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熹微, 目之所及都是昏霿的。

    裴未抒和宋晞之間距離極近，隱隱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宋晞為此感到緊張，心慌意亂，呼吸都是顫的。

    可也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就像是能清晰地感覺到，多巴胺在傳導著某種類似興奮的情緒。

    其實裴未抒家很大，她來時, 程熵和蔡宇川已經帶她參觀過了。

    一間主臥, 三間客臥，還有書房和衣帽間。

    別說只是她自己留下來, 就算是朋友們都留下，也是能容納的。

    況且他們本就是情侶，時間太晚的話，讓裴未抒開車折騰一趟送她回家, 再回來, 頗有點舍近求遠的意味，其實也沒什么必要。

    可是, 不能只有裴未抒一個人游刃有余。

    宋晞那種倔勁兒又來了，明明臉頰都紅了, 還是反問裴未抒：“那你希望我留下來么？”

    這句話問出去，心里舒坦多了。

    輸人不輸陣, 瞬間感覺自己“扳回一局”。

    “挺希望的。”

    裴未抒站直了, 拉著宋晞的手往沙發那邊走, 邊走邊笑著回眸：“你再不說話，我都要慌了。本來想逗逗你，結果......”

    他笑了一聲，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宋晞的好奇心倒是被勾起來：“結果什么？”

    “結果發現，我定力可能沒有那么好。”

    兩人手機同時振動，“劇本殺王者六人組”里有人到家報平安。

    程熵還在吐槽宋晞和裴未抒的不近人情，拍了自己家進門空無一人的景象，又盜用了宋晞的表情包：

    【小熊哭泣.jgp】

    被他們這么一打岔，宋晞和裴未抒沒有再去糾結剛才的問題。

    無論是留宿，還是定力。

    他們有太多話想聊，在茶幾旁的白色短絨地毯上，席地而坐，聊起那些同時間往事的不同視角。

    真正聊起來，還是會有點難為情。

    宋晞抱著一個抱枕，手里無意識地揪著邊緣的流蘇穗，她回憶著：“那天我有點激動來著，挺早就醒了，去網球場的時間也很早。看見你和程熵在，我就躲起來了......抱歉，偷聽了你們的對話......”

    裴未抒揉揉宋晞的頭發，安撫地看她一眼，隨后他說：“我們在談論的不是你，那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卡片的存在。”

    他說事情關乎裴嘉寧的私事，所以他出來時，詢問了裴嘉寧。

    征求過jiejie的意見，得到同意，才講給宋晞。

    見裴未抒表情有些嚴肅，宋晞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以自己的方式表達重視和安慰。

    那天的記憶對于裴未抒來說，的確是相當糟糕。

    他原本是要去給朋友過生日，和程熵商量過后，決定先去給朋友買個生日蛋糕。

    以前裴未抒辦過一家糕點店的會員，那家味道最好，不會過分甜膩，連他們幾個男生也比較喜歡。

    但由于他在國外留學，長期不在帝都，會員卡經常是裴嘉寧在使用。

    裴嘉寧不在家，姐弟兩人通了電話。

    “我挺久沒用過了，你去我房間找找看，應該就在床頭抽屜里，沒有就翻翻我常背的幾個包”，裴嘉寧在電話里如是說。

    裴未抒帶著“雪球”去了jiejie的房間，繞過地毯上的毛絨玩具、電腦、充電器，走到抽屜前。

    他姐裴嘉寧是個“馬大哈”，丟三落四，東西從來都不在她自己以為的地方。

    裴未抒拉開抽屜，果然沒看見會員卡，倒看見了一張單子。

    上面是某醫院的字樣。

    裴家是做醫療器械的，很多醫院都有熟識的醫生，家里人看病問診，都會去固定的幾所醫院。

    那張單子上，卻是一個相對畢竟陌生的醫院名字，離他們住的這邊還挺遠的，而且是門診手術記錄單。

    裴未抒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拿起來看，上面登記著裴嘉寧的基本信息，顯示手術在前幾天完成，麻醉方式是全麻。

    “胎停流產”四個字，讓裴未抒手指都在發抖。

    沒有人知道裴嘉寧做過這樣的手術，裴未抒哪怕再冷靜，一瞬間也氣得幾乎要爆炸。

    家里沒人，程熵就等在樓下。

    見裴未抒臉色難看地大步從樓上下來，拎起羽絨服就往外走，程熵立馬跟上去：“裴哥，裴未抒！”

    那時候裴嘉寧的男友是個混日子的富二代，整天出入的都是些娛樂場所，身邊鶯鶯燕燕，私生活混亂，這些連長輩們都有所耳聞。

    家里人都不太同意，只有裴嘉寧像中邪一般，瘋狂迷戀那個混蛋。

    如果只是迷戀也就算了，竟然會做到那種地步，連醫院都去過......

