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身邊的親隨周晉小聲詢問,“大都督何不進去?” 姬行云問,“她睡了?” “聽人說已經熄燈多時,應當是睡了。” 姬行云緩緩點頭,而后卻是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 周晉還有些迷茫,大都督大半夜過來盯著房門看了這么久,然后就走了?什么意思? 回去之后,姬行云跟什么事沒有一樣,照常睡下。 躺進被窩之后,突然想起來,這是之前她睡過的地方……當即拉著錦被放到鼻間嗅了嗅,仿佛隱約還能聞到少女身上殘留的芳香,猶記得那是淡淡帶著甜味的玉蘭花香。 姬行云抱著錦被,合上眼,難得如此安心的睡了一覺。 卿卿卻睡得一點也不踏實,她做了個噩夢。 夢見一顆懸在半空的孫英巨型人頭在背后追趕她,嚇得她一邊哭,一邊沒命似的逃跑。 可不論她怎么跑,跑得是雙腿發軟,精疲力盡,最終還是被人頭給追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七孔流血的人頭,一雙泛著血光的眼眸正死死盯著她,張著血盆大口,亮出鋒利的獠牙,朝著她咬了上來,好似想要向她索命。 “不要……” 卿卿不停掙扎,好不容易才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猛然睜眼,急促的喘著氣,雪白的頸間已浮出層層香汗,緊貼著幾縷被汗浸透的青絲。 眼前似乎還殘留著那些可怕人頭的影子揮之不去,只叫她久久未能平復下來。 卿卿清醒了幾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只能感嘆,還好又平安度過了一夜。 現在她都已經得過且過,能活一日算一日了。 今日一大早醒來,外頭就有人帶來了幾名奴婢,讓卿卿選兩個合眼的做貼身伺候。 卿卿過去隨意的掃了一眼,目光立即就落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上,還稍微有些詫異。 是阿兄給她的死士眉兒,卿卿本是讓眉兒去給阿兄送信,阿兄戰敗之后,眉兒不知所蹤,卿卿還以為她已經兇多吉少了,不知怎么竟然回來了,還混入了這些婢女之中? 對上眉兒的目光,看她眉清目秀,杏眼之中目光熠熠,一瞬間二人便就確定了眼神。 卿卿久別重逢一般,心下暗暗欣喜,不過還是忍住,先暫且假裝不認識她。 卿卿若無其事的上前,隨意的點了兩個婢女,“她們兩個。” 挑選出來的婢女,卿卿給她們賜了名字,眉兒就叫畫眉,另一個不認識的就叫喜鵲。 被選中的二人可以留在屋里供卿卿使喚,其余人盡數退了出去。 卿卿找了個借口,將眉兒單獨留下給她捏背,趕緊讓她先把房門關上。 迫不及待的拉著她的手,兩人淚眼相視,壓低聲音悄聲詢問,“眉兒你怎么回來了?” 眉兒解釋道:“婢子去尋阿郎無果,本來是想回來與娘子匯合,才知道他們竟拋下娘子棄城而去,好不容易才混進城,不想為時已晚,娘子已經被送給了那個姓姬的……” 兩人一番互相傾訴,才知道眉兒一路都在找她,此番混進了太守府,冒充了別人的身份,就是打算來救她的。 眉兒心疼的看著小可憐,問,“那姓姬的,沒把娘子如何吧?” 還以為卿卿落入那姓姬的手里定是兇多吉少呢,看見毫發未損還放心了一些。 卿卿皺著眉,癟嘴回答:“我也不知道……” 眉兒皺眉,這還能不知道?不過眼下也不是揭卿卿傷疤的時候,只是悄聲安慰道:“娘子放心,我定會帶你逃出去,聽說阿郎已經去了建業,到時候我們南逃渡江之后就去找他。” 卿卿望了一眼門外,和眉兒腦袋湊在一起,悄聲道:“太守府里三層外三層、城里城外全是魏兵,而且城門只進不出,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難不成還能獨自一人帶著我殺出重圍?” 只可惜,卿卿從小體弱多病,也沒有跟隨父兄練武,就算要逃跑也只能是個拖油瓶,光憑她們二人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眉兒想想也是,嘆息了一聲,“那怎么辦?” 卿卿也嘆息一聲,捧著個臉,愁眉苦臉,“只能先假意順從,再等個好時機,伺機逃跑!” 兩人一番商議之后,便假裝第一次見面一樣。 原本因為昨日孫英的人頭,惡心又恐慌,還做了噩夢,卿卿是心情低落無助的。 如今見了眉兒之后,簡直心情大振,仿佛看到了逃生的希望,就將人頭的事情全部拋諸腦后。 卿卿肚子餓了,便讓人先準備飯菜,連吃飯都有胃口了。 * 慶功宴的第一日,大都督收下一名絕世美人的事情,很快就已經傳得魏營人盡皆知。 可是不知為何,給大都督送美人的那個孫英,不但沒受到獎賞,反而突然死了,聽說罪名是欺上瞞下,縱容屬下燒殺搶劫,□□擄掠,等等罪狀數不勝數,大都督出了名的軍規苛刻嚴厲,所以孫英犯了事死了也不足為奇,就是沒人知道真正死因。 所以后來,已經沒人敢再給姬行云送什么美人,連宴席上獻舞的舞姬都免了,怕是撞在槍口上,死得不明不白。 姬行云再傳見卿卿,是在第三日夜里,慶功宴結束之后。 