被花凝放下的小扇扇起風來,怎會不覺得自己還是頗有氣勢的。 像花凝,從來便拗不過她。 但為何在外時,那些人就總是不明白她的慍怒和抗拒呢。 宋知渺想不明白,待花凝將盛好的冰遞來,這才心滿意足地給自己降溫,冰涼的口感入喉蔓延開來,總算是解了些心頭的煩悶。 馬車一路蜿蜒而上,總算是到了靈溪寺。 被花凝扶著下馬車時,宋知渺只覺自己腿都在打顫。 站穩身子后,還不忘嘟囔抱怨著:“既是這般有名的寺廟,怎也不知將上山的路修得平坦些,真是摳門?!?/br> 花凝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忙低聲提醒她:“小姐,佛門圣地不可胡言,若是惹惱了佛祖,祈愿會不靈驗的?!?/br> 宋知渺本也不信佛,信的只是心中那點念想,尋個心理慰藉罷了。 她不甚在意,輕哼一聲仍是不滿:“上山路也太陡了些,下山時豈不更叫人難受,早知便不來了?!?/br> 花凝又解釋道:“小姐,這您就有所不知了,本就該是如此的,來此之人定是心中有所求,既是有求于上天,來去之路便自不會輕松,畢竟大多人都相信天上不會掉餡兒餅,有了艱難的來去之路,也叫人覺得能實現所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br> 這般說來倒是有些道理,宋知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便邁步入了靈溪寺。 入寺便見一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樹干粗壯,樹枝上紅繩遍布。 宋知渺眼眸一亮,驚喜道:“這便是那棵極為靈驗的姻緣樹嗎?” 樹下掃地的小和尚聞聲抬頭朝宋知渺露了笑:“姻緣樹下許愿,掛上祈愿紅繩即可,女施主可要求得一愿?” 宋知渺面上一熱,下意識瞥了眼跟在身后的眾多隨從,當著這般多人她可不好意思在此許愿,忙心虛地擺了擺手道:“不、不是的,我是來祈福的。” 小和尚面色如常,拿著掃帚點了點頭,抬手指向寺廟內里:“祈福到主院即可,女施主里邊請。” 宋知渺垂著眼朝里頭走去,心里盤算著待自己上香祈福后,再尋個機會支開旁人到這姻緣樹下許上一愿。 大殿內,喚不出名字的佛像威嚴聳立,宋知渺僅是寥寥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轉而接過了花凝遞來的香火:“在門口候著吧。” 燒香拜佛,心誠則靈。 但宋知渺這會心思都牽在了院中那棵姻緣樹上,對于本就不信佛的妙齡少女來說,祈求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不如祈求喜得一位如意郎君。 她不怎熟練地雙手持香,在佛像前站立片刻后,躬身上前插上了香火。 然后呢? 宋知渺垂眸瞥了一眼地上的蒲團,好似還得跪上一跪。 身子微動,正要屈膝,身后突然傳來一道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便有低沉蒼老的聲音喚住了她:“女施主還未曾祈愿,又何需向佛祖跪拜呢?” 宋知渺一愣,聞聲回頭,只見一位方丈走入殿中,面容看上去已是歲數不輕,可身形卻并不佝僂,看上去挺立又精神,臉上帶著隨和的笑,目光卻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太過直接,好似兩人是許久未見的舊識,但宋知渺又怎可能與這樣一位年邁的方丈認識。 只是被方丈一語道破她的不虔誠,宋知渺心虛地垂下眼來,攪了攪手指有些不解,這方丈是如何知曉她方才腦袋里空蕩蕩的,什么祈愿都未想呢。 “鏡花水月,因果循環,有些事若上天注定如此,倒不必懷有太多執念,順其自然便好?!?/br> 宋知渺歪了歪頭看著方丈,總覺他話中有話,可實在深奧,叫她難以參透。 