    血緣至親，說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就是那天，裴未抒壓抑著一身火氣，和程熵去了網球場。

    他吹著冷風，企圖冷靜下來。

    “也許你當時聽到過一些不太好的評價，類似于卑微、討好、單方面付出這種，那都不是在說你。”

    再提到這些，裴未抒還是會有些生jiejie的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宋晞，神色又柔和下來：“所以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抱歉宋晞，讓你難過了這么多年。”

    宋晞完全沒想過會是這樣，有些愣住，她搖搖頭 ：“那你jiejie的身體......”

    裴未抒說他陪著裴嘉寧去醫院復檢過，萬幸，恢復得還算不錯。

    后來裴嘉寧也終于和那人分手了，結束了那段荒唐的、她傻傻以為是戀愛的關系。

    他就是在陪裴嘉寧去醫院復檢那天夜里，才看見了宋晞的那些信封。

    信封薄薄的，放在一起也沒有多少，他很快讀完了，后來還買過一袋巧克力。

    宋晞想讓男朋友開心，故作輕松，攤開手心，湊到裴未抒面前：“那你沒等到我，巧克力呢？”

    “可能家里人吃了吧，等我再給你買。”

    裴未抒并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他很穩，只是一句話的時間，已經又換成是他在逗宋晞開心：“裴嘉寧的事，我們沒有告訴過爸媽。所以，以后也要麻煩你，對我爸媽保密。”

    “可是，我不認識你爸媽......”

    “早晚會認識的。”

    聊得太久了，宋晞開口時，嗓子總有些干啞。

    留意到她的狀況，裴未抒起身，去廚房燒了一壺熱水，又拉開雙開門的冰箱，單手從里面拿出兩瓶杏仁露。

    杏仁露是蔡宇川買的，他買飲料喜歡整箱搬，這次也是買了兩箱，被程熵吐槽，“就不能換個口味么？”

    吃火鍋時杏仁露沒有碳酸飲料受歡迎，確實剩下挺多，喝不完的就放進了冰箱里。

    夜深人靜，只有電熱水壺工作的聲音，和裴未抒制造出來的動靜。

    宋晞仍然坐在地毯上，追隨著裴未抒的身影轉身。

    她上半身趴在沙發上，看著他把燒開的熱水倒進鍋里，去燙杏仁露。

    “裴未抒。”

    被叫了名字的人轉過來，靠在料理臺上，隔著一段距離問宋晞：“怎么了？”

    “那個卡片，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知道是我寫的？”

    裴未抒回來后換過衣服，卡片已經被他收起來了。

    他言簡意賅，只說了四個字：“楊婷的包。”

    宋晞聽懂了。

    過去她沒想過會再遇見裴未抒，那個圖案又是自己最擅長的，大學時期做筆記時畫過，楊婷看見了挺喜歡，還夸過“好可愛”。

    去年給閨蜜做生日禮物，宋晞忽然想起，也就選了小蘑菇圖案去縫制。

    沒想到陰差陽錯，會被裴未抒看見。

    杏仁露熱好了，裴未抒把熱水倒掉，用兩塊干凈的毛巾隔著拿過來，幫宋晞扣開，遞給她。

    捧著熱好的杏仁露，宋晞忽而想到去看英仙座流星雨那天。

    山頂小店的老板，也是用這種方法加熱的。

    裴未抒似乎也想到了。

    “在鷺島時你和我說，是去看英仙座流星雨那天，覺得不再喜歡了的，是吧？”

    “嗯......”

    “我好像是從那天開始喜歡的，從你的便利貼開始。雖然我們那時素未謀面。”

    宋晞在熟人面前本來也活潑，對著男朋友更是不經意地撒嬌。

    她拖長調子“哦——”了一聲：“那便利貼要不是我寫的，你就不喜歡我了唄？”

    裴未抒看著她：“請問，我是在和程熵和蔡宇川的合體談戀愛么？”

    兩人玩笑幾句，宋晞去推裴未抒的手臂，結果手中的杏仁露沒拿穩，撒了一些在毛衣袖口。

    毛衣是淺色，只能去廚房清理。

    裴未抒陪著她站在水池邊，見她袖口洇濕一片，便問她要不要換件衣服。

    換衣服嗎？

    可這是裴未抒家，她換下毛衣，穿誰的呢？

    那種曖昧，又絲絲縷縷地纏繞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