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搖頭，到底是多年的情誼，沒再打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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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政殿。

    斂秋一邊為長孫氏整理宮中名冊一邊詢問：“楊妃自請將提紅放出宮去？”

    “嗯。提紅年歲大了，再耽擱下去不好找婆家。”

    斂秋不解，既要為其找婆家，為何這些年不找，非要現(xiàn)在找？她們可才剛搬入宮，又要出去？

    盈夏將一份資料遞過去，斂秋蹙眉：“提紅近日多有與宮人交談前朝之事？”

    長孫氏點(diǎn)頭：“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提紅與那些宮人倒沒什么別的心思。不過皆是歷經(jīng)兩朝，以往服侍于隋，而今服侍于唐。人生際遇，頗為唏噓，碰到一起，難免聊幾句往昔。

    “這做法說不上什么大錯，但于今朝而言，總歸有些不妥。楊氏還算看得清。提紅性子單純，以往楊氏為公主，自然能護(hù)得住她。而后在宏義宮也尚算安穩(wěn)。現(xiàn)在局勢不同，就算她自己不生心思，這樣的性子，楊氏也恐她日后會被人攛掇利用。

    “不如找個由頭放她出去，為她尋個好夫婿，也算全了這么多年的主仆情誼。如此做是為她自己好，也是為提紅好。”

    斂秋點(diǎn)頭：“您應(yīng)了？”

    “應(yīng)了。”長孫氏輕笑，“總歸宮里如今隋室的舊人太多，是要清理一遍的。左右都需放一批人出去，不過多一個罷了。”

    斂秋了然。她們現(xiàn)在手中做的不就是這個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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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

    蹴鞠后渾身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李承乾洗了個澡換了身衣物，總算清爽了。他重新回到前廳時，裴行儉李泰李麗質(zhì)早已圍坐桌前，桌上架了一口火鍋，旁邊抱春正將各色菜盤一一放上來。

    李承乾落入主位，眼睛唰一下锃亮。

    “終于吃到火鍋了，還是常阿榮厲害，竟能搶先尚食局一步弄出來。真想把常阿榮拉進(jìn)東宮，可惜阿耶說他是外男，日夜居于內(nèi)宮不方便，而且他家中還有老小需要照顧。哎。”

    抱春輕笑：“將常阿榮留在大安宮也好，讓他伺候太上皇，也算幫小郎君盡了一份孝心。更何況小郎君也沒損失啊。宮中尚食局的手藝不比常阿榮差。便是常阿榮偶然先做出了什么，也會第一時間給小郎君送來。”

    “嗯嗯嗯。”李承乾高興地連連點(diǎn)頭，“可以吃了嗎？”

    “熱湯已經(jīng)翻滾，可以了。可要婢子為小郎君們燙菜？”

    李承乾忙擺手：“不用不用。你看著些麗質(zhì)就行。我們自己來。火鍋就是要自己燙才好吃！”

    剛要提筷子，便有客人來訪，是于志寧。

    李承乾有點(diǎn)懵：“于先生怎么這個時辰過來？不是說好明日再復(fù)課的嗎？”

    “殿下，你已在大安宮陪了太上皇數(shù)日。這幾日皆未上課。須知向?qū)W之道，需持之以恒，萬不可半途而廢。落了這么多天功課本已是不該，但念在你對太上皇的孝心，便罷了。只如今你已回東宮，該早些撿起來才是。這會兒才正午，今日還有半天，不必等到明日。”

    李承乾：！！！

    就半天而已，你連這半天都不放過？

    李承乾撇撇嘴，對于于志寧突然冒出來打擾他吃火鍋不太高興，卻也知道自己這些天跟李世民鬧脾氣，所有課程都沒上，心里有點(diǎn)虛，悶悶解釋：“先生，這幾日我雖未曾跟你們上課，但不曾荒廢學(xué)業(yè)的。我在大安宮有好好做

    功課。”

    抱春十分機(jī)靈，早已將李承乾這幾日的成果取過來交于于志寧。

    “于先生，小郎君說得不錯，這些都是小郎君做的。”