只是聽著這話,她不由開口道:“我并不覺何事都由上天安排好了,貧窮之人可通過頭腦和勞力拼搏更多財富,富貴之人也會因為狂妄自大不思進取而山窮水盡,如若一句上天注定便涵蓋了世間的萬千變化,那未免也太片面了?!?/br> 這是父親教給她的道理,她雖生來便含著金湯匙,但卻不應自視清高目中無人,她仍需勤奮學習,刻苦鉆研,琴棋書畫女紅針織,她從未落下過一門課業。 上天安排她成為父母的女兒,卻不能安排她成為一個熠熠生輝的大家閨秀,還是一個空有外表卻華而不實的裝飾品,若無自身的努力與創造,又何來人生最終的結局。 世間萬事,也皆是這個道理,所以宋知渺不信佛,也不信上天注定。 方丈聞言渾濁的眸底似有微光閃過,像是訝異,又像是意料之中,沉默片刻才動了唇角輕笑出聲:“倒是與他挺像。” “與誰?”宋知渺歪著頭眨了眨眼,只覺這方丈越發奇怪了。 方丈別過視線看向院中那棵菩提樹,悠遠綿長的視線好似穿過了眼前的光景,去到了更遠的地方,良久才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捻著手中的念珠緩步轉身離去。 宋知渺蹙了蹙眉頭,這方丈方才便莫名其妙打斷了她的祈愿,這會三兩言語將人弄得云里霧里就想走,她的問題他還未回答呢。 這般想著,宋知渺提起裙擺就想叫住方丈:“你等等,我還有些問題想問你!” 碎步跑到門前,正轉頭想追尋方丈的蹤影,卻見方才他離開的方向僅有一條筆直寬敞的大道,而大道上空無一人。 唯有沙沙風聲流動,卻未有任何人行走過的痕跡。 第12章 難道她是透明的嗎?! 人呢? 宋知渺訝異不已,不遠處的花凝見她出來,忙邁步迎了過來:“小姐,怎這般快便出來了,可有虔誠祈愿?” 出門前宋夫人特意叮囑過花凝,宋知渺打小不信佛,但他們卻是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生怕宋知渺的不虔誠在佛祖面前失敬,這才叫她要好生盯著。 宋知渺卻是仍舊盯著那條空蕩蕩的大道,問:“花凝,你方才在外有瞧見從這頭離開的那位方丈嗎,他怎走得這般快,一轉眼就沒了影?!?/br> 花凝順著宋知渺的視線朝那頭看了一眼,很快又回過頭來道:“什么方丈,奴婢一直站在門外,未曾瞧見何人經過啊。” 這怎么可能。 宋知渺揉了揉眼睛,又怔神許久,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嘟囔著:“怎么這么邪門啊?!?/br> 花凝一聽大驚失色,忙制止她的胡言亂語:“小姐!不可胡說的,佛門之內怎會有邪物,您雖是不信,可千萬別當著佛祖的面胡說呀?!?/br> 花凝是個小信徒,她曾說,幼時父母離去時,祖母帶著她在佛祖面前跪了整整一日,祈愿年幼的她在祖母百年之后能在這個世上有一個生存之地,后來她便在祖母去世時見到了宋知渺。 小小的宋知渺牽著宋夫人的手,看著瘦巴巴的花凝跪在地上賣身葬祖母,便好心讓母親買下了花凝,花凝便一直伴在宋知渺身邊,這一待便是十年。 花凝常說,這就是上天注定,是佛祖顯靈。 宋知渺也總會戳著她的腦袋瓜不悅道:“難道就不能是你家小姐心地善良嗎?” 世間萬事,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花凝的信仰和宋知渺的信念興許皆是存在的。 只是這會,宋知渺仍是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知曉了,我不說便是了?!?/br> 說完,宋知渺正欲回到殿中將方才未能進行完的跪拜禮行完,一抬眸,卻赫然在不遠處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冤家路窄。 怎么在這種地方也能碰見他! 宋知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毫無遮擋的位置被陳堰轉頭之時逮了個正著。 