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春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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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微擰眉,掀開車簾吩咐魏宏達叫人回慈幼局去看看。 魏宏達忙叫了個小太監回慈幼局。 未過一刻鐘,那小太監跑回來,氣喘吁吁道,“魏公公,虧的您叫奴才去看了,里面的管事正在收皇貴妃賞給那些婦孺的東西,看架勢是要據為己有,有不愿意給的,還挨了打。” 他話聲一落,馬車里傳來天子的聲音,“回慈幼局。” 馬車掉頭轉回慈幼局。 那慈幼局內的女管事手持著鞭子,正兇神惡煞從孩子們手里傷零嘴和書冊,婦人們縮在廊下不敢動。 “上邊兒賜下來好東西,是你們這些賤命用的起的?都給我拿來,平日里養你們這群吃白飯的已經夠叫人窩火,還真以為陛下和皇貴妃過來是給你們施善,還不都是沾了我這個出錢出力的管事的光,要不然你們這輩子都見不著那樣的貴人!” 有個年紀小的孩子餓極了,把手里糖果子往嘴里塞,鞭子當即就抽到他身上,“個餓死鬼!你也配吃這果子!” 那孩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是時天子攜姜雪甄從外面進門,涼聲一笑,“慈幼局的管事,這威風大的是不是朕見了你都要磕頭行禮啊。” 那管事一見天子去而復返,嚇得撲通跪倒在地上,再無方才高人一等的氣勢,趴在地上哆嗦著,“回、回陛下,奴婢不是耍威風,是這孩子不聽話,奴婢才輕輕教訓他一二,平日里奴婢待這些孩子都視如己出。” 她倒是伶牙俐齒。 天子朝魏宏達一抬下巴,“把那孩子扶起來,看看傷。” 被打的那個孩子一見著這陣仗都不敢哭了,魏宏達走近扶他,只看著那細小的手臂上被打出一道滲了血的鞭痕,魏宏達都看著不忍,“真是作孽,這力道是要孩子的命。” 天子陰沉著面容問那孩子,“她為什么打你?” 那孩子顯然是被打慣了,問這話的反應竟是先看管事,管事瞪著孩子,眼神里都有警告。 魏宏達身體一擋,就把管事的目光給擋住了。 天子淡淡的對孩子、也是對那些婦人道,“盡管跟朕說,朕給你們做主。” 婦人們還有所顧及,孩子卻只知道自己被打了,皇帝說要給他做主,他自然腰桿子挺直了,嗚哇著哭聲道,“錢嬤嬤搶我的果子,我不給,她拿鞭子打我,還把我的書也搶走了,嗚嗚嗚……” 天子眼睛看向別的孩子,那些孩子就像受到鼓舞,都哭起來,“錢嬤嬤也搶了我的果子和書!” “錢嬤嬤說我們不配用好東西,可這些東西都是皇貴妃給我們的,她也要拿走!” 滿院子都是孩子們的哭泣聲。 這時一個瘦弱婦人從廊下跪著的人堆里出來,下了臺階往這邊走,有侍衛拔刀想攔,天子擺手,侍衛退開,婦人也跪下來,哽咽道,“求陛下救救民婦們!” 天子低眼注視著這婦人,她太瘦了,都快皮包骨頭,這會子說話都在發顫,是豁出性命來求他的。 “……民婦們在這慈幼局里過得是豬狗不如的日子,錢嬤嬤不僅克扣口糧,還逼著民婦等人沒日沒夜的做女工,女工賣的錢也全被錢嬤嬤私吞進口袋里,稍有不如意,就拿民婦們出氣,還時常恐嚇說,她老娘舅是這北平府衙門里的差爺,民婦們要事不聽話,她能送民婦們去吃牢飯。” 婦人說著捋起衣袖,張開手掌,都是未痊愈的傷口,那廊下的婦人們也紛紛捋起衣袖,把傷展露在他們面前,條條傷痕觸目驚心。 姜雪甄在旁邊看的不忍,這些都是病弱婦人,若家中有人庇佑,也沒可能會呆在這慈幼局內受苦,還不是無處可去,這世道女子艱難,寸步難行,她們原以為進了慈幼局,有朝廷接濟,至少能吃喝不愁,可遇著個依權仗勢的管事,日日折磨,這樣的滋味讓姜雪甄一下子就想到了過去在姜家。 太苦了。 