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暖煙錯愕的眼神下，孟瑤就像復讀機附體一樣, 從頭到尾都是一句，“大師兄說的對啊！”

    這么說或許不準確。

    因為到后面，也許是嫌棄孟瑤這樣太過丟門派的人, 清風派眾人已經忍無可忍的紛紛出來替她解圍。

    于是孟瑤的語錄又多了那么兩句：

    “二師兄說的對啊！”

    “師父說的對啊！”

    孟瑤依靠她的厚臉皮硬生生撐了一個下午, 整個人幾乎曬褪了一層皮。

    第一日的論法會暫告一個段落, 孟瑤沖顧裴之使了個眼色，和自己哥哥打了聲招呼便呼嘯著跑回去“休養生息”。

    *

    夏日的夜總是來的格外的慢。

    顧裴之站在高高的圍墻外，從當空的日看到了西下的晚霞，幾乎成了一個人型立柱。

    “我來啦！”輕聲卻飽含著興奮的聲音從墻那頭傳來過來。

    下一瞬間，一個身著清風派門服的少女從高墻上探出腦袋。她像只倉鼠似的左右望了望，確定沒有人后一個翻身，穩穩的翻出院墻。

    她拍了拍胸脯，“還好我機靈的換了身衣服，否則估計已經被抓回去了。”

    說著，她一把扯上顧裴之的手，自說自話的當起了本地導游，“走！我帶你看看我們七星閣到底有多美！”

    *

    顧裴之原以為孟瑤定然是帶著自己去逛夜市，畢竟吃喝采買一應俱全，照孟瑤以往來看而言定然作為首選。

    卻不料此行只是粗粗掠過繁華的城鎮，孟瑤乘著滴滴飛劍，一路將顧裴之引到七星閣領地極北之處。

    孟瑤的聲音被海風吹過了帶著一絲甜，她對顧裴之介紹著，“這是落霞島，算是七星群島里最偏遠的一個。雖然人口稀少，但是風景獨美。”

    顧裴之的長劍緩緩落下，推起一堆的泥沙。

    眼前是大片的海灘，細軟的白沙在不知何時已經升起的銀月下微閃，碧藍的海水像幕布一樣鋪延到無限遠，最終與深藍的天際相交。

    海風微咸，沙灘上留下兩道細細的腳印，直蔓延向海邊。

    大海，其實是顧裴之記憶的起源。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與娘親一起生活在海邊。

    她是一個美麗卻脆弱的女子。

    她曾經努力過，想要帶顧裴之過得很好。但鄰居的指指點點和生活的壓力很快壓垮了她柔弱的身軀。

    顧裴之五歲那年便撒手人寰。

    那一天如此平靜。臨出門前她還咳嗽著給他扶正了背簍，待他回家想要和她說今天多撿到了幾條彈涂魚時，卻只有一副冰冷的軀殼靜靜躺在柴堆旁。

    顧裴之撕心裂肺的哭過。

    在眾人冷漠的目光中將那副清瘦的只剩下骨架的身體埋進黃沙。

    那時的他還會抱怨，還會在深夜蜷縮著恨人世的不公，恨自己的弱小。

    僅僅因為自己半魔的血脈，娘親就要遭受如此巨大的不公。

    但慢慢的，自己似乎也就習慣了。

    似乎自己天生就應該這樣，在血脈的壓制下茍延殘喘的過活。

    在清風派的時候，他甚至會想，離開自己這樣的災星，也許也算是那個脆弱女人的解脫。

    “顧裴之！”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他猛然回神。抬眼就見到少女雙手呈喇叭狀沖自己呼喊著。

    今日的海與他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目光奇異的村民，沒有破敗不堪的木屋，更沒有那一個被海風屢屢吹散的墳冢。

    銀白的光輝毫不吝嗇地灑在海面上，海浪掃過沙灘，也掃過少女纖細的腳踝。

    如果說白日的孟瑤像一條蔫嗒嗒的咸魚。失去烈日的直射后，她就活潑的像一條蹦蹦跳跳的彈涂魚。

    她很不淑女的將長裙卷起來，露出半截白嫩嫩的小腿，赤著腳踩在清澈的海水里。

    顧裴之一個飛踏，緩緩降落在孟瑤身邊。

    但少女的注意力顯然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她蹲在潮濕的沙灘上，滿腳都是細碎的沙，睜著雙大眼睛不知在看什么。

    眼見顧裴之過來，她連忙招手，指著沙灘上一個黑黝黝還在莫名變換形狀的小洞。

    顧裴之不由失笑，終于有一次感受到了孟瑤沒有生活常識，“這里面是只沙蟹。”