花凝順勢看去也是一驚:“小姐,是陳小侯爺?!?/br> 宋知渺腳下猶如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此前一直被她刻意壓在心底不愿去想的那些糟心事這會又涌了上來。 陳堰立在不遠處微怔了一瞬,似是也未想到會在這碰到宋知渺,但既是已經看到她,便自不會就此揭過,手頭那點麻煩事剛解決完,也正巧與佳人相會,舒緩下心情。 宋知渺瞧見陳堰朝一旁的隨從抬手吩咐了什么,那隨從便匆匆朝著宋知渺一路小跑而來,恭敬道:“宋姑娘,小侯爺邀您過去有事相說?!?/br> 隨從傳話之際,陳堰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宋知渺身上,自上而下將她來回打量了個遍,眸底淡然溫和的神色隨著他移動的目光逐漸變得晦暗不明。 這種目光宋知渺在夢中見過,在她看不到的位置,陳堰時?;匾赃@種目光瞧她,大多是她身著勾勒腰身凸顯身形的衣裙時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意味不明,貪婪暗沉。 只是這一回陳堰卻是明目張膽地這樣看著她,好似他已不想再戴著之前偽裝的面具,亦或是已經急不可耐了。 宋知渺心中陡然升起幾分危險感來,不想應邀,卻又避無可避。 花凝立在一旁見宋知渺遲遲沒有回應,垂著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小聲提醒她:“小姐,要去嗎?若是不去,奴婢替您去告知小侯爺一聲?” 宋知渺身形微動抬了眸,深吸一口氣,還是邁開了步子,朝著陳堰走去。 在宋知渺邁進的那一瞬,陳堰唇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那看向宋知渺的目光,像是在夸贊一只聽話的狗兒一般,對她的識時務很是滿意。 至少,他也不想大動干戈。 若真要處理宋家,雖是十拿九穩,但也并非易事,宋知渺能自己想通便是最好不過的。 只是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他處處做得天衣無縫,他也在之前分明瞧見她每次都滿懷春思,又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叫她竟開始躲避于他,更甚如今還生出了拒絕之意。 他覬覦這朵嬌花太久了,耗費了這么多心思,自不可能讓其中的些許差錯壞了最終的結局。 陳堰眸光微暗,審視般地看著宋知渺如臨大敵似的步步走到他面前,直到她輕喚了一聲:“小侯爺。” 他才斂去沉色,淡聲開口道:“好巧妙妙,在此遇到你,我記得你曾說你并非佛門信徒,今日怎想著到靈溪寺來祈福?” 自那日后,他好似自顧自地將兩人的關系拉近了去,自作主張喚她的乳名,更是明顯看出她的不愿,還熟視無睹,平常淡然地自然攀談。 宋知渺覺得很是泄氣,好言相說陳堰不聽,劍拔弩張她又斗不過,只能敷衍回答他:“出來散心,隨便看看罷了。” 宋知渺的淡漠令陳堰有幾分不悅,他微蹙了眉頭,不打算再過多寒暄,直入主題道:“既是得閑,那便同我一道,正巧你與我也許久未有好生相處過了?!?/br> 宋知渺不想,她連話都不想與陳堰多說,又怎會想與他過多相處,更不知陳堰這是又要帶她去什么地方折騰閑逛,炎熱的天氣叫她只想回家歇息,可若是她這般說,陳堰也定是會說那就去她家順道拜訪她的父母。 她可一點也不想和他過多牽扯了,雖是強壓之下令她有些害怕謹慎,但事還未成定局,她心中仍是抱著能夠扭轉局勢的僥幸的。 心中正想著如何能夠推拒陳堰,視線飄忽一瞬,她竟在不遠處的屋舍中瞧見江妄正同兩人從里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