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8節
金車不算寬敞,如今兩人擠在這湫窄一方,但凡遇上個路坎,衣衫便會纏在一起,指不準還會出什么洋相。 金車轆轆,浮云卿時而栽向敬亭頤,時而栽向硌身的車框。 她被賢妃數落了幾個時辰,哭得頭疼鼻塞,竟還能聞見那股好聞的草藥氣。明明才在這道氣息旁待了小半月,可卻像依偎多年一般。 漸漸有些困倦,比起欹著支棱的車框,她還是偏愛貼近敬亭頤那里。 浮云卿不動聲色地挪動身子,借著車馬的力,往敬亭頤身邊傾斜。 “困了么?困了就睡罷。”敬亭頤斂眸,將她的細微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他的話語放得輕緩,幾欲要被車外的妖風吞沒。可卻一字一句地刻在浮云卿心口上,叫她聽得再清楚不過。 “不是困,就是心里悶悶的,難受。” 浮云卿憶起上晌,生火的事被一本簿子掩住。那本小簿子,詳細記著自個兒三月以來的行蹤。賢妃說,這是禪婆子記下的。 說放手的是賢妃,做各種監視的也是賢妃。 浮云卿心累得緊,她搞不清楚賢妃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賢妃嫌她與世家女走得太近,要她日后另擇好友,遠離施家與榮家。這兩家都是跟隨變法的,走得近,恐惹是非。 浮云卿覺得可悲。娘子家出嫁從夫,也只有在閨中密友面前,才能做回瀟灑自在的自己 可她為數不多的自由,都被賢妃給褫奪得干凈。 然而在敬亭頤面前,她還得保留幾分娘子家的體面。閨中之事,不便對他一男郎細說。 于是開口說起生火的事。 “霽椿?先前我看過府里的人口簿,分明沒有這個人。” 敬亭頤回想著那簿上的字,的確沒有出現過“霽椿”。 浮云卿眉梢一挑,附和道:“是也,甚是怪哉!” 真該把敬亭頤帶到賢妃面前,讓她看看,縱是機敏如敬亭頤,也不記得有霽椿這個人。這能反將賢妃一次,還能少挨一通責罵。 敬亭頤又問:“這位女使現今在哪里?是在賢妃那身邊,還是回了公主府,或是跑到了外面?” 浮云卿一愣,她倒沒想到這層,羞赧地低下頭,“我沒有問。” 敬亭頤察覺事有隱情,決心要把這事查清。但眼下顯然不能再把這嚴肅話頭延續下去。 “公主留那一把火,是用來給麥婆子煎藥的。常有發熱染寒魂飛望鄉臺的人,這不是小病,公主是救了婆子一命。實是賢妃娘子太過苛刻。” 聽到有人夸贊她的功勞,還替她打抱不平,浮云卿立即笑彎了眼。 她輕輕起身,想坐到敬亭頤斜對面,贊他真有眼光。 哪想金車剛碾過一道坎,她腳邊垂落的衫子與敬亭頤的衣袍倏然勾纏在一起,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敬亭頤那處砸過去。 “哎唷!” 浮云卿害怕地闔緊雙眸,唇瓣卻驚訝地張開。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到來。 她確實砸了過去,不過砸進了敬亭頤的懷里。 驚慌失措中,她的手胡亂選了個物件拽著,她那驚得合不上的唇瓣正巧貼在敬亭頤的喉結上。 又過了一道坎,兩人都不受控制地都往后躺了些。 浮云卿尚未理解透手里那不斷變化的觸感,抬頭卻見,敬亭頤側首靠在堅硬的車框上,他仰起冷白的脖頸,似痛似歡地悶哼一聲,卻竭力抱緊懷中的柔軟。 借著幾束微弱的光,浮云卿看見敬亭頤的耳廓,臉頰,驟然燒了起來。 有束光芒恰好灑在她拽著的那個物件上。 她似懂非懂,眼神呆滯,遲遲未反應過來。 “松……松手。” 他的聲音低而沉,不復往常的清朗平淡。 浮云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是怕,是驚,亦是微弱縹緲的喜。 她從未看過敬亭頤這般難耐隱忍的模樣,因她而起。 作者有話說: 內鬼的事太雜,一兩章說不清,慢慢寫來。先走走感情線,哈哈大家應該能猜到這個“物件”是什么~ 明天老時間更~ 第17章 十七:相擁 ◎暴雨疾風中緊緊相擁。