    少女的眼睛睜得溜圓，意思顯而易見。

    顧裴之撿了根小枝往洞深處去探，轉瞬就揪出一只通體晶瑩透亮的小家伙。

    它緊緊的夾著枝干在半空中張牙舞爪。

    孟瑤失望的眼神擋也擋不住，“這也太小啦！連牙縫都塞不了。”

    “確實。”顧裴之失笑，“小時候若是捉不到魚，就得捉沙蟹填肚子，一捉便是半日，可煩了。”

    孟瑤愣在原地。

    這是顧裴之第一次和自己提及過往。

    孟瑤一直覺得自己和顧裴之的相處模式互補到極端。

    她負責說，而顧裴之負責聽。他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像一個完美的樹洞，卻不會自己發聲。

    但孟瑤是清楚顧裴之的過往的。

    劇本里寫的明明白白。即便顧裴之最終能踏上魔君之位，也掩蓋不了他弱小而悲傷的過往。

    尋常人家五歲的小孩還在爹娘懷里撒嬌的時候，顧裴之已經在險惡的塵世里摸爬滾打了。

    小沙蟹松開爪子，“嘭”的落在地上，即便摔得暈頭轉向，還要忙著挖洞求生。

    顧裴之下意識的拿枝條點住沙蟹的背。

    一如兒時那樣，看著沙蟹無能為力的掙扎，隨后被丟入簍筐之中。

    他的表情顯而易見的清冷，純黑的眸子怔忡著微垂，顯然陷入了過往的回憶。

    孟瑤看著環膝半蹲的顧裴之，似乎看到了那五歲小孩孤零零的影子。

    她一把環住顧裴之，幾乎將他一擊撲倒在地上。潔白的長衫上滿是濡濕的細沙。

    顧裴之卻只是努力維持著少女的穩定，免得她跌沖受傷。

    現如今的姿勢太過尷尬，顧裴之想將跪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推開，卻沒想到少女用力抵著他的肩膀，使他根本不好動彈。

    少女的眼睛倒映著的不知是粼粼水光還是盈盈月光，亮的嚇人。

    她軟軟的俯身而下，卻緊緊的環上他的脖頸，語氣堅定而溫柔，“顧裴之，你特別好，真的。”

    孟瑤的話語來的沒頭沒腦，卻熱的顧裴之眼眶發燙。

    特別好。

    多好啊！

    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有人飽含夸贊的對他說：你特別好。

    顧裴之的肌rou硌的孟瑤肋骨生疼，她掙扎著扭動了幾下，卻發現顧裴之將自己越環越緊。

    “阿瑤，別鬧。”隨著異樣感越來越重，耳邊傳來顧裴之半吸半嘆的聲音。

    下一瞬間，整個身體烙餅一樣翻了個面。

    入眼除了半輪盈月，就只剩著顧裴之黑亮亮的眸光。

    他緩緩將身體支起來，方才所有混亂如潮水的情感都被一次性沖淡，只剩下使人面紅心跳的郁熱。

    他努力維持著往日慣有的清冷，眉頭死死簇著，開口做無意義的教育，“以后不許隨便往人身上趴。”

    孟瑤這下委屈了。

    明明自己好心關心他，還吃了暗虧。現如今倒好，顧裴之居然還老學究似的教育起自己來了。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張牙舞爪的小貓，“明明是你自己沒忍住！你要是像柳下惠坐懷不亂，會在意別人往你身上……”

    顧裴之驀然瞪大了眼睛。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嘴巴一下被捂住，孟瑤極力掙扎，呸呸的想要躲開顧裴之帶起來的滿手細沙。

    下一刻，整個人騰空而起，被帶著橫滾了一圈。

    孟瑤從天旋地轉中被顧裴之扯起，還沒來得及發出質問的聲音，就在暈暈乎乎中正對上自家老哥怒不可遏的眼神。

    孟瑤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身邊的顧裴之，眼中赤·裸·裸的發出了警告信號：

    我們倆完了！

    作者有話說：

    顧裴之：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還特別倒霉。

    第81章 拜見岳丈

    ◎岳丈：滾！◎

    自家小妹一句“我先回去休息”足足讓孟懷瑾擔憂了小半日。

    如今天氣暑熱難耐, 阿瑤可別是曬脫了魂。

    孟懷瑾前前后后cao心許久，從廚房帶了消暑小食過去，推門卻哪兒能見到少女的身影？

    四處的小廝都是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 根本沒見到自家小姐什么時候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