那管事眼看婦人上前說這番話,還有那些婦人都站出來,立時也心底慌張起來,還想狡辯道,“陛下切不可聽她們惡意詆毀奴婢,奴婢叫她們做女工,那也是為著能補貼慈幼局,朝廷撥下來的善款終歸是不多的,分到他們每個人頭上少的可憐,不說這些婦人,單說孩子們,他們一天大過一天,飯量也日日變大,身上的衣服也得買新的,這些可都要錢,且不說她們做女工,就是奴婢自己也要做女工,奴婢也從來沒有威脅過他們,奴婢自問待他們不薄……” 這無恥話語聽的天子伸腳就要往她身上踹,硬是生生收住,這要是個男人,他這一腳就能踹死! 天子也不與她廢話,吩咐隨身的趙兵道,“叫幾個人去她住的地方搜一搜,看看她斂了多少財物。” 趙兵便朝身后的幾名侍衛招了招手,侍衛們前去錢嬤嬤房里翻東西。 姜雪甄在一旁默默看著那些婦人,她們有了天子撐腰,激動之余似隱有憂愁,她想了想,方才狀告的婦人提到過管事有個娘舅是北平府衙門里的差爺,這大概是她們的顧慮了,就算發落了錢嬤嬤,還有那個娘舅,到時候惹怒了他,他不敢對天子有不滿,欺負這些老弱病殘卻輕松的很。 姜雪甄手指搭到天子胳膊上,天子扭過頭道,“怎么了?” “她的老娘舅也得查查,免得以后再有冤獄,”姜雪甄提醒道。 天子認同她說的,遣了魏宏達帶幾人往這北平府的府衙去跑一趟,府衙也離這兒不遠,一來一回帶了個漢子回來,那漢子見著天子就哭道,“陛下!求陛下給草民做主,草民的婆娘被府衙里的錢捕頭看上了,草民的婆娘不愿意,他直接捏出個偷竊的罪名,把她抓進牢里,草民在衙門前喊冤,也沒人理會……” 他頭抵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 天子已然怒從心起,他人在北平府,這里可是天子腳下,這些稍有點權勢的,就敢欺壓起百姓來,那衙門內估計也是一窩蛆蟲,不然喊冤怎會無人受理。 他把自己隨身的龍腰牌遞給魏宏達,“你再跑一趟刑部,傳朕令,北平府府衙內的所有屬官,包括捕頭,從上往下全部徹查,遇冤假錯案,重罰!” 那漢子激動的眼淚鼻涕一把,連連感謝著說陛下英明。 正好去搜房的侍衛抬了一個箱子出來,打開箱蓋,里頭有不少銀子布料,就看著這半箱銀子,也不可能是她這個管事能攢的到的,顯然是從朝廷分撥下來的善款里克扣出來的。 天子點點頭,“真是能耐了,這慈幼局一個管事就敢這般斂財,朕看你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這些錢你也敢私藏,來人,打她八十大板!死了便罷,不死直接打發去服役,你不是喜歡用鞭子打人,從今往后,你也受著鞭刑,好贖干凈你身上的罪孽。” 錢嬤嬤驚恐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兩個侍衛把她拖出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屋外打板子聲和錢嬤嬤的慘叫聲。 天子垂視著這一地的孩子婦人,揚聲道,“你們以后不必怕再被欺負,朕回頭會再指派兩個嬤嬤來照顧你們。” 那些婦人都感激的給他磕頭。 天子才牽起姜雪甄的手說,“你們要謝就謝皇貴妃,是皇貴妃不放心你們,求朕回來看看,才碰上這事替你們解了難。” 婦人們和漢子紛紛朝姜雪甄叩拜,是誠心誠意的感謝。 姜雪甄有點不自在,道,“那些銀子布料之類的,都分下去吧。” 本來就是他們的,被錢嬤嬤貪了,現在也該還給他們。 天子便叫人給那些婦人們分了銀子,又囑咐她們,新的管事嬤嬤過一兩日才能到,讓她們好生照顧自己和孩子們,便和姜雪甄一起上馬車走了。 漢子拍了拍腦門,自說著話,“都說這位皇貴妃是妖妃,可我瞧著比神仙還富貴漂亮,做的事也體面,想來都是謠傳!” 他說完就走了。 那些婦人、孩子得了銀錢,也能在這慈幼局內過上了能飽腹有衣穿的日子。 天子回行宮后,就挑了兩個會做事、心也善的嬤嬤去慈幼局,隨后又傳旨下去,令各地蕃司衙門查整當地慈幼局,一旦發現有人斂財虐打婦孺,處以重刑。 這事過后,北平府也漸漸穿出姜雪甄的賢名,都說她是菩薩心腸,罵她妖妃的聲音弱了不少。 轉眼入六月,前去追繳姜家和白蓮教的馬山回京,彼時天子在松鶴齋內給姜雪甄畫肖像,才畫了一半,眉眼都沒出來,聽見馬山要見他,急忙傳入內。 姜雪甄從座上起來,不等天子要她留下,就慢著步子繞進了隔房。 馬山進門后報道,“陛下!