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賠償
晚上,封疆借著困意試探元滿:“你今天過來,只是為了還項鏈嗎?” 還項鏈的話何必親自過來?還送到辦公室? “本來想取了錢一起送過來,但是銀行取大額現金要提前預約,所以今天只有項鏈。”元滿回答。 封疆愣了一下,問:“取什么錢?” 懷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小聲解釋:“你沒有發銀行卡號給我,我只能取現金……” 她是真的要跟他銀貨兩訖!封疆氣得太陽xue突突地疼,他調整呼吸開口:“你打算取多少錢?” 他在元滿心里究竟值多少錢? “二十五萬……”元滿的回答有些沒底氣。 二十五萬,他封疆在她心里只值二十五萬。 封疆松開了抱著她的手,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沒說話。身后的人沒有絲毫動靜,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大約二十分鐘后,封疆聽見她漸漸平緩的呼吸聲。 她睡著了。 剛剛被公布定價的封疆顯然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二十五萬。二十五萬有多少?一個中層技術員的年薪?二十五萬,擺在桌子上甚至沒有城西的投標文件厚,上次拍賣會上一只汝窯瓷瓶的加價幅度都不止二十五萬。二十五萬,買不到榮寶齋一把折扇,二十五萬,他甚至沒有Alex貴,那匹進口的漢諾威溫血馬,自從元滿可以獨自騎馬之后,他就將Alex給了元滿騎。 元滿總是偷偷給它喂蘋果,給它編好看的辮子,捧著它臉親它,撫摸著他的脖子跟它說悄悄話。元滿很喜歡Alex,可是Alex的主人連她一個溫柔的眼神都沒得到過。 封疆看著窗外的月亮,心一點點地沉了下來,二十五萬,對于他來說可能不值一提,但對于元滿呢? 那大概是她全部的錢,這么些年的獎學金還有與家里斷絕關系前給的錢攢在一起,約莫就是這么多。 想到元滿剛剛說二十五萬時候的語氣,很小聲,似乎是害怕他嫌少。封疆的心不可避免地發酸起來,這些年她一直都一個人,身邊沒有家人朋友,性格又內向冷僻,與同學室友也都是僅限于見面會打招呼的狀態。唯一親近的人,是封御那個少爺,結果到頭來人家只把她當客人。 封疆轉身將她抱進懷里,熟睡中的元滿小聲嚶嚀了幾句,封疆在她臉頰上親了親,小聲道:“不急,慢慢來吧。” 八月中旬。 元滿站在封御的大堂,撥通了白彧的電話。 那邊隔了很久才接起,白彧的聲音有些啞:“小滿?怎么了?” “我在封御。”元滿直接開口,蕭咲的手機已經連續三天都是關機狀態,她聯系不上人,找白彧也說蕭咲有事,她沒辦法不擔心。 電話那頭的呼吸明顯加快了,隨后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整理聲:“小滿……小滿你在樓下等會,我來接你。” 白彧從電梯里走出來時,元滿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抬手遮掩額角的動作,她的心咯噔一下,直覺告訴她一定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小滿,你今天怎么過來了?蕭哥他不在……” 白彧的笑容有些牽強,元滿直接打斷:“為什么被打?” 她甚至沒有問是否被打,而是直接問被打的原因,白彧接不上話,沉默了半晌想敷衍過去:“沒有,小滿,你別多想。” “我要見笑笑。”元滿聲音發抖,不等白彧拒絕她就直接往電梯那走。 白彧慌了神,上前拉著她的手要攔她:“小滿,小滿,你冷靜點,真沒事兒,真的,我的話你還不信么?蕭哥不在樓上,等他回來我再……” “刷卡。”元滿指著VIP直達電梯開口,她今天一定要見蕭咲。 “蕭哥真的不在……” “刷卡!” 白彧拗不過她,知道今天她不會罷休,只能刷卡帶她上樓。蕭咲不在,元滿在套間所有的房間都找了一遍,沒有人。 白彧站在門邊臉色低沉:“蕭哥真的不在,小滿,我沒騙你。” “他去哪了?”元滿眼睛已經濕了,她懇求地看著白彧。“他去哪了?” “我帶你去。”白彧重重地嘆了口氣,拉著她便往外走。 車上,白彧簡單描述了一下具體情況,和元滿的猜想大差不差。蕭咲是因為合同的事情被為難了,他和封御簽了五年合同,今年八月初合同到期,蕭咲知道肯定沒那么好解決,本以為最多是封御要扣他一筆錢來了事,他連錢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是封御要他續約,這些年他為封御掙了不少錢,也因為性格問題惹了不少麻煩,他拒客不在少數,封御的總經理因為這事忍了很久。如果他不同意續約,就得賠付封御一筆巨額的客源損失費,而蕭咲自然不同意這種解決方案,當時氣急了直接就跟封御的總經理動手。 當時打得亂作一團,蕭咲肋骨骨裂,封御的總經理已經報警,告他蓄意傷人。 “對方傷情如何?”元滿凝眉問到。 “皮外傷,那天他們講話難聽,蕭哥就是氣上頭了,對著臉來了兩拳,立馬就被人拉住了。”白彧扯了扯唇角,他臉上的傷也是拉架的時候受的。“這群王八蛋下手陰得很,專挑看不出的地方打。” “他們也動手了,那這就是互毆了,怎么能算單方面的蓄意傷害呢?