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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雨 第62節(jié)

    她收回眼,沒太大興趣的樣子,梁凈詞問:“不想知道寫了什么?”

    姜迎燈搖著頭:“這是你和他的事。”

    他聞言,過好一會兒,說道:“我和岳父的事,能繞開你嗎?”

    這話讓姜迎燈頭皮一麻,她抿了抿唇,很小聲:“什么岳父,沒結(jié)婚不算的。”

    “是嗎?”梁凈詞打量她,眼神里幾分不懷好意,“我要是非要說算呢。”

    姜迎燈說:“那你就叫他一聲岳父,看看他會不會理你啊。跟我說有什么用?”

    梁凈詞著看她走出臥室的身影,懶散地笑著:“我不敢,怕被打斷腿。”

    姜迎燈頭也不回地說:“那你別怕,我會讓他下手輕一點(diǎn)。”

    他笑出了聲。

    她出去覓食,那抹倩影很快消失在眼中。

    梁凈詞銜了一根煙,到外面半露天的陽臺去抽。外邊雨打風(fēng)吹,樹影搖晃,給南方城市的酷暑帶來珍貴的清涼。

    除了第一次收信時看過一遍,梁凈詞后來便將信件擱置一旁,沒再翻閱了。

    姜兆林在信里寫:

    “迎燈天性柔弱含蓄,不擅長跟人打交道。看著冷清,但心腸很好。小的時候愛哭鼻子,這一些年好多了。做父親的,不求她大富大貴,成龍成鳳,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遠(yuǎn)離紛爭,還有一片純凈的讀書之地,做她自己愛做的事。”

    他把她比作紙片——

    “脆弱得像紙片,單純得也像紙片。讓人憐惜,讓人不舍。在她最需要指引的年紀(jì),我不在她的身邊,不能看她長大,是我為人父的過失,實(shí)在對不住她,實(shí)在痛心疾首。她在燕城無親無故,還希望你在必要的時候能給她一點(diǎn)幫助。”

    在信的末尾,他說:“希望你們不要走散,也希望還能有人牽掛住她。”

    這個陰雨的早晨,再將這些字跡翻出來看一看,心境別有不同,梁凈詞不免有點(diǎn)慌亂和心虛。

    姜兆林的本意,是指望他能為他的女兒保留一片“純凈的讀書之地”,但眼下許多的意外正在發(fā)生,統(tǒng)統(tǒng)都與他的交代背道而馳。

    梁凈詞揉了揉眉心,走去客廳。

    姜迎燈在喝牛奶,電視里放新聞。

    “想吃你煮的冬瓜排骨湯。”聽見梁凈詞過來,她昂起腦袋,說著有那么幾分無理取鬧的話,用這楚楚可憐的眼神又輕易博了人原諒。

    “現(xiàn)在?”梁凈詞將掌心覆在她頭頂,用指端替她輕輕順了兩下發(fā)梢,“我上哪兒給你做排骨湯去。”

    姜迎燈不語,低頭喝牛奶。

    梁凈詞靠上沙發(fā),說:“欠著吧。”

    她腹誹,又欠,欠一堆債,都不還的。

    姜迎燈聞到他身上有煙草和薄荷的混合氣味,她知道他的習(xí)慣,一般抽完煙就會吃兩顆薄荷糖,用近乎辛辣的甜中和掉口中那點(diǎn)苦澀。

    梁凈詞坐在電視前,百無聊賴地看了會兒,忽的說了句:“怎么這么愛看新聞,總不能是為了看我吧?”

    姜迎燈一緊張,繃緊神經(jīng),莫名有點(diǎn)情緒高昂地?fù)P起了聲音:“你怎么這么自戀?看你干什么,誰會那么傻?”

    也不知道她忽然激動什么,梁凈詞沒在意也沒計(jì)較,看著迎燈的眼,想起一些舊事,給她解釋說:“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爺爺奶奶,之前說在電視上看過我,養(yǎng)成了習(xí)慣,聽見外交相關(guān)的新聞,就湊過去看兩眼。”

    他說著,嘴角帶點(diǎn)戲謔的笑意:“我說,我又不是領(lǐng)導(dǎo)人,天天上電視呢。您這跟守株待兔有什么區(qū)別。”

    姜迎燈盯著杯子里蕩漾的波紋,淡淡說:“是啊,什么人才會守株待兔?”

