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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雨 第25節

    意料之中的結局,姜迎燈有禮微笑一下,淺聲說:“恭喜。”

    朱琪微訝:“恭喜什么?”

    “新的路口,可以展望新的人生。”

    她喉嚨口翻滾幾下,難抑溫情:“你能這么想,阿姨很高興。”

    姜迎燈笑笑:“這沒什么。”

    說起來她還有幾分支持:“守寡不是女人的義務。”

    朱琪蹙起眉,百感交集地點了點頭。

    姜迎燈抿了一口冰美式,讓她想嘔吐的苦澀,被自虐般咽進腹中。

    仔細盤算,朱琪跟姜兆林的婚姻也有十年多了。

    姜迎燈生母過世很早,早到她對mama這個詞的概念相當模糊,寫作都編不出個一二。

    只是聽姜兆林說起過。

    她覺得爸爸是愛mama的。

    在五六歲的時候,姜迎燈偷偷看到過姜兆林對著mama的照片擦眼淚。她沒有見證過他們的感情深幾許,但那低抑的哭聲,是她對深情這個詞語最早,最朦朧的領會。

    直到朱琪進入他的人生,姜兆林才得以振作。

    她是校醫院的醫生,在家屬樓的后邊工作,鄰里鄰居,結識得容易。

    朱琪這個人還算不錯,沒有太大的壞心,不過也并不聰明。比如把昂貴的細軟逐日曬到社交網絡,被人檢舉,導致姜兆林被查,牽一發動全身,不是她本意。

    在更大的錯誤面前,虛榮就算不上什么了。

    把姜家的姓從戶口本上輕松摘了,還能落個反貪反腐的“活雷鋒”稱號,在大是大非面前,朱琪稱不上有愧于人。

    見迎燈這樣姿態隨和,她安心地撫了撫肚子說:“孩子爸爸是個臺灣人。”

    姜迎燈愣住。

    先是愣“孩子”,其次愣“孩子爸爸”。

    約過了十秒鐘,她才吞吞開口問:“懷上了?”

    因為身體原因,姜兆林和朱琪這一些年一直沒有孩子。

    朱琪說:“做了好久的試管,也是大費周章。”

    姜迎燈失措地灌了大半杯美式,艱澀一笑:“真好。”

    “謝謝你,迎燈。”

    看著朱琪手腕上一塊新的江詩丹頓,姜迎燈說:“冒昧問一下,他是做什么的?”

    “進出口貿易,”朱琪坦誠告知,并說,“我們可能會出國定居,你有任何的需要,可以聯系我。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姜迎燈點頭:“好。”

    末了,朱琪又講了些客套話,叫她好好念書,早日出人頭地云云。

    幾百年不聽到“出人頭地”這種荒誕的詞了,姜迎燈訕笑著,點點頭,說好的。

    喝完苦咖啡,姜迎燈起身和朱琪道別,然后目送她坐進停在門口的邁巴赫。

    她心如明鏡,這一出戲,叫做飛鳥各投林。

    姜迎燈沒有不快,她很坦然。多讀書的好處顯現,早一點識破人情,早一些寬宥離散。

    花花世界,不必當真——是誰說的來著?大道至簡。

    -

    與朱琪見過一面后,姜迎燈在日歷上又做好去顧家兼職的標記,在本周六。

    在兼職這兩個水彩字的底下,她又悄悄地寫了更小的兩個字:約會。

    梁凈詞提前聯系她一次,說這一天有空,打算帶她出去玩一玩。

    姜迎燈和他提過自己平時周末也不常出門的事,因為室友有些本地人,有些有男朋友,姜迎燈通常在節假日就落了單。

    梁凈詞大概好心,是怕她在學校悶壞了,提出這個jsg建議。

    姜迎燈看著這隱秘的“約會”二字,不覺莞爾。等看過癮,又悄悄用橫杠將其劃去,改成:和梁見面。

    同一樁事,一經篡改,就變得正經嚴肅起來。

    接下來抱著日歷度日,每一天都按秒過,總算熬到周六。

    姜迎燈起了個大早,起床第一件事看天氣。日光靜悄悄從窗簾縫隙透進來,很好,晴天。

    化妝、試衣,又第一次破費,去理發店洗了個頭。臭美地在鏡子前照了五分鐘。

    顧家有專車接送,司機早在小西門恭候。

    姜迎燈如果不靠梁凈詞的關系,也不是不能找到家教工作,只不過權衡下來,顧家是最優解。他這么認為,她也同意。

    高工資就是最好的誘餌,其次,如果司機沒有空來接,顧影承諾她會得到每天兩百元的交通補償費。

    這一類細致入微的打點,她應該不會在普通人家領會。

    今天家里只有顧淙在看孩子。

    姜迎燈到的時候,顧淙本來懶洋洋坐在底下曬太陽聽音樂,聽見按門鈴的聲音,合上報紙喊了句“唷,來啦。”