    于志寧一一翻看，不免驚訝。李承乾非但把他們之前布置的作業(yè)做完了，還有許多額外的作業(yè)，甚至其中還涉及到一些他們暫時沒有講到的課程內(nèi)容。

    李承乾笑嘻嘻說：“阿翁教的，功課也是阿翁布置的。我可沒有同阿翁純玩。我很自覺的。每天都讓阿翁教我新課，完成了課業(yè)后才跟他玩鬧。”

    于志寧聽得連連點(diǎn)頭，十分欣慰。

    見他面色轉(zhuǎn)變，李承乾笑起來：“先生來得巧，這個時辰還未用午食吧。我們正打算吃，還未開動，先生不如一起吃。”

    眼疾手快掃了眼裴行儉，讓他幫忙把于志寧按在桌前，又讓抱春趕緊再取一副碗筷。

    “先生，這個叫鴛鴦火鍋，兩邊是不同的湯底。各色食材可以自己燙煮。那邊有抱春備的各色蘸料，先生喜歡什么口味，可以按自己的需求來調(diào)配。若先生沒有特別的喜好和忌諱，不如我給先生調(diào)一個，先生看看合不合胃口可好？”

    說著，李承乾已然接過抱春遞來碗筷，調(diào)好后送到于志寧面前，又為其燙菜。

    “先生，這個是肥牛卷，便是牛rou，我讓人切成薄薄的一片，夾起來在湯中涮幾下就能吃，十分方便。這個是羊rou，也是切成薄片，同牛rou一樣。這個是牛肚片。這個是灌湯牛丸，手打的牛rou丸，脆爽彈牙，一□□汁。味道特別棒。先生一定要嘗嘗。

    “這是油炸豆皮。豆皮先生定是知道也吃過的。可這個油炸豆皮與平常豆皮的烹炒做法不同，放在火鍋里燙煮后更好吃。這是豬血，這是豆芽，還有這個，這個，以及這個……

    “先生是喜歡吃辣的還是不吃辣的？若愛吃辣便在紅湯里涮，若不愛吃辣，便放在清湯里涮。各有各的滋味。先生快嘗嘗啊。”

    李承乾介紹得很仔細(xì)，招待得也很殷勤，但于志寧越聽眉頭蹙得越緊：“這火鍋可是殿下新?lián)v鼓出來的？這桌上可全是殿下的午食？”

    李承乾點(diǎn)頭：“對呀。先生是不是怕不夠吃啊。不用擔(dān)心，后廚還有呢。先生盡管放開了肚皮吃。吃完了，再讓她們上。”

    于志寧無奈輕嘆：“臣知道殿下年幼，喜好玩樂，愛搗鼓新東西，從前也便罷了。如今身份不同，總該多點(diǎn)責(zé)任心，注意分寸。

    “想來殿下在大安宮這幾日便是與留在那的常阿榮搗鼓火鍋了吧？殿下現(xiàn)今為太子，肩上承載著社稷之重，怎可再如以往那般散漫？當(dāng)每日自省，勤勉進(jìn)學(xué)才對。”

    李承乾皺眉：“我這幾日有學(xué)習(xí)啊，先生不是看過我這幾日的功課了嗎？”

    于志寧搖頭：“臣聽殿下語氣頗為自傲，可是覺得能在玩樂之時自覺每日抽出一點(diǎn)時間來學(xué)習(xí)功課是件十分了不起之事？

    “殿下所學(xué)是為自身，為大唐，為社稷。完成功課乃本分，怎可露出沾沾自喜之態(tài)？以殿下的天資，若肯多努力兩分，將研究火鍋等物的時間抽出一半用于讀書，此刻四書五經(jīng)只怕都已學(xué)完，過兩年就可聽政了。”

    李承乾：？？？我才幾歲？過兩年就聽政，你是魔鬼嗎！

    他突然回想起夢中世界里有些家長老師的言辭。

    “你讀書是為我讀的嗎，是為你自己。你做完作業(yè)就行了？學(xué)校的作業(yè)做完了，你不會做課外作業(yè)嗎？課外作業(yè)也做完了？做完了你不會再買一套嗎？”