想起來第一次去姬行云房里的畫面,再想想上次那個人頭,卿卿當時就心里七上八下的,恐慌不安,琢磨著,這狗賊肯定是想讓她去陪他睡覺! 卿卿自然是不愿意去的,能躲就躲,于是果斷選擇裝病。 她都病倒了,姬行云難不成還要綁著她去? 姬行云聽說卿卿突然就病了,便知道推辭的理由,本是打算讓人強行將她綁來,可想了想,還是帶著一身的酒氣過來看看。 卿卿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躺在床上,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床邊站著的高大黑影,嬌滴滴的嗓音道:“卿卿實在頭痛欲裂,起不來床,還望大都督體諒。” 這般酥軟人心的聲音,聽得人腿都快軟了,加之再對上她那雙秋水明眸…… 姬行云往床沿一坐,由上而下,問,“沒叫大夫來看看?” 卿卿知道,姬行云肯定來看她是不是裝病,裝病這方面她很有經驗! 卿卿緊緊皺著眉,弱弱縮在被窩里,用錦被蓋在半張臉,道:“不必了,都是老毛病,以前就經常頭疼,請了名醫診治,用了許多藥方也不見成效……只需好生清凈幾日就好。” 言下之意,千萬別來找她,她想靜靜。 姬行云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既然頭疼,要不要給你把腦殼撬開,看看是不是里頭壞了。” “……” 卿卿驚愕的瞪大眼,抬眸就對上他那陰惻惻的目光。 好半晌,她才顫音道:“上一個說要給別人開顱治病的人已經死了……” 姬行云蹙了蹙眉,“你敢咒本都督死?” 第6章 卿卿何止咒他啊,要是有能耐殺了他更好,這可是她父兄的夙愿。 因為祖父將姑姑嫁給了齊王的兄弟聯姻,阮家一直依附效忠的齊王,并在魏王篡位稱帝之后,南方也擁立了齊王為帝,形成了北魏南齊兩分天下的局勢。 對于齊王來說,北伐入住中原最大的阻礙就是姬行云,所以一直以來,卿卿的父兄都想把姬行云給除掉,然后幫齊王北伐入主關中一統天下。 只可惜卿卿又慫又弱又害怕,除了想逃跑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而后姬行云將手收回,背過身去,道:“那你且休息吧,明日叫大夫來給你看看。” 說完他起身要走。 卿卿忽而想起來什么,又伸出手,拉著他的一片衣角,小心翼翼的詢問:“大都督答應要將宋易入土為安的,不知可還記得?” 姬行云扭頭回來,埋頭見了那只白皙的玉手,再對上那雙秋水湛湛的眼眸,微微點了點頭。 “昨日已經讓人將他安葬了。” 卿卿好似還有點不信,“你不讓我親眼看看,我怎知道安葬了沒有?” 姬行云冷嘁了一聲,“待你病好了,便讓人領你去親眼看看。” 而后姬行云握住她的手,塞進被子里蓋住,這才扭頭轉身離去。 卿卿提出去祭拜宋易,其實是想為宋易上柱香,燒點紙,也算不枉他對阮家一片赤膽忠心,寧死不降。 回想起來還讓人后怕,如果那日被抓回來的不是宋易,而是她兄長,那死在姬行云刀下的人是不是就會變成她兄長? * 卿卿安安靜靜休息了幾日,姬行云有事情要時常出入奔波,大部分時間也不在府上,偶爾來看她一眼,都被她“頭疼”打發走了。 反正頭疼這個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說疼就疼。 出去祭拜宋易那日,正好就是宋易的頭七,也正是卿卿被獻給姬行云的第七日。 姬行云并沒有來,只是派了一隊人馬護送卿卿前去墓地。 卿卿穿著一身素衣白裙,披著披風御寒,戴著風帽,領著眉兒,還備好了一些祭品和香燭紙錢,就這么乘坐著馬車,被兵馬護送著出城前往墓地。 路上,卿卿與眉兒二人坐在馬車里。 眉兒湊到卿卿耳邊,“娘子,今日出城,不如我們趁機逃走?我看護送的人也就百十人,等上山到了墓地,想辦法將他們支開,剩下幾個我應該能夠對付,到時候咱們搶一匹馬就開跑……等逃出去混入流民,他們很難追到。” 眉兒正在悄聲說著她的逃跑計劃,卿卿一聽,頓時就心動了,激動得心跳都快了幾分。 她說得沒有,這次確實是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 難道,她這么輕易就要逃了? 不管能不能成,總應該試試吧,萬一逃出去了呢! 卿卿抿唇含笑,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借著車輪聲音的掩蓋,交頭接耳商量著逃跑的細節。 深秋時候,涼風蕭瑟,大地已是一片枯黃破敗景象,就如這戰火紛飛的天下一般,河山破碎,滿目瘡痍。 秋風一吹枯葉簌簌落下,在地面鋪著厚厚的一層。 不過轉眼,卿卿已經帶著人,到了山間墓地,為宋易焚香燒紙,煙霧繚繞。 卿卿滿懷敬意,向故人行了大禮,心下默默念著:希望宋將軍能夠早日投胎做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順便保佑她今日能夠逃出生天…… 祭拜完了宋易,回去路上。 卿卿與眉兒對視一眼,交換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