    隨后忙起身迎過來。

    姜迎燈進了門,瞥他一眼,僵硬一笑:“你好。”

    緊接著下意識往旁邊退,離他有些距離。

    顧淙本來要說什么,見她這么一閃,話堵在口邊一瞬,轉眼忘了。

    他有些納悶地抓抓頭發。

    顧妙妙剛醒。

    姜迎燈在桌前幫她看了會兒作文,小孩洗漱完,坐到她旁邊,聽她講課。

    顧妙妙可能是有點多動癥,見到姜迎燈,沒有上回那樣鋒芒帶刺,但在椅子上坐不住,躥上躥下。

    姜迎燈握著筆在寫字,淡淡說:“我只講一遍,下課之后你自己寫一篇,給你小叔檢查,能不能寫出來就不關我的事了。”

    顧妙妙攤在桌上,不悅道:“什么起承轉合,哎呀我們老師真沒講過,你能不能講點我能聽懂的?你這也太超前了!”

    “吵什么吵?”顧淙聽見鬧騰的動靜便推門進來,呵斥住小孩,且將捎來的兩籃水果擱在姜迎燈面前,“給你削的蘋果,吃吧。”

    迎燈果斷搖頭:“謝謝,不吃。”

    “怎么的,不愛吃蘋果?——那草莓。”

    她繼續搖頭,禮貌一笑:“草莓也不喜歡,謝謝。”

    顧淙不知道從哪里又變出一個芒果:“芒果?”

    “不吃,謝謝。不用給我準備。”

    “……”

    他瞅向旁邊眼巴巴的顧妙妙:“不許吃,你寫完再吃。饞不死你。”

    顧淙狐疑地打量一眼迎燈,將那堆水果隨意地擱在桌角,她連瞄都沒瞄一眼,很快耳后傳來顧淙通電話的聲音。

    熟悉的名字令她警覺,筆端頓住——

    “媽的梁凈詞,你跟你家小meimei亂說什么了?怎么防我跟防賊似的?給她削個蘋果都不吃。”

    不知道梁凈詞怎么回答的,幾秒后,顧淙聽完,苦笑著罵了句什么臟話:“老子削半天!”

    姜迎燈微微偏頭,余光看一眼男人離去的影子,隨著一道緊緊的關門聲,顧淙的話就漸漸隱去了,只聽了個頭:“哎,你知道嗎,前兩天我姐說……”

    姜迎燈的筆尖再落下,渾然忘記要寫什么。

    顧妙妙托著腮:“頭疼頭疼。”

    姜迎燈看一眼拉得很緊的窗簾:“要不要曬曬太陽?”

    顧妙妙不答,仍托著腮,斜睨一眼姜迎燈:“你和我姑姑是情敵嗎?”

    姜迎燈心口一緊,皺眉:“情敵?”

    “你們都喜歡梁。”

    她忙說:“他是我哥哥。”

    顧妙妙看著姜迎燈的臉:“耳朵紅了,你撒謊!”

    咚一聲。

    有人破門而入。

    顧淙指著小孩:“干嘛呢,顧妙妙?你別在這兒目無尊長!”

    姜迎燈捂住顧妙妙表達欲旺盛的嘴,忙說:“在上課,在上課。”

    隨著門再度被關上,她安下心來。

    姜迎燈的授課時間很短,每天一小時,另外兩小時負責陪小孩讀書,報酬同等,算在她的時薪里。

    這份工資掙得比苦力活輕松太多。

    再度感嘆,富人的指尖漏一漏,莫大恩惠。

    中午在顧家吃完飯,姜迎燈給梁凈詞發去消息:你來了嗎?

    他回:門口。

    姜迎燈忙瞥一眼外面,發覺道路空空,恍然可能他說的是小區門口,問:不進來嗎?

    l:不進了,省得又讓人攔著吃飯。

    姜迎燈:啊?那你就來吃兩口好了。

    l:不是說好陪你嗎?

    姜迎燈愣一愣,而后會心一笑。

    他的意思,兩人獨處的時光最好最舒適,不想要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