    “別玩游戲了，學(xué)習(xí)去。啥？你學(xué)習(xí)完了才玩游戲的？學(xué)無止境你知不知道？學(xué)習(xí)還能學(xué)得完？你聽你這話就知道你態(tài)度不對。你今天的知識掌握了，明天的呢？后天的呢？”

    “別跟我提你聰明，你聰明人家學(xué)一天會的，你學(xué)一個小時就

    會。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要是學(xué)兩個小時呢？學(xué)三個小時呢？你不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別人了嗎！到時候別說985，不論清北還是其他常青藤名校，你都能上！”

    畫面感太強(qiáng)，句式跟于志寧一模一樣，看在于志寧一張嘴巴拉巴拉，李承乾打了個機(jī)靈，從心底滋生出一股惡寒。

    你要說這些話有錯嗎？似乎也沒有。但就是讓人很不舒服很窒息。太窒息了！

    “再有……”于志寧還在繼續(xù)，“殿下一頓十幾個菜會否太過鋪張浪費(fèi)了些？大唐立國不過數(shù)年，基業(yè)初定，天下百姓仍有諸多苦難未曾解決，國庫經(jīng)數(shù)年戰(zhàn)事，也不算豐裕，當(dāng)節(jié)儉些才是。

    “況且都說上行下效，殿下是太子，該以身作則，為眾人做表率。不可帶頭行這等鋪張之風(fēng)，若旁人都這般學(xué)怎么辦？另外似這等牛rou。殿下此前便弄出干鍋牛腩，如今又是牛rou卷。可耕牛乃農(nóng)器之重，是百姓的根基。怎能如此肆意食用？”

    李泰李麗質(zhì)直接愣住，不知所措，裴行儉偷偷瞧了眼李承乾，面露擔(dān)憂。但見李承乾嘴唇直抿，十分不耐煩，卻還是忍住了，只是又給于志寧燙了塊油炸豆腐：“先生不如先吃點(diǎn)東西吧，都這個時辰了，你不餓嗎？”

    李承乾干巴巴看著火鍋望眼欲穿，吃吧，吃一點(diǎn)吧。先吃完再說行不行！

    我等了這么久的火鍋，你好歹讓我先吃一口！

    哪只這塊油炸豆腐讓于志寧更生氣了：“食油多珍貴之物，百姓日常所用都是省了又省，殿下竟拿來炸豆腐，簡直胡鬧！”

    李承乾實(shí)在沒忍住：“我就炸了一盤，又沒炸多。我知道尋常百姓吃不起，所以沒打算傳到外頭去啊。而且我也就吃這么一次。好難得才吃一次呢。”

    于志寧眉毛皺得更緊：“瞧殿下這模樣，是覺得臣說的不對？”

    李承乾暗自翻了個白眼，覺得很糟心。合著他請人吃東西，還請出毛病來了？看來今天不把話說清楚，這飯是吃不成了。就沒見過這么一根筋的人，有得吃不好嗎？怎么那么多亂七八糟的問題。

    這要不是看在對方是自己先生，依李承乾的脾氣，早就掀桌了。

    “自然不對。”李承乾坐下來，將筷子拍在桌上，端起架子開始掰扯，“先生說我愛玩，愛搗鼓東西，我承認(rèn)。但你讓我一直學(xué)習(xí)，放棄玩樂，絕無可能。向?qū)W之道，需持之以恒，也需勞逸結(jié)合啊。

    “我玩樂是為了放松大腦，是為了之后更好的學(xué)習(xí)。一直困頓在書本里會變成書呆子的。我們要注重德智體美育全方位發(fā)展，不能死讀書。再說，人之向?qū)W，不一定只能通過書本，人情往來，世間百態(tài)，百姓民生，樣樣都有可學(xué)之處。”

    德智體美育？于志寧懵了一瞬，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但轉(zhuǎn)瞬將每個字拆開，似乎又理解了那么些。

