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坐在他旁邊的弗雷德起身，不知道是去偷懶還是上廁所了。喬諾就拿著工具小跑繞過來，坐在弗雷德的位置上靠近他，“時灼。”

    時灼從他的聲音里抬起眼皮來，“怎么了？”

    喬諾臉上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又往他耳朵邊湊了湊小聲開口道：“中午我看見了。”

    “你看見什么？”時灼聲線平淡地問。

    “我看見你從李承的宿舍里出來。”喬諾回答。

    時灼聞言，懶懶挑起眉尖道：“我去和他約會，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喬諾唯唯諾諾接話，轉(zhuǎn)而換上疑惑的語氣，“可我還看到了弗雷德。”

    時灼眼底情緒微微一凝，面上仍是平靜鎮(zhèn)定地問：“你在哪里看到他了？”

    “我看見他蹲在走廊里抽煙。”喬諾眼珠子飛快轉(zhuǎn)了轉(zhuǎn)，“他是不是在等你？”

    時灼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看不出對方是說真話還是撒謊，他最后半是威迫半是玩笑地開口：“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當作什么都沒有看到。”

    喬諾熾熱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半晌頂著枯黃的短發(fā)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真答應還是敷衍他。但這件事總歸讓他留了個心眼，不想讓喬諾成為破壞計劃的意外，時灼加快速度做完手頭的工作，就起身去廠房后門外找尤里斯。

    這個時候弗雷德已經(jīng)回來坐下，余光瞥見他塞在胸前口袋里的香煙，時灼毫不客氣地伸手順走了那根煙，“這根煙我先借走了，回頭你再去找李承要。”

    “……”

    弗雷德瞪著眼睛不滿地看他，“老子身上就剩這根了。”

    時灼見狀，拍著他的肩膀低聲安撫他：“等出去以后，讓他翻倍還你。”

    “……”

    嘀咕著罵了句臭崽子，弗雷德就沒有再理他。

    時灼拿著那根煙去廠房后門，尤里斯背對他坐在門口臺階上，他走過去在對方旁邊坐下來，嗓音里帶著輕微笑意叫他道：“李警官。”

    尤里斯聞聲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警官。”視線瞥向不遠處經(jīng)過的獄警，他姿態(tài)親昵地環(huán)住男人手臂，“你都不幫我干。”

    路過的獄警連忙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抬腳走了過去。

    “找我什么事？”待那人走遠以后，尤里斯緩緩出聲問。

    “也沒什么事情。”時灼將拿在手中的那根香煙，慢條斯理地塞入他的胸前口袋里，指尖隔著警服布料按在他的胸膛上，“上次找警官借走的煙，我現(xiàn)在可是還回來了。”

    “是嗎？”尤里斯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問，抬手將他的指尖抓在掌心里，“這次還回來的煙，又是找哪個男人借的？”

    時灼眼中笑意愈發(fā)濃烈起來，“我從弗雷德那里拿的，我讓他回頭再找你要。”

    他還要再接著說什么話，就被尤里斯用手指壓住了唇角。男人的指腹按住他唇邊揉了揉，而后掀起眼皮望向他后方淡聲問：“排班表打出來了？”

    “打出來了李哥。”接話的獄警往前走了幾步，彎腰將那張排班表遞給他。

    他雖然在給尤里斯遞東西，余光卻止不住地瞄向時灼。察覺到他好奇打量的目光，時灼轉(zhuǎn)身摟住尤里斯的腰，低頭將自己的臉埋了下去。

    被他毫無預兆地伸手抱住，尤里斯面上沒有太大反應，神色如常地接過紙張看起來。

    時灼直接將臉枕在了他腿上，抬起手去撥弄他腰間的警棍。一張紙從他額頭前垂落下來，紙上的字體瞬間在他眼前放大。聽著耳邊兩人的談話聲，他抬起眼睛往紙上看去，看到了軍械倉庫的值班表。

    表上寫明了每輪值班人數(shù)，以及每天三次的換班時間。趁尤里斯和獄警說話時，他將排班表的內(nèi)容記了下來。送排班表的獄警離開以后，時灼將擋在臉前的紙張推開，視線落在男人的臉上輕聲問：“怎么要來的？”

    “借了監(jiān)區(qū)長的名義。”尤里斯垂下眼睛看他，“你可以從我腿上起來了。”

    時灼不由得露出幾分笑意來，“別這么吝嗇和嚴格，再多枕幾分鐘不行嗎？”

    對方?jīng)]有再出聲催促他，將指尖插入他黑色的發(fā)絲里，“不是吝嗇和嚴格的問題。”

    “那是什么，警官？”時灼虛心向他請教。

    “是坐在公告場合接吻，會不會被人看見的問題。”男人近距離地低下臉龐，慢條斯理地吐出話語來，“你再這樣趴著不起來，我會忍不住想要親你。”

    時灼這才從他腿上爬起來，附上他耳邊認真說起正事來：“喬諾不對勁，你盯著點他。”

