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們都沒提起那晚的事情。 彼此沉默的心照不宣。 但你開始有意無意的避開小馬。 讓自己忙起來,總是很容易的,多虧你是個啞巴,連回絕的話語都不必多言。 原因大概是因為你害怕他,那晚飛舞的淡金色浮光里,青年那張清秀的面孔,立體的鼻翼在臉頰一側(cè)投下陰影,他明明在笑,眼睛卻在哭。 這讓你想起很多并不美好的回憶。 其實你并非生來就是啞巴,高中時,你甚至有一副很清脆動聽的嗓音。 可這幅嗓音也毀了你。 一個靠著助學(xué)補助維持生活的孤女,班會的聯(lián)歡表演上,盛情難卻之下,上去清唱了一首茉莉花。 歌聲清越悠揚,帶來的除了掌聲,還引來陰私見不得光的覬覦。 也許是記憶太過痛苦,出于人體自保的本能,許多細(xì)節(jié)都被淡忘,模糊中有著寒徹骨髓的颶風(fēng),滿手青紫腐爛的凍瘡,以及冰涼的刀具滑過肌膚時,戰(zhàn)栗的本能。 求愛被拒惱羞成怒的校外痞子,竟從實驗室偷來了腐蝕性的液體,他揪著你的頭發(fā)狠厲下拽,頭皮疼到失去知覺,迫使你昂起頭來。 風(fēng)雪呼嘯的巷內(nèi),轉(zhuǎn)角的路燈發(fā)出很刺目的光,刺的你眼眶流出生理性的液體。 “你不就是有一副好嗓子嗎?賤人,我看你沒了還傲什么。” 冰涼粗糙的手指掰開你的嘴,他還青澀的臉如同猙獰的惡鬼,獰笑著將腐蝕性液體灌入你的喉舌。 你生命中最后一次發(fā)出的聲音,是痛到極致的哀嚎。 …… “妹子多打點rou啊。”矮胖男人憨笑著遞過鋁制飯盒,將你從記憶里喚醒。 今天的伙食挺豐盛,甚至有一道羊rou炒茄子。每人六塊羊rou,你分的很仔細(xì),用顛勺將rou整齊碼在米飯上,扣緊飯盒,再遞還給對方。 你悶頭干活,直到一雙熟悉的手掌遞來飯盒。 他沒有說話,你們倆沉默的像推拿店有兩個啞巴。 一樣的流程,挑菜,分飯,扣盒。 小馬低低謝了一聲,轉(zhuǎn)身的腳步走的緩慢,隱隱期待點什么,可什么也沒發(fā)生。 他有些喪氣的摸索回餐桌邊坐下,心中想著,也許是自己會錯了意。 味同嚼蠟的挑了一筷子米飯往嘴里送,都紅端著飯盒坐到一邊,她對小馬的一切總是觀察的很細(xì)致,有些驚訝的道:“小馬,你的羊rou可真多,足足12塊呢。” 無心之言,落到旁人耳朵里卻生了旁的意味,坐在不遠(yuǎn)處的矮胖盲人師傅立馬摔了筷子,木筷砸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 整個屋子都靜了下來。 “新來的你什么意思?!又偷著分rou不均是吧?上一個阿姨你知道為什么滾蛋嗎?就因為她給我們盲人和健全人的菜份量不一樣!” “都看不起我們是吧?!當(dāng)瞎子好欺負(fù)是吧!殘疾人怎么了?殘疾人就不是人了?”矮胖男人揮著盲杖,口水橫飛,他氣的面目猙獰,可眼窩凹陷處流下渾濁的兩行淚水。 像繃緊的繩子,在最后一根稻草的重壓下終于斷成兩截。 眼見著事態(tài)越來越嚴(yán)重,都紅忙站起來打圓場,“跟一個小姑娘計較什么,可能就是一時不小心記錯數(shù)量了,老劉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上午那客人給你氣受了,這樣吧,我的羊rou都給你成嗎?” “我在乎的是那幾塊rou嗎?”老劉用袖口蹭掉淚水,梗著脖子粗聲道:“一個啞巴,要不是小馬保證,我們店里怎么可能要她,現(xiàn)在還手腳不干凈,必須辭掉!” “欸,老劉,你看看,一點小事……”都紅還想勸。 小馬站起身來,還是笑瞇瞇的模樣,“老劉,人是我介紹來的,她有問題,我肯定要負(fù)責(zé)。要不這樣,我替她給你賠罪成不?” 他不等老劉回答,“啪”的一聲脆響,白皙的面皮上就多了一個鮮紅的五指印,用的力氣極大,掌印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老劉呆住。 他本性是個懦弱老實的人,實在是上午被羞辱的狠了,因為幾塊rou一時昏了頭,舌頭打了結(jié)似的說不出話。 小馬見他不吭聲,以為老劉還不依不饒,抬手又要給自己幾巴掌。 一只細(xì)瘦的手制住他。 你深吸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矝]壓下心中燃燒的那團(tuán)火,將小馬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和你的十指緊扣。 另一手將手里的東西重重砸在地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幾聲,鐵皮盒子蓋子翻開,滾出一盒光禿禿的米飯。 都紅怔愣兩秒,很快意識到什么,有些不確定的向你問:“你是把自己的那份rou都分給小馬了是嗎?所以小馬的rou才比別人多……” 一場無妄之災(zāi)。 姍姍來遲的沙復(fù)明聽完始末也生出幾分火氣,劈頭蓋臉的將劉師傅罵了一頓,“你說你,幾十歲的人了,不把事情搞清楚就摔盤子摔筷子的,哪有一點成氣的樣……” 劉師傅像霜打的茄子一樣低頭不敢吱聲。 沙復(fù)明話里話外也在敲打你和小馬。他又囑托了幾句,就不耐煩的擺擺手,讓大家都散了。 他看起來處事公允,兩方都沒討得好,可小馬挨的巴掌算怎么回事。 你往前兩步擋住沙復(fù)明,在他詫異的表情中,揚手重重扇了老劉一巴掌。 沙復(fù)明的臉色不太好看,老劉捂著臉不敢說什么,其余人都震驚的看著這一幕,平日里不聲不響的啞姑娘,竟然也有發(fā)瘋的時候。 “行了行了,這下都扯平了,都趕快去工作。”沙復(fù)明壓下不快,催促著眾人離開。 你錯開身子,讓沙復(fù)明過去。 一場鬧劇這才算收尾。 你還牽著小馬,步伐刻意邁的很大,他被你帶著走的踉蹌,也沒出聲讓你慢點,右臉紅腫不堪,人笑的卻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