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瑤艱難的解釋之中，顧裴之的眉頭漸漸緊皺。

    他從幻靈與孟瑤短暫的交談之中大約知道了孟瑤乃是異世之人，在尋找不知道什么秘密，一旦完成了任務就可以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但孟瑤講述的故事顯然比他以為的要復雜。顧裴之勉強的從少女斷斷續續的話語之中理出一絲頭緒。少女從異世而來，帶著所謂的記憶，尋找隱藏的秘密。她帶著目的而來，等一切明了，便可以拂袖離去。

    顧裴之原本覺得孟瑤像個謎一樣，時而捉摸不透，卻不料她徹底剖開告訴自己一切時，他反而更加迷茫了。他似乎知道了孟瑤的一切，但是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無數問題像棉花一樣堵塞住他的心口，空氣沉悶的厲害。

    空氣中的沉默讓人內心焦慮。

    牢房之中陰暗非常，只有牢籠外的兩簇火光在微微跳動著，就像孟瑤如今徹底亂了節奏的心跳。

    孟瑤看不清顧裴之現如今的表情，低垂的碎發將他的面容遮掩，徹底融入在黑暗之中。

    “我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孟瑤湊近顧裴之，將顧裴之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以后一定不隱瞞你了。事無巨細都和你匯報。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的看著顧裴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無辜又惶恐，似乎失去了一切遮蔽，等待著他雷霆般的審判。

    顧裴之心中知道自己不應該責怪孟瑤，借尸還魂也好，不知源何的古怪記憶也罷，這都不是孟瑤能夠控制的。為了自保進行隱瞞也很正常。

    但心里的酸澀與悵然怎么也止不住。

    就仿佛自己拼盡全力去接近，本以為到達了終點，卻發現自己始終是一個局外人。從一開始就不在孟瑤規劃的世界里。

    “你告不告訴我，那是你的事情。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坦誠相待。”顧裴之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些，但仍舊像個妒婦一樣，語氣中夾槍帶棒，刺的厲害。

    孟瑤感受到了空氣中泛起的酸泡泡，立刻就知道顧裴之還是在別扭的生著悶氣。她厚著臉皮湊上去，“怎么可能沒有資格呢？”

    顧裴之皺著眉將她往外推，但少女卻像一只樹懶似的死死纏著他，“顧裴之，這天底下只有你有資格，因為我是你的，我喜歡你，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訴你。”

    孟瑤的告白如此急迫，像是一個小型炸彈給悶堵的心臟炸出一個豁口，所有的酸澀與怒意都順著缺口煙消云散。

    喜歡......

    酸水流盡，顧裴之抑制住自己心頭莫名泛濫起來的歡喜，十分看不起自己，孟瑤不過幾句話，就講他所有的不滿徹底抹去。

    自己簡直就像已經中了她的傀儡術，所有的情緒都能被輕易的cao控在她中。

    而自己卻絲毫沒有辦法，只能甘之如飴的接受。

    “裴之，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看到顧裴之眼神中的松動，孟瑤將他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你要是還生氣的話，你打我好了。”

    “你！”顧裴之所有的情緒被孟瑤這胡攪蠻纏的撒嬌攪得一團亂。他將手從她心口抽出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幾乎氣結到說不出話。

    “你不生氣了對不對？”

    顧裴之在孟瑤的逼問之下點頭，終于知道了為什么世上會有人說紅顏禍水。

    眼前的少女簡直就像是自己的心魔。

    只要輕輕的一個勾誘，他整個人都能為之傾覆。

    眼見顧裴之的態度逐漸平復下來，孟瑤猶豫著將話題扯回最初的起點。

    面對傀儡術易主一事，顧裴之顯然還是猶豫的，他的沉默讓孟瑤有一些焦急，她舉起手向顧裴之起誓，“我發誓，我真的只是想幫助你擺脫沈尋。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我們可以立生死契......”

    孟瑤的薄唇在眼前開開合合，臉上的焦慮顯而易見，似乎自己真的在她心中無比重要。

    “我愿意。”

    顧裴之看著孟瑤喜出望外的笑容，嘆息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我愿意，即便最終你要離開。我似乎也愿意。

    ***

    符咒混合著兩人的鮮血引入喉管，幾乎轉瞬之間，顧裴之就感覺一種奇怪的力量在心頭涌動。

    仿佛千萬只螞蟻在腦中抓撓，但整個人卻仿佛一棵千年老樹一樣麻木粗糙，根本不能動彈。

    孟瑤也無比緊張。

    眼前的顧裴之沒有呼吸，麻木不仁，原本漆黑如星的眼睛在符血飲下的一瞬間就徹底渙散昏暗下去，整個人冰冷的仿佛死去。

    即便在劇本里能夠知道這一切都是正常的反應，但孟瑤仍舊滿心都是擔憂。

    ***

    雖然身體不能動彈，但顧裴之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少女的焦慮與擔憂都囊括在他的眼中。

    她靜靜地坐在自己身邊，面容中的憂愁似乎已經漫了出來。

    他能感受到少女溫熱的手正緊緊攥著自己，濡濕的汗水帶來黏滑的感覺，但自己卻根本沒有辦法回應。

    隨著時間的推移，孟瑤顯然越來越焦慮，她將頭緊緊的埋在自己的心口，一種詭異的潮濕感從心口蔓延開來，像是淌過的河水，又像是滾過了熾熱的巖漿。

    不知過了多久，渙散的眼神逐漸回籠，顧裴之感受到身體正在一寸一寸的回歸自我控制。他張口，吐出沙啞的安慰，“阿瑤，別哭。”

    顧裴之不知道怎么了，但他的安慰顯然沒有什么效果。

    他的聲音一出，孟瑤的眼淚就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根本停不下來。少女仍舊趴在他的懷里，狠狠的揪著他的衣服哭得打顫，顧裴之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也被揪得生疼。