而且,這最多是激情傷人。”元滿拿出手機開始查詢條例,這擺明是給蕭咲下套。 “小滿……你一會勸勸蕭哥吧。”白彧握著方向盤,低聲嘆了口氣。 元滿正在聚精會神地查看條例,聽到白彧這樣說,她有些不明白:“什么?” “小滿,勸勸蕭哥。讓他低頭認個錯,服個軟,大不了……再續幾年。”白彧的聲音越來越低。 元滿愕然轉頭望著駕駛位的白彧,語氣激動:“這事兒明明是他們不遵守合同,為什么要笑笑低頭?這踩著法律紅線的事,我不信他們真的能拿合同逼人,鬧大了他們就好收場嗎?” “小滿!”白彧沉聲喊了一句,隨即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小滿,你不明白。封御這些年在京城做生意,沒出過一件事,沒人敢鬧,沒人敢管。那張合同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張可有可無的廢紙,就算沒有,他們也能逼得你低頭。封御背后的大老板很有背景,你就是想把事情鬧大,他都能讓一切變得悄無聲息。” 元滿的舌根有些發麻,仿佛有人在她腦子里敲了一下警鐘,白彧口中封御背后的大老板,指的就是封疆嗎? 白彧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沒有人會心甘情愿承認自己的無力,蕭咲之前再三交代不要讓元滿知道這些,可這次逼到頭上來了,他也只能期望元滿能勸住蕭咲。 剩下的路,兩人都沉默無言。 車子停在了一家私立醫院門口,地方很僻靜,白彧帶著元滿走進電梯。消毒水冰涼的氣味讓白彧皺眉,一旁的元滿一直不說話,他不想她擔心,開口安撫:“蕭哥沒什么大事,稍微有點骨裂,沒完全斷。” 電梯樓層的數字一直穩步上升,白彧看了一眼即將到達的樓層,提醒道:“一會你就好好勸勸他,真鬧起來,這些年賺的錢都不夠賠的……” “需要賠多少錢?” 元滿的話打斷了白彧的思路,電梯門在提示音響起后打開,白彧扯著她到走廊的窗邊:“小滿,先不說賠償金是天價,哪怕能拿出來,他們也只會想盡辦法要更多。目的就是逼蕭哥續約,你要知道蕭哥這幾年給封御帶來的利潤可比賠償金這種死數要大得多。” “要賠多少錢?”元滿又重復了一遍。 “我也不清楚。”白彧無奈地嘆了口氣,試圖讓她明白賠償金不是重點。“我們不要去想賠償金的事情好嗎?小滿,只要你勸勸蕭哥,他肯定聽你的,只要你不介意,蕭哥一定不會這么拗的。” 元滿有些茫然地望向白彧:“什么叫我不介意,笑笑就不會拗?” 白彧啞然,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由他來幫忙捅破這層窗戶紙。 “難道我們不是應該在意笑笑的想法嗎?他又不是物件,為什么要由著別人的意愿做選擇?小白哥哥,無論笑笑做什么決定,只要他開心,我都會支持。我身上有些錢,如果……”元滿停頓了一下,鼓足了勇氣。“如果笑笑不愿意,那我們就賠錢。” 白彧看著元滿的臉,想起了那天蕭咲說的“只要她開心”,兩個人臉上的溫柔此刻在他眼前交迭重合。 “傻瓜……”白彧嗓子有些啞,他揉了揉元滿的腦袋。“你們倆都是傻瓜……蕭咲是更大的傻瓜。” 雖然明白元滿的錢不過是杯水車薪,但他再也說不出要她勸蕭咲續約的事來。白彧帶著元滿往蕭咲住的病房走去,走過走廊轉角,病房門口坐著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 白彧回頭看著元滿:“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我怕蕭哥罵我。” 元滿點頭,上前打開了病房的門,只見床上的人靠在床頭,視線一直對著窗外,沒有看來人是誰,直接開口:“不簽,滾。” 他的側臉有些不明顯的擦傷,應該有一段時間了,已經結痂,身上看著沒什么大礙,肋骨骨裂,這種傷只能靠人體自我恢復,做不了什么外在治療。 病房的門被關上,腳步聲在向他靠近,蕭咲忍無可忍,轉頭罵:“我他媽的說了我……” 那雙怒火中燒的眼睛在看到元滿的那一刻驀地閃了一下,回憶也在此刻閃了一幀又一幀,過往在眼前浮現。 八歲的蕭咲躲在山田間吃偷來的地瓜,因為吃飽而掉眼淚。 十三歲的蕭咲撬開鄉鎮辦公室的儲物間,找了塊最柔軟的鋪蓋進入夢鄉。 十八歲的蕭咲站在小賣部的屋檐下躲雨,看著手中僅剩的一張二十元發呆,剛剛電話里催債的聲音比雷聲還要刺耳。 二十一歲的蕭咲看著元滿替自己的傷口上藥,她的頭發從耳畔垂下搭在他的手臂上,柔軟的香氣撩撥得他坐立難安。可她卻緊張地問他是不是藥水太刺激,隨后心疼地對著傷口吹氣。 如今他已經二十五歲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足夠沉穩,足夠強大,能夠坦然面對未來的一切痛苦。可在看到元滿那雙透著水光的眼睛時,他一下子回到了當初,回憶擲地有聲,那些他渴望藏匿的過去將他又一次變回了曾經的自己。 那些痛苦的回憶,那些斑駁的畫面,仿佛在這一刻全部落入她的眼中。 蕭咲想捂住她的眼睛,蕭咲想親吻她的臉頰,蕭咲想將她抱進懷里,袒露自己的過去,戳破自己的心意。 可最后,蕭咲只是坐著,他的嘴唇慢慢張開,沒有聲音,只有一開一合的唇。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