    再聽后面，人情往來，世間百態(tài)，百姓民生……嗯，似乎也不錯，但是！

    于志寧張著嘴還沒開口，李承乾繼續(xù)：“你說我在大安宮同常阿榮研究火鍋，我也承認(rèn)。可你話中對此很是不屑，這我就不敢茍同了。

    “你覺得火鍋不算什么，那西紅柿西瓜辣椒呢？豆皮腐竹呢？它們哪一樣不是我在玩樂搗鼓中弄出來的？而今它們哪一樣沒有成為百姓的營生？你焉知火鍋不能？

    “再說鋪張。先生只看到我一桌子十幾個菜，可有看到每個菜的菜量？又可曾看到我們是幾個人食用？我們四個孩子，都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我跟老裴每天還得習(xí)武，消耗量大，吃的也就多。

    “每盤菜就那么點(diǎn)，我們四人完全可以吃光。既然能吃光，便是物盡其用，如何算鋪張浪費(fèi)？”

    于志寧低頭看了眼碗里的菜，確實(shí)分量較小，但是他仍舊蹙著眉：“品種太多了些。殿下可以選取其中幾樣，稍加分量，剩下的明日后日

    再用。”

    李承乾一腦門問號：“我今日吃三樣，每樣吃一大盤，換著花樣吃三天，跟我每天多吃幾樣，每樣少一點(diǎn)，同樣吃三天，消耗的食材總量是相同的啊。有何區(qū)別？”

    于志寧：……

    “先生，你總得讓我吃飽吧。我吃不飽我會餓啊。”

    于志寧：他冤枉，他從沒想過讓小郎君吃不飽。

    “至于說到牛……”

    李承乾本打算反駁回去，突然想到什么，悠悠打量了于志寧一圈，把即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道：“我覺得先生說的對，上行下效。我的喜好確實(shí)可能會造成下面人的效仿，這樣不好。”

    于志寧松了口氣，微微點(diǎn)頭：“殿下明白就好，那殿下可清楚若眾人都好食牛rou，追捧牛rou會帶來什么后果？”

    “不清楚啊。我清不清楚重要嗎？重要的難道不是阿耶清不清楚？”

    于志寧：？？？什么跟什么？這跟圣人有什么關(guān)系？

    李承乾兩只眼睛瞇起來，笑得宛如狐貍。本來覺得有阿耶給的那些承諾和東西，他暫且當(dāng)幾年太子也行。現(xiàn)在看來，他可太虧了。

    夢里表姐說，于志寧這幫人喜歡諫來諫去，但那時他覺得先生們雖然固執(zhí)了點(diǎn)，整體還好，應(yīng)該不至于他沒犯錯都被指摘。

    事實(shí)證明他天真了。他吃個飯都能被叨叨，這日子還怎么過！他倒是想全部懟回去，但他若是都懟回去了，先生還有什么發(fā)揮的空間？他總得給先生留點(diǎn)東西，先生才能去對付他阿耶啊。

    嗯，對，表姐還說了，他們大唐這批人不僅對太子諫，對皇帝也諫。

    所以很好，支棱起來，讓我看到你們真正的實(shí)力！

    絕對不能只有他一個人聽罵。

    “今兒不只我吃火鍋，阿耶也吃呢。是我不喜歡他跟我搶吃的，不想跟他吃，才自己在東宮開了一桌。我們幾個孩子吃我們的，他吃他們的。

    “他那邊食材可比我們多，牛rou也更多。我這邊的牛rou還是他給的呢。他比我愛吃牛rou牛腩多了。先生，你看，我也是學(xué)了阿耶的。要不你把剛剛同我說的話去跟阿耶再說一遍，也勸勸阿耶？”

    李承乾眨眨眼，極力慫恿：“去吧去吧，阿耶現(xiàn)在指定還沒吃完。火鍋就得慢慢吃，所以他那邊桌上的鍋?zhàn)邮巢牡茸C據(jù)絕對還在。你趕緊去，再晚他可能就毀尸滅跡，你便抓不到現(xiàn)場了。聽說過一句話沒有，捉賊拿贓。你得拿到臟才有底氣。”

    于志寧：……太子殿下，捉賊拿贓是你這么用的嗎？你是在內(nèi)涵圣人是賊嗎？

    “先生，你若是能說服阿耶，那可是大功一件。阿耶不吃了，我就不學(xué)了。我不學(xué)了，別人也就不會學(xué)了，對不對？所以你看，關(guān)鍵不在我，在阿耶。他才是最上頭那個。所以，行動起來吧。我看好你哦！”

    于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