    “我以為。”孟瑤抽噎，“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

    他伸出手將孟瑤攏入懷里，仿佛把自己缺失的一塊嚴絲合縫的嵌入心口，“阿瑤，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一切。”

    ***

    解決了沈尋的傀儡術，二人的目標只剩下了沈尋手中顧裴之的魔丹。

    在顧裴之的解釋之中孟瑤才算是知道了九黎壺的秘密。

    九黎壺，上古神器之一。

    傳聞其內有廣闊的空間天地，可以容納一切物品，甚至生命，就仿佛是一個異世空間。

    它原本是滄瀾真人契約的神器，但是隨著滄瀾真人隕落，它便也跟隨著先主長眠于海底墓xue。沈尋為了用其中的空間豢養魔獸大軍將其偷竊出來，用顧裴之的魔丹在其中豢養魔獸。

    想要奪回顧裴之的魔丹，就必須進入九黎壺中。

    沈尋先前給孟瑤強灌血符，但卻未料到孟瑤本身擁有真正的傀儡術，他的血咒對孟瑤毫無效果，建立了一條毫無用處的血脈連契。

    而現在這條血脈連契便有了作用，擁有了它，孟瑤便可以進入九黎壺，替顧裴之奪回魔丹。

    但是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九黎壺是在沈尋的cao控之下的。

    若是進入，定然會驚動他。然而一旦驚動沈尋，讓他趕到九黎壺內，孟瑤擔心盛怒之下沈尋會對顧裴之的魔丹不利。

    孟瑤一下子犯了難，“怎樣才能不讓沈尋察覺呢？”

    “他不可能不察覺。”顧裴之望著簇簇燃動的火光，“但還有一個選擇。牽制住沈尋，讓他顧及不到九黎壺那里的動靜。”

    “明日雷霆之刑，沈尋為了保我，即便感應到神器有異，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若是我死了，他所有的謀劃都會功虧一簣。”

    “所以，明日的九十九道天雷，我必須去受。”

    ***

    “等奪回魔丹，你和我一起回七星閣吧！”

    顧裴之感受著少女外溢的喜悅，搖了搖頭，“我要去魔族。”

    “那我一起去魔族？”

    眼前的少女果然不像是一般的修仙者，聽到魔族二字就色變，反到是一臉興奮的和顧裴之討論著到了魔族之后的規劃。

    “不，還不是時候。”顧裴之無奈，伸手穩住明顯有些興奮過度的孟瑤，“魔族現如今動蕩不安，我分身乏術定然無法顧及到你。沈尋如今已經對你起了殺心，明日之后怕是更甚，切記事成之后便立刻返回七星閣，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等我在魔族站穩腳跟，再來七星閣找你。”

    “哦。”孟瑤垂下眸子，表情明顯垮了下來，就差把“不開心”三個大字寫在臉上，她嬌俏的抱怨著，“那你要快點。”

    顧裴之何嘗想和孟瑤分開。

    但是自己回到魔族后定然是場場惡戰接連不斷，自己必須加緊腳步獲得魔君之位，才能將孟瑤徹底維護在羽翼之下。

    顧裴之點頭，“等我。”

    等我回來，十里紅妝，風風光光的將你迎走。

    ***

    次日，清風派。

    修仙界許久沒有出過這樣的大事了。

    九十九道天雷刑罰幾乎驚動了所有人，各派的弟子魚龍混雜，刑臺前烏泱泱擠滿了人。眾人頂著烈日，看著臺上黑衣狼狽的男子。

    為了幫孟瑤爭取時間去奪魔丹，顧裴之選擇忍下這九十九道天雷。

    尖銳的三棱箭頭狠狠刺入肩頭，鮮血從傷口緩緩流出，將衣袍徹底浸透。

    孟瑤站在人群之后靜靜的看著四周呼號的人群，仿佛在看一群吃人血饅頭的地獄修羅。

    顧裴之確實是魔，但是在她的眼中，現如今這些拍手叫好的修仙者看起來才想真正的惡魔。

    他們忘記了，就是他們眼前這個魔物，在妖獸環伺的時候力保下清風派的眾人。

    就因為出身，就因為血脈，顧裴之一切的功績都被他們徹底抹殺。

    顧裴之披枷帶鎖，時隔百年穿骨的長釘再次根根沒入骨髓深處。

    獄卒粗魯的拉扯牽動鐵鏈，讓顧裴之踉蹌到幾乎下跪，豆大的汗珠從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滴落，掉落在殷紅的血花上。

    孟瑤咬著唇，幾乎能感受到顧裴之經歷的疼痛。

    在巨傘撐出的一片陰影中，上座著各派的觀刑長老。

    在陽光之下，一個青衣男子緩緩開口，“顧裴之，云中真人念及舊情，判你受九十九道天雷，生死由天。你可愿意？”

    “弟子認罰。”

    在顧裴之低垂頭顱一刻，日晷走到正時，男子將引雷錘放入玉臺的凹槽之中，對著沈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真人，午時已到，開始吧。”

    霎時間風云變幻，一道銀色的天雷在熾烈的陽光下在半空中凝集起來。

    第一道天雷順著顧裴之身后高大的雕龍云柱落下，爆裂的雷擊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閃爍的銀光散去，眾人之能見到焦黑的白玉臺上，枷鎖中的男子青筋根根爆出，緊攥的手指已經刻入血rou，空氣中甚至可以聞及一種焦糊的氣味。

    ***

    在天雷落下的一瞬，孟瑤背過身去，飛速的隱沒到人群以外。

    她狠心的不去回頭，生怕自己的一時心疼誤了事。

    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