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選擇的權利
蕭咲坐起身,將元滿抱在懷里,手順著她的衣服往里探,他沒有說話,溫熱的掌心貼著腰腹摩挲慢慢往上,將她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撫摸了一遍。 元滿乖乖地坐在他懷里沒有亂動,只是在手掌滑過大腿內側時輕顫了一下。 沒有傷痕。 確認完,蕭咲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下來。 她比之前還要胖了一些,小腹和大腿尤其明顯。因為長期待在室內,她白得能看見皮膚下細密的毛細血管,只要稍稍用一些力氣就容易起紅痕。 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外傷,連之前大腿內側的疤痕也完全消失不見,看來是用了很好的祛疤藥。修剪整齊的指甲,打理柔順的長發,包括飽滿盈潤的嘴唇,如果不與她交談接觸,只是看著的話,那她可以算得上是被養得很好。 可越是這樣蕭咲越心痛,他不敢去想這分別的八個多月來,元滿到底經歷了什么,明明身上一點外傷都沒有,可卻讓她現在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流暢。 可以觸摸的地方沒有傷口,那無法觸碰無法看見的地方呢? 那些無法用物理醫療手段治愈的傷口,是怎樣造成的呢? 這些想法出現在他腦海里的霎那,他的眼淚就碎在了元滿的臉頰上。 “不……不……”元滿抬起手想要給他擦眼淚,她嘴唇翕動,斷斷續續地寬慰對方。“沒有……沒有傷……餓著也……沒有……我好……” 混亂的語序,磕磕絆絆的一句話講完,蕭咲如同經歷了一場暴雨的樹,風一吹便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元滿靠在他懷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藥味,還有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的熟悉的氣味。蕭咲將人抱得很緊,這一刻,他們終于真切地感知著彼此的存在。 濕熱的眼淚滴在元滿的眼角,順著滑進了她的眼睛里,刺激得她眨了眨眼睛。 蕭咲的一滴眼淚,如同給枯井注入了引水,隨后便得到了元滿源源不斷的眼淚。 那片世界上最小的湖泊在他面前頃刻決堤。 愛是寵溺,愛是撒嬌,愛是親昵。 但此刻,愛是一雙眼睛里盛滿了兩個人的眼淚。她不需要偽裝堅強,可以放心地掉眼淚,安心的蜷縮在對方懷里變成小孩,不需要解釋自己為什么哭。 因為在蕭咲這,元滿的眼淚不需要理由。 “你……你好嗎?” “好,我沒事,只是小傷。” “是……是開心……開心的嗎?” “是,因為開心所以掉眼淚。” “那元宵……元宵有長胖嗎?” “一會我們一起問問白彧,好嗎?”蕭咲將嘴唇貼在她眼下,吮掉她的淚珠,哽咽著回答。 午飯過后,佟澤來傳話,卿月想見他們倆。 走廊里,元滿牽著蕭咲跟在佟澤身后,卿月的病房就在同層,不過兩叁間病房相隔,距離很近。 這間一體化病房很大,里里外外都有保鏢看守,佟澤帶著他們穿過入門的客廳來到卿月的病房前。 “叩叩” 佟澤輕叩了兩下門,低聲請示:“元小姐他們來了。” “進來。” 是晏沉的聲音。 門被推開,卿月靠在床頭半臥著,眉眼彎彎地望著來人:“小滿。” “小滿,你們坐。”卿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因為肺不好,加上缺氧,她神色倦怠,臉頰透著病態的紅暈。 看著兩人有些拘謹地坐下,卿月的視線才緩緩挪到蕭咲臉上,她略帶抱歉地開口:“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我現在不方便下床,但又實在想見見你和小滿,所以只能讓你帶著傷過來。” 