◎ 浮云卿曾見過暮靄下一叢再一叢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卻不扎手,比糖葫蘆細些。她常把幾根狗尾巴草攥在手里,編花籃,編蟈蟈。 它柔軟,堅韌,在日光會被曬得干燥枯黃,但也會趁著晨曦微升,吸滿露水,變得濕漉漉的。 與她手下的物件毫無關聯,卻莫名的有幾分相似。 “呀!” 浮云卿忽地回過神來,連連轉身后退。 可車廂方方正正,依舊湫窄,退無可退。她的脊背緊緊貼著車框,硌得生疼,可卻不敢朝前挪動半下。 “我……我不是……” 浮云卿上下嘴唇一剪,莫名語塞。 她本想說,這番不是有意為之。可這話要真說出來,無異是把那尷尬事又在腦里過了遍。 她不愿回想,故而此刻支支吾吾地打著掩飾。一面把衣衫整好,刻意躲在角落,與敬亭頤之間隔開一道天塹。 “不礙事。” 敬亭頤安慰道。 他不敢看身旁驚惶無措的少女,心里斥罵著自己失了態。 怎么被她一撫,就不自主地…… 車外陰風陣陣,可敬亭頤總覺車內熱得要人發汗發昏,熱得要人坐立不安。 他的心空蕩蕩的,不知哪里是歸處。趁著浮云卿垂眸靜思,忙把腹前的衣擺拽正,試圖把那處異樣給壓下去。 同時心里也在乞求,千萬不要看見他這反常卑劣的樣子。 浮云卿倒不知敬亭頤詭譎多變的心思,她尷尬地笑了聲,其實郁悶得想哭,可想及敬亭頤方才經歷的事,忽覺自己沒有任何哭的立場。 這場失禮事里,要論難堪,還是敬亭頤的感觸深些。 要哭,也是敬亭頤哭才對。 可她實在想象不出那矜貴溫潤的夫子,如同失了清白的黃花娘子般,伏倒在她身前,咿咿呀呀地訴委屈,求名分。 片刻,雨勢陡然加大。雨滴墜得愈來愈快,從齏點漲成黃豆大的珠點。漫天撒下一道寬大的雨簾,模糊了行人的雙眼,叫人再也看不真切。 這道雨簾劈在車夫身上,他此刻十分狼狽。但凡稍微張嘴,咸腥的雨水便會竄到他喉管里,灌一肚子腌臜東西。 車夫扭頭,艱難開口道:“公主,這雨下得太大嘍!車內豎著一把傘,您下車時記得撐上。” 即便車身與車頭離得機近,車夫還是在吼著說話。可他的話語仍舊被狂風暴雨無情吞沒。 比及傳到浮云卿耳里,只剩下一個能聽清的字。 “傘。”浮云卿眼睫輕顫,“原來捎了把傘。” 再飽覷一圈,那把竹青傘竟擺在敬亭頤身旁,被他垂落的衣袍擋了大半。 “可是只有一把。瞧這傘量,并不是能乘兩人的大傘。”浮云卿蔫巴著,不知如何是好。 這廂敬亭頤臉上的紅意已然褪了下去,只是耳廓依舊紅得滴血。他清清嗓,沉聲道:“無妨。” “這傘許是麥婆子備下的,她疼您,您也莫要辜負她的心意。” 浮云卿卻不依。 “要乘一起乘,不然我也要嘗嘗被雨淋濕的滋味。” 敬亭頤不解,問她這樣做的緣由。 浮云卿只是搖搖頭,并不欲多說。 在慈元殿待著的那幾個時辰,她不僅被賢妃數落著,也被賢妃提了個醒。 “敬亭頤絕不簡單。你找個時機,試探試探他。”賢妃如是說道。 她懼賢妃,卻從不懷疑賢妃。 可她不確定自己找的時機準不準,只能少說多引導,省得露出什么餡來。 敬亭頤了解她的軸,她的倔,她莫名而來的興致,因而并未多想。只是說著:“您與我們不同。您是君,我們是臣。” 聽及,浮云卿反駁道:“有何不同?先前一同吃,一同睡,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不都是一樣是人么?” 也許她自個兒并未意識到這話有多曖昧。 在公主府內,與公主同吃同睡的,只能是駙馬。 敬亭頤心里澀意翻騰,說不清是何滋味。 昨晚他端著桂花圓子進了浮云卿住的那進院,她調皮地舀起一個圓滾的圓子,遞到他嘴邊。 “敬先生辛苦嚜,快來嘗嘗。” 他素來不愛甜食,卻在浮云卿面前,說不出半個“不”字。 玉蘭飄香,盈月當空,他與身旁的少女歇在同一片浩瀚蒼穹之下。 這也算是同吃同睡了罷。 可偌大的公主府內,不止他一人享受過這般待遇。 敬亭頤面容闃然,然而他心里那陣摧枯拉朽的颶風不迭卷起,漸漸卷成深不見底的漩渦,兀自踅摸著浮云卿的身影,想把她也拉進漩渦里。黑魆魆的天地里,只有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