    “喬諾是誰？”尤里斯皺起眉來問。

    時灼不由得卡殼了一下，隨后向他詳細描述特征道：“f區(qū)的囚犯，頭發(fā)是黃的。”

    “黃頭發(fā)？”尤里斯眉毛皺得更深幾分，語氣不帶絲毫波瀾與起伏，“就是那個說你好看——”

    “……”

    “還說你很辣——”

    “……”

    “想和你接吻——”男人一字一頓咬著重音，“的黃毛？”

    “……”

    時灼眼也不眨地呆呆看著他，半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殿——”習慣性地想要開口叫殿下，卻又在吐出音節(jié)的那個瞬間，及時意識到不對勁止住話音，他忍不住輕輕咽了咽口水，“你在我身上裝監(jiān)控？”

    “……”

    尤里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道：“用得著我裝監(jiān)控嗎？”

    時灼聞言，緩緩眨動著一雙眼眸，朝他露出乖巧老實的模樣，略微心虛地不再主動接話。

    “這個人我會留意，你盡量少與他接觸。”對方最后正色囑咐道。

    時灼點頭應下以后，又在臺階邊坐了片刻，就起身推門回廠房里了。往后幾天的監(jiān)獄生活里，他開始有意接觸其他人，設法打聽喬諾的背景來歷。

    但即便是資歷老的囚犯，也不清楚喬諾的家世背景，只知道有人替他打通關系，讓所有獄警都格外優(yōu)待他。大多數(shù)人聽說這樣的事，只會順著思維慣性推斷出，他的家世背景遠遠超出常人。

    但他們這樣的推斷，時灼在剛來監(jiān)獄時，就覺得有些不大合理。假如喬諾家中有權有勢，又怎么會輕易讓他入獄。時灼將打聽對象的重心，轉(zhuǎn)移到了f區(qū)的獄警身上。

    幾天功夫沒有白費，他最后從獄警那里套出，他們對喬諾給出特殊優(yōu)待，是出于上頭領導的授意。這些獄警的直系領導，就是負責f區(qū)的監(jiān)區(qū)長，而他們的監(jiān)區(qū)長是唐唯。

    所以授意獄警的人是唐唯。

    得出最后結論的那一刻，時灼心中涌起輕微的驚訝。如果獄警的話真實可靠，那么尤里斯可能說反了。他非但不該和喬諾保持距離，還需要盡可能地多和對方接觸。

    但他們剩余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時灼也沒有再刻意接近喬諾，而是決定順其自然地保持觀望。就這樣等到周五來臨，時灼開始為晚上做準備。

    弗雷德已經(jīng)提前號召過囚犯，那些人雖然不清楚行動的真相，卻也被刺激得血液沸騰起來。

    這天仍舊是個平常的周五，他們早上集合晨跑打掃衛(wèi)生，下午起床去廠房里干活做工，晚上洗過澡被叫去看新聞。

    尤里斯休息沒有出現(xiàn)，負責看管他們的人是陳歷。晚上羅那城的當?shù)匦侣勵l道里，出現(xiàn)了軍部為西瑞爾設宴的內(nèi)容。短暫閃過的直播畫面中，時灼在里面看到了謝里登。

    新聞播報結束以后，陳歷趕他們回監(jiān)牢里。距離晚上門禁還有時間，時灼如往常那般去洗衣服。洗衣房里的人少得出奇，其他囚犯都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

    直到喬諾抱著洗衣盆走進來。距離規(guī)定的門禁還有十分鐘，喬諾放下洗衣盆停在他旁邊，湊近過來興奮地壓低嗓音問：“今天晚上的抗議行動，是你和弗雷德組織的嗎？”

    弗雷德是明面上的組織者，整個交涉過程時灼并未出面，可現(xiàn)在喬諾卻這樣直白地問。他確信喬諾知道或者見過什么，但他沒有正面給出對方任何回答，只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冷靜地提醒他：“你還有最后十分鐘洗衣服。”

    “我不是來洗衣服的。”喬諾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耳邊，“我是來找你的，時灼。”他從口袋里掏出薄薄的芯片卡，神神秘秘地將卡片舉到他眼前，“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時灼，我到現(xiàn)在還很想知道，和你接吻是種什么滋味。”他捏著芯片卡不滿地扒拉頭發(fā)，語氣里帶著幾分毫不遮掩的酸意，“李承是不是已經(jīng)嘗過很多回了？”

    時灼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視線掠過他捏著的芯片卡，認出那是一張監(jiān)獄的門禁卡。

    喬諾的目光挪到了他臉上，帶著按耐不住的期盼情緒，“時灼，你現(xiàn)在過來親我一口，我就把它給你怎么樣？”

    “親哪里？”時灼看向他問。

    喬諾眸光熱烈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但最后還是克制地指了指臉，“親這里。”

    “喬諾，你忘了第一天晚上，我說過什么話了嗎？”時灼伸手拽過他的囚服領子，“我現(xiàn)在就能把你的臉摁進池子里。”