    只有想見你卻見不到的人。

    她說:“笨得不得了。”

    梁凈詞看了眼她沉默的背影,沒聽清她說了句什么話,他手機(jī)響了,接了之后聽對方講了漫長的一段話,最終只是涼涼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

    姜迎燈問他怎么回事。

    梁凈詞掛掉電話,說:“我爸回來了。”

    “回來?”她不禁問,“從哪里回來?”

    這個問題,梁凈詞也有點(diǎn)難答,他低垂著眉目,撐著下頜想了半天,最終只是自嘲般扯著唇角,笑了笑說,“好問題。”

    有的人沒有家,終其一生在期待,尋找。而有的人眼里,家也不過是他經(jīng)過的一站,偶爾回來看一看,能夠供他短暫地停泊。

    ……

    趁著這一天還有閑暇,兩人去怡園逛了一圈。

    迎燈帶他雨中游園,濕漉漉的青磚古槐,別有情調(diào)。

    涼亭里,有小攤販在檐下賣風(fēng)車,還剩最后兩個,一個是七彩的色,另一個是單調(diào)的紅,姜迎燈心血來潮想買一個玩玩,手將要把彩色那一只取出來,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小男孩的嚷嚷——“mama,還有一個彩虹的!”

    她下意識縮回手,回眸看向看起來更需要玩具的小朋友和他的母親。

    往后的退去的腰卻被人的手臂截住,梁凈詞沖著彩色風(fēng)車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問:“喜歡這個?”

    姜迎燈沒說話,默默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旁邊已經(jīng)跑過來的母親,再看回來,用“讓給他吧”的視線給他示意。

    但梁凈詞沒有對接上她的視線,只是注視著那個氣勢洶洶的孩子mama。

    “哎呀,小孩想要就讓給小孩吧。就一個了,”孩子mama沖著自家兒子說,“來,小凱,說謝謝哥哥。”

    見她眼疾手快就要把風(fēng)車取走,梁凈詞手臂輕抬,用手背將那只已經(jīng)懸到風(fēng)車前的手擋了回去,“買東西講個先來后到。”

    他聲音淡淡的,卻那么擲地有聲:“我們家的小孩,也是小孩。”

    梁凈詞說著,給老板遞上紙鈔,隨后對姜迎燈說:“拿走吧。”

    那只風(fēng)車就這樣歸了她,一個快二十歲的“小孩”,已經(jīng)不會想難不難堪,姜迎燈只覺得感動,鄭重地和他說了一句:“謝謝。”

    梁凈詞沒把這小插曲當(dāng)回事。

    但是她低著頭,意味深長地輕喃一句:“除了爸爸,不會有人比你更疼我了。 ”

    他望著她沾了雨水濕氣的眉眼,有好一會兒。

    隔著綿延彎折的長廊,盡頭是水榭高臺處,有戲子在唱《牡丹亭》,很動人的一出戲,古典版人鬼情未了。歌聲遙遙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姜迎燈跟著哼了兩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她的聲線輕細(xì),雖然沒有那么專業(yè),但歌聲也韻味悠長。

    梁凈詞濕了褲腳,他想擦一擦,但忘了帶紙巾,便沒再管。

    也沒再往前去。

    他憑欄而立,看向雨珠圈圈點(diǎn)jsg點(diǎn)的水面,視線又轉(zhuǎn)向正拿著風(fēng)車往前跑的女孩,她穿一襲杏色棉麻質(zhì)地的長裙,腳步那么輕盈跳脫,好像快要跑出他的視線,但梁凈詞知道這長廊的盡頭也是欄桿,于是深諳她跑不出。

    也就放下了去追逐的想法。

    梁凈詞認(rèn)為自己很少有什么叵測的居心,對女孩也不動歪心思。直到眼下,才意識到原來他也有沒被激發(fā)出來的私欲。

    一草一木,雨水瀟瀟。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誰會不貪戀這樣迷人的塵世呢?

