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人鄉(xiāng)”的本質(zhì)便是姥姥這位社神的神域。

    姥姥共有兩女，凰嫵的母親是親生的大女兒，多年之前便遠(yuǎn)嫁山外。

    而王遠(yuǎn)的母親則是從小被龍槐婆婆收養(yǎng)的孤女，長大后便成了北邙山古槐廟的廟祝，后來嫁給了王遠(yuǎn)的父親。

    總之，對王遠(yuǎn)來說，母系這一支，除了已經(jīng)過世的母親之外，只能用“吾親非人哉”來形容。

    可惜，母系也不比父系幸運多少。

    在王遠(yuǎn)第一次來這里之前，管理著“亡人鄉(xiāng)”的社神姥姥就已經(jīng)陷入沉寂了。

    只留下那棵半枯半榮的龍槐軀殼，能夠本能地做出一些反應(yīng)。

    除此之外，就唯有不知為何被困鎖在鏡中不得外出的表姐凰嫵，這一位親人了。

    而唯一讓王遠(yuǎn)感覺自家還不算倒霉到極點的地方，大概就是……姥姥只是自家的姥姥，而不是那些山精野鬼共同的“姥姥”了。

    王遠(yuǎn)在得到《小生死簿》后就時常在想，如果自己天生的氣運能高一點。

    不用伊厲王那樣的“紫氣東來”，只要次一級的“青云直上”，甚至再次一級的“紅光罩命”。

    說不定就能喜提王氏大少，兼北邙山社神神三代的夢幻開局了吧？

    不過，此時想到自家姥姥，王遠(yuǎn)腦海中忽然又閃過一道電光。

    他在遭遇“尸祭”的那驚魂一夜前，從來沒有想過開局父母雙亡的背后，竟然還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但在接連經(jīng)歷過“尸祭”、拷問守陵人、逃出【梟神墓】之后，現(xiàn)在卻不免對任何異常都多想一些。

    所以，當(dāng)他再次回到“亡人鄉(xiāng)”后，立刻就意識到了一個曾經(jīng)被自己忽視的問題。

    無論是姥姥還是表姐，在自己第一次見到的就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但“本來如此”似乎不能和“本應(yīng)如此”畫上等號。

    過去沒有尋根究底，現(xiàn)在的情況卻已經(jīng)大不一樣了。

    于是在打鬧一陣，稍稍釋放了險死還生的壓力之后，王遠(yuǎn)的臉色重新轉(zhuǎn)作肅然，向著凰嫵詢問道：

    “表姐，我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你知道姥姥到底是什么時候，又因為什么才會忽然陷入沉寂的嗎？咱們家曾經(jīng)招惹過什么強敵嗎？”

    第二十章 禁忌：凡有言，必被知！

    十五年前，原本作為族長副手的王云虎，趁著那個百年難遇的機會合縱連橫，成功登上了族長之位。

    那個時候王遠(yuǎn)父母人剛走，茶還沒有涼透。

    為了鞏固地位，無論王云虎心里怎么想，都要好好照顧王遠(yuǎn)這位前代族長的唯一血脈，順便也能自小對他施加影響。

    雇了婆子將王遠(yuǎn)養(yǎng)到四、五歲之后，卻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歹命的小子竟然是個癡傻兒。

    于是，地位已經(jīng)漸漸鞏固的新族長就放松了警惕，不再多管這個完全無害的小傻子。

    甚至撤掉了婆子，干脆放養(yǎng)，讓他自生自滅。

    顯然，那個時候，王云虎還沒有跟葛道爺勾結(jié)在一起圖謀【梟神墓】，也沒有意識到王遠(yuǎn)身上可能潛在的價值。

    最多忙著吃絕戶，瓜分長房的房舍、田產(chǎn)，順便收買人心。

    因此王遠(yuǎn)也有機會一消失就是好幾天，每當(dāng)族人以為他已經(jīng)被山精野鬼害死的時候，卻又會遵守和爺爺?shù)募s定，忽然重新出現(xiàn)。

    實際上就是來到“亡人鄉(xiāng)”，投奔了表姐凰嫵。

    姐弟兩個習(xí)慣性斗嘴歸斗嘴，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感情極好，凰嫵也是除了爺爺之外，唯一一個知道王遠(yuǎn)演了十幾年傻子的人。

    少女自然不會將他當(dāng)成不懂事的小孩子。

    聽到王遠(yuǎn)問的鄭重，她也顧不上再吸陽氣，輕盈一躍重新回到了旁邊的鏡子中。

    坐在床沿上，用纖白的小手托著下巴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

    隨即吐出一句讓王遠(yuǎn)身體一震的回答。

    “姥姥沉寂？應(yīng)該是……十五年前！

    大約是在你剛剛出生之后沒多久，最多沒有超過十天。”

    大概是這個問題，攪動了凰嫵沉淀在心底的記憶，索性將一段十多年前的過往娓娓道來：

    “其實我跟姥姥相處的時間也不是太久。

    畢竟，無論哪個鬼在活著的時候，還不是個人了？

    也是在大約十五年前的一天，我忽然醒過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亡人鄉(xiāng)’的一面鏡子里，成了一個鏡中鬼。

