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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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這時候他想選擇跳車都不能夠。因為左邊的捷豹完全頂住了車門,他連車門都打不開更別說往外跳。后面也有敵人,右邊就是垂直的坡道,從右邊跳下去,他就等于直接跳崖! 敵人是籌謀已久,從一開始就已經打定主意完全堵死他們所有的求生道路。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把懷里的小女孩完全身下和沙發之間,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車子翻下坡道后,他起碼能給關雪心做個人rou墊背,減少她的損傷。要是運氣好她能活下來,希望以后逢年過節不要忘了給自己燒點紙錢,也就不枉他救她這一次。 然而預想之中的翻車墜崖并沒有發生。 車子竟然在最后一刻真的停了下來!它的一只前胎也被打爆,終于沒有讓它完全失控,車頭正撞到坡道上的一棵大樹樹干,發動機當場就撞壞了,因為登時就聽到它一聲悶重的低吼,隨即車前蓋升起滾滾灰煙,車身在垂死般的痙攣后,終于完全癱瘓,變成了一堆廢鐵。 這時候他們離皇后大道只有不足一百米。兩輛捷豹沒有再次進行撞擊和開槍,而是迅速地撤離了現場。后方不一會兒就有其他車輛行駛經過。 關正英就晚了十分鐘到。 他不顧秘書阻攔先一步靠近車身拉開車門,車里的人好像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生怕是敵人過來補槍,縮著就往沙發地深處蜷,女孩在他懷里如驚弓之鳥,緊緊扣著他的領子不愿意松開。 “阿雪。”是聽到了親愛的爹地的叫喚,關雪心才敢抬起頭,四肢發軟地朝父親爬過去。 “嗚哇——爹地——”小女孩這次是真的嚇壞了。 做父親的摟著女兒,臉色是鐵青的,嘴上卻溫和得不得了:“沒事了沒事了,爹地來了……” 江去雁昏昏沉沉,渾身無力,連爬都爬不起來,平衡感好像完全從他身體里面被抽走了——剛剛車頭撞到樹干的那一下,他為了護著關雪心,腦袋撞到了車門,這一下撞得很重,他可能淺淺地昏過去一下,也可能沒有,他記不清楚了,只有滿懷的不適著急想發泄。等女孩一從懷里出去,他再也忍不住,當場嘔了出來。 胃袋里其實沒什么東西——做了一整天的白事,他也沒顧著吃東西,這時候就算吐也吐不出來什么,一點稀稀拉拉的水液和膽汁罷了,但他實在眩暈得很,越暈越想吐,越吐越暈。 他想做個深呼吸,耳邊好像聽到有人急切地叫他的名字,但他的頭太重了,根本抬不起來。 胸口一口熱氣吐出來后,他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已經在醫院。 他認得這個病房,養和醫院的單人間,一天的住院費夠他一個月房租。 “你醒了!”關雪心一直守在他病床前,熬得眼睛都是紅的,“謝天謝地,菩薩保佑,佛祖有眼,你要是不醒來,我也不想活了……” “呸。”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弱,使不上太多勁,“不吉利的話不準講。” 女孩含淚帶笑,也不管他手上還吊著水,醫生囑咐不能大動影響腦袋休息,撲上來就把他整個人抱住:“你救了我兩次啊!連爹地都說,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后我要孝敬你的。” 第一次,是她還在娘胎里,江去雁保她順利降生。第二次,兩人是患難與共。 女孩頭發干凈馨香的味道縈繞在江去雁鼻尖,他也酸了鼻子。 正想撇開臉擦擦眼角,一回頭,關正英正好站在門框下,深沉的復雜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一驚,剛剛壓根沒有注意到關正英也在這里,不知道被看了聽了多少去。 “阿雪,”老男人發話了,“你唔好那么大力氣抱他,醫生說他的腦袋受不得刺激的。” 關雪心不得不坐起來:“我是太激動了嘛。” “講了你多少次,不好好在病房休息,跑來跑去做什么?”做爹地的很無奈,“回去躺著!等一下還要去做檢查的。” 關雪心不想走,她不想離開江去雁身邊,小女孩不敢一個人呆著,病房那么空那么大,她想想都后怕,怕又有歹人跑出來要謀害她。在江去雁的身邊她才有安全感,才放松些。 江去雁知道她在想什么,悄悄在她耳邊說:“吶,你現在乖乖跟著護士醫生去做檢查,等你爹地走了,我讓護士將我的床移去你房間,好不好?” 關雪心得了他的保證,勾了手指才肯離開:“你講話算話哦。” “講大話是小狗。”江去雁知道怎么哄她聽話,“去啦。” 女孩走了,她爹地卻沒走。 關正英聽到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音,才真正往門框里邁一步,進入了房間。 江去雁看著他背過身,將房門輕輕一合,“啪”,關上了。 第7章 關正英不會來救他了 江去雁的心跳漏了一拍。 