微臣慚愧,帶人追上姜家和白蓮教徒,與他們纏斗很久,白蓮教妖人舍了姜家帶永安郡主遁逃,微臣只抓到了姜家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21 23:59:32~2023-04-22 23:58: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梔夏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清算◎ 天子一腳踢開腳邊的冰盤, 心中對王凝秀已是厭煩至極,但也沒奈何了,他那封信傳到張泉手里, 張泉不會心軟。 王凝秀怪不得別人, 要怪就怪她自己不聽勸誡。 “姜家那個姜柔菀也抓回來了?” 馬山搖搖頭, “微臣只抓到了姜明帶著妻妾和兒子。” 天子按著眉心,道一聲好,揮手讓他下去了。 姜雪甄出了隔房, 見他手里執著紫竹狼毫筆在紙上畫著她的眉眼, 神情冷肅。 “你說,姜柔菀那個孽種是不是要生下來了?”天子往畫中人人的嘴唇上暈染出朱色, 那一點紅, 整個人像都顯出豔艷來,似神女墜落,不再有高高在上藐視他人的冷漠姿態。 姜雪甄記起姜柔菀當初有孕是在冬月里, 算算日子, 也有八九個月, 是要生了, 這可是常山王李景崇的孩子,落到白蓮教手里,以后只怕要多生事端。 “朕那時候不該仁慈, 直接殺了多好, ”天子手中筆在鬢發中畫了一朵小小的淡白梨花, 很小心的拿起來畫放到她跟前比對,不及她本人活色生香, 但也是她了。 天子如今恨自己仁慈, 可他當初也不是仁慈, 他是不想臟了手,把懷著孕的姜柔菀踢出宮,姜柔菀名聲掃地,姜家落敗,就算她想活,姜明那種好名聲的偽君子也會礙于外界風評,不會饒了這個女兒。 讓他們自己狗咬狗才是天子想要的。 天子沒料到的是,孟氏偷偷把姜柔菀送走了,姜明這個窩囊廢,被孟氏幾句話就給哄住了,還真以為姜柔菀懷的是龍種,妄想姜柔菀生下那個野種,他能回心轉意接姜柔菀回宮,真是笑話。 可姜柔菀落到了白蓮教手里,姜明還舉家去青州,還幫著白蓮教私藏王凝秀,這可不像是被逼的,倒更似他們不知何時暗中勾結在一處了! 姜雪甄半冷不熱的拆穿他,“外人都贊你是明君,你豈會殺她污了自己的名聲。” 自他登基至今,除了強納她入后宮被人詬病外,他確實做的是明君該做的事,大臣們也沒不服他的。 天子把畫收起來,道,“隨朕去看看姜明,也是時候為你報仇了。” 姜雪甄一怔,意識到他什么意思,問道,“你不留著他抓姜柔菀了?” 他之前說過留著姜家不為別的,單純是要等姜家找到姜柔菀,再給她報仇,眼下人也沒找回來。 天子道,“白蓮教撇下他們,說明他們沒用了。” 姜雪甄抿一下唇,“我不想見他。” 天子道了聲別扭性子,牽著她的手拽著她去了北衙詔獄。 到了詔獄門口,暴雨突然下起來,伴隨著電閃雷鳴,天子和姜雪甄一起進去了。 姜雪甄也沒進過詔獄,入內就聞到一股濕臭味,這詔獄不算特別大,大概是天子過來,這里已經提前清掃了一遍,周邊的犯人也不敢胡亂喊叫,詔獄里的獄卒弓著背引他們到角落的一間牢房。 牢房里關著姜家一家人,姜家人顯然這一路回來過得很不好,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姜明倒是風流,身邊還帶著五六個如花似玉的嬌妾,孟氏腫著半張臉窩在墻角處,姜明急赤白臉被姜宴昭抱住腿。 “你給我滾開!我今兒個就打死這賤人!” 姜宴昭是殘疾,坐在地上喊道,“父親!父親!你別打母親!不都是大姐的錯嗎!” 事到如今,還能怪到姜雪甄頭上。 天子和姜雪甄走到牢房前,里面姜宴昭正面著他們,登時眼瞪大,慌忙道,“陛、陛下和大姐來了……” 姜明一轉頭,牢門外果然站著天子和姜雪甄,他目光先看的姜雪甄,如今的姜雪甄和以前已然不同,她身上穿的是紅色大衫,外罩著鸞鳳云紋,頭上戴著九翟冠,雍容華貴的讓人一眼看了便知她身份無比貴重。 獄卒欲開門。 天子道,“不用開門。” 姜明才回神趕緊跪地道,“微臣……草民叩見陛下、叩見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