    身上還莫名其妙地穿上了嫁衣。

    好在，不同于那些渾渾噩噩的鬼物。

    雖然我生前的記憶同樣殘缺了大半，忘記了作為人的時候生活在哪里、是什么身份……卻十分幸運地保留著理智。”

    “那段時間，我在‘亡人鄉(xiāng)’里，也見過即將生產(chǎn)的小姨、姨夫還有表情很冷、很嚴(yán)厲的王家爺爺。

    但是他們都形色匆匆，每次來找姥姥談事情都關(guān)起門來，不讓我聽到，姥姥也一直心事重重。

    然后沒過多久就出事了。”

    鏡中的美麗少女，抬起纖手隔空屈指敲了敲，似乎從內(nèi)側(cè)敲到了鏡面上，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

    “可惜我無法離開‘亡人鄉(xiāng)’中的這些鏡面，即使借助眸中的反光，能附身汲取陽氣的對象也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所以那個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只知道那一天姥姥臉色難看地獨自歸來后，就直接回歸了本體，吩咐侍女都不要再去打擾她。”

    “果然，十五年前確實發(fā)生了一件波及了我們整個家族的大事。”

    聽到凰嫵的訴說，王遠(yuǎn)腦海中那一張破碎的拼圖再次變得完整了一些。

    靠著目前的線索幾乎可以斷定：

    那一年，自己的父母、爺爺、姥姥他們一定是或主動或被動地卷入到了一場與【梟神墓】相關(guān)的巨大危機里。

    然后大多數(shù)都出了意外。

    要知道，在王成兩人的口中。

    王氏一族正是為了看守肆意戕害北邙山和附近縣城的【梟神墓】，才被神宮監(jiān)、大陵司派到了這里。

    合理推斷，【梟神墓】的看守者，除了只是一介凡人的王氏族人之外，大概率還有自家作為社神的姥姥龍槐婆婆。

    在那次發(fā)生在十五年前伊厲王大祭當(dāng)日的事件中，他們雖然付出了慘痛至極的代價，但【梟神墓】為害依舊愈演愈烈。

    也極有可能間接促成了，王云虎和葛道爺針對【梟神墓】的陰私謀劃。

    拿我這個十五年前的幸存者去祭墓，表面是一心為公，私底下定然有什么難以言說的大好處！

    這個時候就見凰嫵微微蹙著精致的眉心，繼續(xù)說道：

    “還有一件古怪的事情，就在姥姥歸來的第二天。

    一隊洛陽王府的私兵，帶著當(dāng)代洛陽王的【王命旗牌】，推倒了姥姥的古槐廟。

    龍爪槐也在一夜間樹葉枯黃，然后姥姥就徹底沉寂了。

    要不是這些年龍爪槐一直半枯半榮，還時不時有所回應(yīng)，我都要以為姥姥已經(jīng)徹底隕落了。”

    “洛陽王？”

    王遠(yuǎn)咀嚼著這個快聽出繭子的名字。

    【王命旗牌】可治軍可管民，用在這里便相當(dāng)于大炎朝王爺們手中的兵符。

    十五年前發(fā)生的事情，百分百和【梟神墓】有關(guān)，牽扯到洛陽王府這一支伊厲王周彝的后代，也在意料之中。

    “難道姥姥在沉寂之前就沒有留下過什么話嗎？”

    到了現(xiàn)在，他還是有些不死心，爺爺是這樣，姥姥也是這樣。

    明知危險在步步迫近，卻只能看到一鱗半爪的感覺實在讓人抓耳撓腮。

    察覺到王遠(yuǎn)的急迫，凰嫵垂下眼眸，似乎喚醒了心底最深處某些不太愿意回想的記憶，有些遲疑道：

    “姥姥只留下了一句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禁忌：凡有言，必被知！

    不要問，不要想，不要說，不要傳，更不要探究。安心在鏡中躲過十五年，咱們兩家人為這北邙山下百姓付出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凡有言，必被知？

    這是……【詭異·梟神墓】主動殺人需要遵循的禁忌之一？！’

    凰嫵不解其意，王遠(yuǎn)卻立刻了然內(nèi)情。

    所謂的“梟”是一種酷似貓頭鷹的兇惡猛禽，聽覺明銳，最擅長在夜間捕食。

    【梟神墓】殺人時會有這種詭異的特性，也完全說得過去。

    同時，也終于明白了爺爺和姥姥三緘其口的根源。

    正是因為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他們干了什么，牽扯到什么秘密，一概都沒有告訴姐弟兩個。

    這也讓他想起了先前在王陵中審問王成兩人時的遭遇。

    說不定正是因為不知道這條禁忌的兩個人，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討論“梟神奪食”還有【梟神墓】。

    這才致使那吃人的【詭異】提前暴走。

    不過，王遠(yuǎn)也清楚，知道【梟神墓】這個概念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

    那些王氏族人、葛道爺、當(dāng)初御龍直和神宮監(jiān)留下的卷宗……

    要是只說出“梟神墓”三個字就會被憑空吃掉的話，不用說遠(yuǎn)了，王氏宗族恐怕早就被吃光了。

    爺爺和姥姥他們保守的秘密，應(yīng)該遠(yuǎn)遠(yuǎn)不止如此。

    這潭水也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

    ‘讓我躲在大陵村，讓表姐躲在‘亡人鄉(xiāng)’的鏡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