只有他們倆了。 關正英向他走來,皮鞋一下又一下的腳步聲,像是踩在江去雁的心上。他在床前坐下,緊皺著的眉頭微微一松,先呼出一口長氣,然后抬手試探性地落在江去雁的手背。指節輕輕扶了扶插著輸液針的那塊地方,被膠封的皮膚上一陣溫暖的癢意。 江去雁要開口,他受不了如此逼仄的沉默。 關正英突然翻過他的手用力握住,握得江去雁十指發疼:“還好,你沒事。還好。” 好似咬牙切齒被逼出的這么一句話。 江去雁剛剛被小女孩弄得發酸的鼻頭更酸漲了。 “是我不好,”關正英沉痛地道歉:“怪我,我說過上次是最后一次,我沒做到。” 江去雁抽了抽鼻子,眼眶一熱。 富正剛成立模特部的時候,是個多事之秋。 太平山下不太平,香堂被砸,多間牌館接連遭到了查封,差佬甚至找到了富正的前臺來扣人。最緊張的時候關正英的貼身秘書都被帶走問話,人是在早上上班的時候直接失蹤的,整整兩天仿佛人間蒸發,最后是關正英直接拎著一袋子美金去了警務處才把人撈出來。 轉型之路不是那么好走的,翻過了一座山還是一座山,淌過了一條河又是一條河,魑魅魍魎接踵而來——不希望關家走到臺面上的,除了昔日的仇家對手,還有與各大社團幫派有著千絲萬縷勾連的警務處。這些貪腐成性的警員常年拿著關家的“供養”存活,如果關家的生意合法了,自然不再需要警務處的掩護幫襯,警員們就會失去一份豐厚收入,換了誰都不甘心。 為了避免麻煩,林至芳和兒子一早被關正英送去加拿大“度假”。關雪心還不足一歲,被養在奶媽那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包括幾位重要董事和公司的高管也陸續離港避風頭。江去雁每天到公司上班的感受就是,眼見著人一天比一天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那天江去雁加了一會兒班,從公司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羅家君約他去牛雜巷吃宵夜,剛走到巷子口路邊一輛警車停下,出來兩個穿制服的警員。 “江生,請和我們走一趟吧。”連警察證都沒出示,但氣勢不容置喙。 江去雁謹慎地環顧四周,小破巷子幽暗人少,無處呼救,里頭還是個死胡同,他跑不掉的,拒捕才有可能惹上更大麻煩。 他做了個深呼吸,眼角余光已經看到了走進巷口的羅家君:“阿sir,我朋友和我約了吃宵夜,我和他打個招呼,免得他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警員哪里由得他胡來,蠻橫地把他押上車,他還奮力揮手高呼羅家君:“阿君!我有事先走!這兩天你別來找我,我會再聯系你的!” 警車直接去警務處,審訊室門一關,江去雁被拷在了塑料椅子上。 來問話的兩個警察肩膀上的肩章不一樣,一個是只有警號的警員,另外一個職位更高,可能是警司。 那警員毫不掩飾眼里的鄙夷:“你就是關正英那條契弟?”他輕浮地吹了聲口哨,“現在有錢人已經不興玩女人了?靚是幾靚,果然麻豆是不一樣。” 江去雁心驚膽戰地閉著嘴巴,不敢反駁。 旁邊的警司調侃:“你不如試一下?人家專業的,比你老婆肯定爽啦。” “死基佬!”警員一臉惡心,像是沾上了不吉利的東西:“喂,你有沒有艾滋病的?” 江去雁快速搖頭,一開口還是泄漏了害怕的情緒:“你們……你們抓我沒有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沒有價值的。有料的人都被關正英送去國外了。我只是個小人物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有沒有價值不是你話事,”警員像是被他的恐懼取悅了,“姓關的每個月給你多少零用?” 江去雁的腦袋飛快地運轉:“他不給我錢的。” “那你的收入怎么來的?” “我在富正有職位,公司每個月給我開3000人工。” “都不少啦。”這個工資在當時算是平均水平。警員又問,“你們公司那些model是不是都要和老板上床才能拍封面出通告?” 這明顯就是侮辱人了。 江去雁知道他們是想抓富正的把柄:“我們……我們公司所有手續合法合規,雇員都是通過正常招聘渠道錄取,每一個面試過程都有文書記錄,其他的細節我也不清楚,如果有問題,你們可以去向人力資源部詢問和取證。” 警員聽得一愣,警司哈哈大笑。這笑聲回蕩在封閉的詢問室,只是把江去雁拖進更深的恐懼里。 “伶牙俐齒,不怪關正英喜歡你。”警員一邊走近他一邊說著些夸獎的話。 到了跟前,他突然變臉,抽出警棍就向著江去雁的背掃過來! 江去雁毫無防備被一棍子打翻在地上,摔得灰頭土臉,他的手還拷著椅子腿,拉扯間手腕被刮下一層皮,背上劇痛,他也不敢吭聲叫疼,咬緊牙關努力護著腦袋。警員一桿警棍揮得虎虎生風,接連抽打出十幾下,棍棒擊中骨頭的悶響一下比一下沉,這樣打出來皮rou傷不多,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但傷的都是內在,骨頭、內臟無一能幸免。 “我不要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警員一把揪著他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看著自己,“我要知道,關正英開公司的這些錢都是哪里來的、他還有哪些秘密銀行賬戶、牌館是怎么把錢轉過去的?” 江去雁嘩地一口血吐出來,喘氣都喘不上來,嘴里都是甜腥的味道。 警員被他弄得一手的血:“你最好是早點說出來,免得受太多罪。”他獰笑兩聲,“上次抓他的貼身秘書,他籌了兩天的錢才過來,你估計一下這次他要籌多久的錢?” “我……我不知道……”江去雁疼得抽搐,兩眼翻白神散,血和眼淚糊滿了整張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警員一巴掌抽在他臉上,再次把他打翻,用鞋踩他的臉:“這么靚的一張臉要是毀了,他可能就不喜歡你了哦。”他威脅道,“到時候連出錢撈你出去他都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去懲教所*,里面有很多很饑渴的男人,他們可不介意是男是女……” 后面的話江去雁其實聽不到多少,他兩只耳朵嗡嗡地鳴叫,腦袋里一時間都是空的。 關正英會來救他嗎?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對于關正英來說,他其實可有可無。沒有他,公司還有大把的模特幫助運營;大太太雖然信任他,讓他有機會當個雙面間諜,但是換一個人來也不是不可以。 關正英愿意撈他的貼身秘書是因為秘書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已經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但江去雁呢?他才進關家多久?他有什么資格被關正英劃為自己人? 就算棄了他一個,也不會給關正英造成多大損失的。 “我不知道。”江去雁閉上了眼,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是不穩的了,“你再問我多少次,我都只有這一句可以答你。” 那警員叱罵了一句“死牛一邊頸”*,把他踢到墻角里又是一陣拳腳相加。接下來的毆打持續了有半個小時,江去雁勉強護住了自己的腦袋,但是背上和腹部都遭到了持續的抽擊,這中間他可能還吐了,也可能沒有,他不記得了,到最后連怎么昏過去的都不知道。 等他昏過去之后,警員又用冷水把他澆醒,以強光刺激他的眼睛不讓他睡著,再用濕布蓋在他的臉上讓他體驗窒息感,等他快要昏死的時候,又把濕布抽掉,就這樣來來回回地反復折磨,江去雁長這么大都不知道還有這么多慘無人道的私刑。 他進警務處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半,整場酷刑一直進行到后半夜,后來他徹底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身體和腦袋都已經被逼迫到了極限。可能是快要天亮的時候,也可能離早上還有很長時間,總算熬到那兩個畜生累了、想休息了,刑訊才停止。 他們把他直接扔在審訊室里,等人一離開他立刻就昏了過去。 早上是那個警司把江去雁叫醒的,他在地上放了一杯水,示意江去雁可以喝,還把手銬解開了。 然后,他給江去雁帶來了一個消息—— “我們聯系了富正,公司說沒有你這個人。關正英不會來撈你了,你死心吧。” 江去雁爬過去,他太渴了,哪怕一點點水現在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但因為手腳都疼,他沒有力氣,還把杯子打翻了,他也顧不得其他,伸出舌頭就舔地上的臟水喝。 那警司看著他那樣子嘖嘖發笑:“再給你兩個鐘,講不出來,我們就可以換地方了。”他進一步勸誘:“你也好好想想,你拼命幫他保守秘密,他轉頭就把你拋棄了。這種用完就扔、無情無義的人,還包庇他做什么?反正不是你死就是他死,不如早點把料給我們,等抓住了他的把柄,搞死他,就當報今日之仇,嗯?” 見江去雁還是不開口,只死氣沉沉癱在地上,他也不多浪費口舌,摔門而去。 其實不是江去雁不生氣,他只是沒有聽到后來的話。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要失聰了,或許是被警員打壞了耳朵,又或許是他真的快要死了,五感在漸漸變得遲鈍,痛苦也好像變得不那么重要。 人的身體真的很神奇,再劇烈的疼痛,如果持續時間久了,也是能適應和習慣的,習慣了就麻木了。即使疼痛本身沒有減輕,但在體感上會讓大腦覺得這不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情。 這就是他在這個可悲的、腐爛的、疲憊的人生里學會的最有用的道理了。 適應痛苦,接受痛苦,無論多么可怕的痛苦,他總會習慣的,習慣著習慣著日子就過去了。他也這么活了二十年不是嗎?難道是他的人生很好過嗎?難道生活什么時候善待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