    “可是李承不是皇太子。”喬諾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來。

    “那么我現(xiàn)在告訴你，李承就是皇太子。”時灼盯著他漫不經(jīng)心地道。

    喬諾在他的話里緩緩睜大了眼睛。

    趁對方失神的間隙里，時灼伸手拿過那張芯片卡，松開他的衣領抱起盆子，轉(zhuǎn)身緩步朝洗衣房外走去。

    喬諾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也不知道信沒信他說的話。即將跨出門檻的那個瞬間，時灼抱著盆子慢吞吞回過頭，從燈下露出完整漂亮的眉眼，“喬諾，謝謝你送來的東西。另外——”

    “剛才那句話是騙你的，”臉上掛著懶散輕挑的笑，他漫不經(jīng)心地拖長語調(diào)，“你不用太過當真。”

    第68章 被困

    喬諾給他的權限卡不是唐唯的，而是來自于那位姓楊的監(jiān)區(qū)長。時灼花了兩分鐘時間來理清，唐唯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從唐唯以監(jiān)區(qū)長身份來視察時，對他不在牢房中表現(xiàn)得視而不見，再到對方組織觀影活動的用意，以及他讓喬諾來送權限卡這件事，時灼就可以斷定他是尤里斯的人。

    順著得出的結論再往回推，一些細節(jié)也變得有跡可循。譬如時灼幾個月前下戰(zhàn)場，被人投放入監(jiān)獄死刑牢區(qū)時，唐唯表現(xiàn)得友善而熱情的接近。

    對方應該是在整個計劃實施前，就知道尤里斯會將他從監(jiān)獄帶走，所以唐唯從很早以前就認出了他。而當初他獨自住在伯朗路時，撿起他丟在垃圾桶里的玫瑰花，引他去港口的人多半也是唐唯。

    這樣也就足以解釋清楚，為什么唐唯在見完芒斯特的人，從酒吧里起身離開去上廁所時，會將自己重要的光腦留在吧臺上，臨時托給陌生的調(diào)酒師代為管理。

    這并非是他性子粗心大大咧咧，而是他在走廊里認出自己和尤里斯，故意將光腦留下來給他們翻看。至于當初那段拍到他的監(jiān)控，唐唯承諾芒斯特與他接頭的人，會將監(jiān)控視頻交給謝里登處理，可這件事似乎再也沒了任何下文。

    無論是地下城還是謝里登那邊，都沒有人再因為監(jiān)控找上過他。時灼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唐唯并未將監(jiān)控內(nèi)容上交。

    但尤里斯似乎并不知道，唐唯買通了喬諾這件事。且對方扮作獄警身份以來，始終沒有刻意和他提過唐唯。從唐唯與楊監(jiān)區(qū)長的對話可以聽出，并非每個監(jiān)區(qū)長都深受謝里登信任，有權參與處理軍械走私的合作與對接。

    獲取謝里登的信任并不容易，想要騙過生性敏感多疑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先騙過自己。

    因而時灼得出的最終結論是，為了不讓謝里登起任何疑心，唐唯雖然是尤里斯埋在監(jiān)獄的暗線，但雙方似乎一直并未來往聯(lián)系過。

    尤里斯是通過易容裝置進來的，唐唯對這件事情或許并不知情。而被尤里斯擺在明面上的自己，眼下就成了唐唯行動的唯一信號。

    唐唯不知道自己會再次入獄，但他仍是可以提前做好準備，買通監(jiān)獄中的囚犯來未雨綢繆。喬諾這條線能用上最好，用不上對他也沒有任何影響。

    至于為什么給他的卡是別人的，多半是為了在幫上他忙的同時，順手再往別人身上潑盆臟水，以此來混淆謝里登的視線而已。

    所以當初羅溫提到的那個人，并非是他不小心錯聽到的“肖棠”，正確的發(fā)音應該是“小唐”才對。

    時灼掐著門禁的時間點，曬完衣服后往監(jiān)牢中走。這個時候陳歷已經(jīng)過來，開始催促他們回牢房里。囚犯們嘰嘰喳喳磨磨蹭蹭，借著不情愿的表現(xiàn)拖延時間。

    就在時灼單腳踏入牢門內(nèi)時，整層樓的燈光忽然熄滅了下來。尚未進入監(jiān)牢的那群囚犯，開始在黑暗中高聲吵嚷起來，借著窗口投進來的慘淡月光，喊叫著將陳歷圍了個密不透風。

    陳歷的怒吼聲迅速淹沒在人群里，時灼借著黑暗的遮掩悄悄朝外走去。

    獄警紛紛趕去電閘房進行檢修，暫時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f區(qū)的暴動。時灼順利從西邊走了出來，在f區(qū)的入口處見到了尤里斯。

    男人抬手將警服警帽丟給他，示意他穿上以后再跟自己走。等他套衣服褲子的間隙里，尤里斯站在黑暗中低聲交代：“箱子輸入密碼就能打開，但從羅溫監(jiān)測的畫面來看，密碼框能自動屏蔽監(jiān)控，所以他看不到輸入的數(shù)字。”

    時灼已經(jīng)低頭在扣警服，聞言話語簡潔地出聲應下，“我拿到了刷辦公室門的權限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