蕭咲這是第一次見卿月,這個元滿無數次稱贊過的,溫柔體貼的老師。 “沒事……沒事,小傷而已。”蕭咲低聲道。 “小滿。”卿月朝元滿招手,隨后她在床邊拍了拍。“過來我看看。” 元滿試探地看了一眼坐在卿月床邊的晏沉,心底有些犯怵。 卿月發現了她的不自在,轉頭看向床另一邊的晏沉,果然看見了他那張生人勿近的冷臉。 晏沉對上卿月冷淡的眼神,知道如果自己再擺臭臉就會被立刻趕出去,他不想被趕出去,只能垂著頭低眉順眼地隔著被子給她揉腿。 “小滿。”卿月輕喚了一聲,她笑意溫婉。“過來讓我看看。” 元滿這才走上前在她床邊的軟椅上坐下。 卿月抬眸看著她,好一會才開口:“對不起,小滿。” 這句道歉并不該是她來說,元滿心里明白,她一邊搖頭一邊說:“不……老師……老師沒有……沒錯……” 她很努力想讓自己講話流暢一些,可是越著急,說話便越磕絆,急得她臉頰通紅,手慌亂地擺著。 卿月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示意她不要緊張,她的手一遍遍在元滿頭上輕撫,目光如同濃霧中一汪泛光的湖水,這讓元滿忍不住想要貼近她。 人總是這樣,面對苦難時波瀾不驚,堅強無畏,可當有人撫摸著你的柔軟,心疼你時,人便會變得委屈易碎。 “她還沒恢復好呢,你別抱……”一旁的晏沉察覺出了元滿想要撲進卿月懷中抱抱的意圖,忍了又忍后努力放輕語氣開口提醒。“現在還不能抱她。” 卿月瞥了一眼晏沉,低眸轉向元滿,輕聲詢問:“小滿,我記得之前你說要去h大讀研,對嗎?” “是……是的。” “等休養好身體,小滿還想回學校繼續讀研嗎?” “想……” “好。”卿月點點頭,認真地詢問她的想法。“那小滿是想繼續留在b大,還是想去h大讀研呢?” 這個問題將元滿問住了,她面露難色,嘴唇囁嚅了幾下,沒有回答。 “小滿。”卿月看出了她的猶豫和緊張,她握住元滿的手輕輕捏了捏。“不怕,小滿,你不用有其他顧慮,有我在。” 卿月的意思很直白,可這個選擇對于元滿來說還需要一點時間,卿月并不強求,與她又說了些話便讓她回去休息。 “讓她離京不是比較好嗎?”晏沉不太明白卿月為什么還要給元滿選擇,事已至此,封疆不是個會善罷甘休的人,那么將人送得遠遠的便是最穩妥安全的方法。“她要是留在這,時間長了早晚都得見著,送她走也是為了她好,否則……” “阿沉。”卿月輕聲打斷,剛剛強撐著精神見了元滿和蕭咲,此刻她已經倦怠不堪。“小滿是人,不是物件。封疆當初一句話逼著她留京,如今我又得憑著一句為她好,將她送走嗎?” “小滿她有做選擇的權利。我不能為她做選擇,我能做的,是替她清理雜碎,讓她選擇的道路暢通無阻。” 晏沉抿了抿唇,思索再叁后開口:“那個男孩,我讓佟澤調查過了,他確實是封御的,在封御名聲很大,客人……不少,這樣的人真的適合嗎?” “阿沉,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卿月微微闔眸,氣息平緩。“我不能保證那個男孩一定是個可托終身的人,也不能說他一定比封疆要好。可是阿沉,和他在一起的小滿,是活著的。” 人總是擅作主張地給一切事物進行等級分類,連人們本身也難逃階級分類。 一份不夠體面的工作,一張不夠漂亮的臉,一副不夠標準的身材,亦或是不夠優越的家世,人們就這樣,被各種條件層層篩選,切割成了叁六九等。 可這些東西,并不是評判一個人的標準。 “適合與否,沒有人可以評斷,阿沉,你要知道,人與人直接是永遠無法做到真正感同身受的。”卿月側頭望向窗外,眸光熠熠。“人追求的,往往并不是一個合適優秀的伴侶,而是……切身感受到愛。” 晏沉抬眸看著卿月的側臉,剔透的淚珠懸掛在下巴上,他聽見她低低地吸氣。 “我都沒問問他是不是愿意呢……” “是我沒給他選擇的權利。” 安靜的病房因為幾滴眼淚而潮濕,那是一句又一句無聲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