    -

    姜迎燈升大二,這年秋天來得很早,換季時節(jié),宿舍里一陣陣咳嗽聲,許曦文第一個倒下,燒到38度去醫(yī)院掛水,姜迎燈負(fù)責(zé)陪同。

    在林好的勸和之下,許曦文跟宋知鴻又牽扯了一段時間,迎燈私以為,這一段感情進(jìn)行到這里,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戀愛,而是藕斷絲連的糾纏了。兩人爭執(zhí)仍然很多,在出租車上也始終壓著聲音在吵。

    許曦文很疲倦,但吵架的興致又很足,非要把這個理講清楚:“我下午說我喉嚨很不舒服你隔了多久才回?以前還知道說句多喝熱水,現(xiàn)在裝都懶得裝了是嗎?——可以,我理解你沒能第一時間看到手機(jī),那你回個表情包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會關(guān)心人,你就是不關(guān)心!”

    筋疲力盡地?cái)?shù)落完一通,許曦文把電話掐了。

    “氣死我了,”她偏過頭,發(fā)現(xiàn)姜迎燈在看窗外。“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嗎?”

    “不吵。”迎燈看向她,搖著頭,說,“他還挺包容我的。”

    “羨慕死了。”許曦文長吁短嘆,“有的男人就不配找老婆,跟電腦游戲過日子去得了唄,談什么戀愛啊,損人不利己。還是找個年紀(jì)大的好,不是特別老也行,成熟點(diǎn),情緒穩(wěn)定一點(diǎn),情商高一點(diǎn),別天天給我氣受。”

    姜迎燈微微笑著,點(diǎn)頭說是。

    在醫(yī)院,在陪許曦文掛水時,姜迎燈倒是先困了,靠著椅子閉了會兒眼。直到旁人拍拍她,將她喚醒:“哎,那不是楊格么。”

    姜迎燈頭一抬,許曦文已經(jīng)揮著手熱情地打起招呼來了:“楊老師!”

    楊格是從電梯上下來的,好像是在這門診大樓轉(zhuǎn)悠找不到出口了。見這兩人,腳步一頓,轉(zhuǎn)而看過來。

    許曦文問:“您生病了嗎?”

    “沒,來探病。”楊格問,“你們知道住院部哪兒走嗎?”

    許曦文熟悉醫(yī)院地形,給他大概指了一下。楊格應(yīng)了聲,隨后又看向姜迎燈,“哎,你也在啊。”

    姜迎燈淺淺地笑:“楊老師好。”

    楊格沒應(yīng)這句,問了聲稀奇的:“來看過沒?”

    她怔了下:“看什么?”

    楊格也一頓:“就那事兒。”

    姜迎燈站起來,隨他到角落。楊格抬手就比劃了一個割腕的姿勢。

    她看在眼里,心頭一驚。

    他沒說是誰,但她過了會兒,自己悟明白了。

    楊格這個人沒什么心眼,就是個純粹的搞學(xué)術(shù)的中年大叔,跟梁凈詞的家庭氛圍挺格格不入的,他以為姜迎燈跟梁凈詞談個戀愛談到課堂,已經(jīng)是十分你儂我儂的地步了,這么嚴(yán)重的事情她總能知道點(diǎn)。

    但見她一臉驚愕,臉色都發(fā)白,楊格忙道:“哎喲,我是不是多嘴了?”他趕快扯開話題,問:“你們在這兒是……?”

    姜迎燈說:“感冒掛水。”

    他應(yīng)了聲,想了想,又拍拍她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姜迎燈看著楊格,思考了很久,她搖頭說:“沒有必要。”

    她沒有身份。

    又轉(zhuǎn)念想說:幫我問個好吧,但在一年前,她和梁凈詞還沒發(fā)展成這樣的關(guān)系,那時能說,現(xiàn)在,連問好也可以免了。

    最后,姜迎燈只是蒼白地說了句:“祝她早日康復(fù)。”

    “行,”楊格又對她交代說,“那你們一會兒早點(diǎn)回去,別在外面待太晚。”

    姜迎燈點(diǎn)頭說好。

    回程的路上,她坐在車?yán)铮l(fā)了很久的呆。

    許曦文好像和她說了什么話,但是迎燈應(yīng)得漫不經(jīng)心,話題便就聊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