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的時候，母親被查出來身患重病，你半夜一個人離開家，慢慢走進河里，我跟著追下河后你才回頭，抱著我痛哭，說你再也不會做傻事，也不會放棄，要陪著母親走完最后一程。”

    “我不信，我不信……”戚承適向后跌坐在沙發(fā)上，臉色灰敗，卻依舊搖著頭。

    戚灼猛地起身，越過茶幾揪住了他的衣襟，眼底一片猩紅：“你給章魚人提供了基因改變的方法，也許后面還提供了軍工廠生產(chǎn)機甲和星艦的重要信息。你們一起打通了時空壁，你便拋棄我離開了這個時空，而他們研究生產(chǎn)出了大批武器，再對人類進行報復(fù)性毀滅殺戮！”

    “我沒有給他們提供有關(guān)機甲和星艦的重要信息！”

    戚灼咬著牙道：“既然他們可以找到你，用你渴求的東西進行交換，那他們也就可以再找到其他人，獲得制造機甲和星艦的重要方法。但正是因為你們……人類才遭遇了那場浩劫。”

    “不是我，和我沒有關(guān)系，和基因技術(shù)沒有關(guān)系……不是我，不是我……”戚承適只搖著頭，機械地迭聲否認。

    戚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慢慢松開手，向后坐在了沙發(fā)上。

    “我曾經(jīng)覺得我的父親無所不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我對他滿心崇拜，覺得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是他解決不了的。壞掉的玩具，他輕輕一擰就能修好，像是在變魔術(shù)。只要他在家的夜晚，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進門，坐在他的肩上，我就能看見全世界……他愛我，愛母親，是天下最好的丈夫和父親，我甚至暗暗立誓，長大后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戚灼看著戚承適，失望地緩緩搖頭：“但我后來終于清楚，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他只是一個懦夫！他背棄了對母親臨終前的承諾，答應(yīng)她照顧好兒子，卻對兒子不聞不問，只沉浸在自己的傷痛里。他甚至明明知道打破時空壁的危險，知道章魚人暗藏的仇恨，卻枉顧人類的安危，拋棄年幼的兒子，只為了去往他想要的時空。”

    “……你別說了，別說了……”戚承適將臉埋進手里，高大的身體蜷縮著，肩背劇烈地抖動。

    “呀，父親，你怎么還不上來呀？”二樓突然傳來飯團的聲音，戚灼立即轉(zhuǎn)身，看見飯團和小戚灼都站在樓梯頂。

    “父親！”小戚灼看見戚承適后也驚喜地叫了聲，但他立即就察覺到不對勁，臉上的笑容慢慢斂起，換成了疑惑。

    “我和大伯久了沒見面，要玩一會兒，飯團你和小戚哥哥回去看電視，父親等會兒就去找你。”戚灼勉強擠出個笑容，柔聲解釋道。

    飯團哦了一聲，又好奇地問：“那是大伯嗎？”

    “對，你想要和他打個招呼嗎？”

    飯團憨憨地笑了一聲，伸手撓著自己的臉，過了兩秒后又道：“可是他都不看我。”

    “父親。”小戚灼又叫了一聲。

    一直將臉埋在手里的戚承適慢慢抬起頭，臉色依舊蒼白，滿臉淚痕清晰可見。

    “小灼，我，我和你，你，你的……”

    “伯伯。”戚灼輕聲提點。

    “我和你的伯伯在聊以前的事。”戚承適抬手擦了擦臉：“我們聊到你母親了，你先回屋吧，陪，陪……”

    “弟弟。”戚灼又在旁邊小聲道。

    “陪弟弟，晚點兒我會上樓找你。”

    小戚灼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好。”

    飯團一直盯著戚承適，見他說完話，便喊道：“大伯。”

    “哎，哎，在。”

    “嘿嘿。”飯團不知道該說什么，傻笑兩聲后又喚了聲：“大伯。”

    “在。”

    戚灼在旁邊道：“他大名叫戚季，小名是飯團，你叫他飯團就行。”

    “飯團。”戚承適忙道。

    “在。”飯團脆生生地應(yīng)道。

    既然已經(jīng)打完招呼，飯團便去牽小戚灼的手：“小戚哥哥，我們?nèi)タ创罄匣伞！?/br>
    “好。”小戚灼便拉起飯團回屋去繼續(xù)看動畫片。

    樓下兩人一直看著飯團和小戚灼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戚承適才問道：“那是你的兒子？”

    “嗯。”戚灼轉(zhuǎn)回了頭。

    “幾歲了？”

    “五歲。”

    “長得很像你小時候。”戚承適頓了頓，又道：“眼睛應(yīng)該是像他母親。”

    “對，他全身上下長得最像他另一個父親的就是那雙眼睛。”戚灼簡短地解釋：“我的伴侶也是男性。”

    戚承適微微一怔：“那他……”

    “基因培養(yǎng)。”

    “基因培養(yǎng)嗎……以后已經(jīng)通過了基因培養(yǎng)嗎？”戚承適像是想到了什么，聲音越來越輕，戚灼卻已經(jīng)接住話道：“人類已經(jīng)快要滅亡，所以基因培養(yǎng)成了最重要的繁衍方式。”

    一陣沉默后，戚承適問道：“他的另一個父親呢？”

    戚灼垂下眼：“不在了。”

    “什么？”戚承適猛然一驚。

    戚灼雙手緊握，半晌后啞聲道：“我的兒子，他和我一樣……他的另一位血親已經(jīng)去世了……是一場和螅人的戰(zhàn)斗。”

    戚承適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只抬起顫抖的手捂住了臉。

    戚灼抬頭看向他，雙眼沁著紅：“我和你有相同的痛苦，我們的生命都被撕裂揉碎，活著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可我和你也絕對不同，我記得我伴侶臨終前的叮囑，會將我們的兒子好好撫養(yǎng)成人，不讓他遭受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一切。我更會記住我的身份，不光是丈夫和父親，更是紅楓軍軍人戚灼，肩負著沉重的義務(wù)和責任。”

    戚灼的眼淚流淌了滿臉：“這次我穿越蟲洞來到了這里，是我能抓住的唯一一次機會。我要讓這場災(zāi)難不會發(fā)生，讓人類不會在太空里無休止地逃亡。我要讓飯團每頓能吃上rou和蛋，能在街邊買到棉花糖，我更要讓我的伴侶好好活著，一直陪在我們父子身邊……”

    戚承適慢慢放下手，臉上也全是淚痕，翕動著嘴唇：“如果，如果我不能毀掉改變基因的方法呢？”

    戚灼閉上眼，片刻后睜開：“那我會殺了你。”

    “殺了我……”戚承適目光慢慢看向茶幾上的那把匕首，喃喃道：“你會殺了我……”

    “是的。”戚灼咬緊牙關(guān)，一個字一個字和著淚水迸出：“雖然你是我的父親。”

    戚承適慘然一笑：“你的確應(yīng)該殺了我，應(yīng)該在昨天就殺了我。”

    “什么意思？”戚灼問道。

    戚承適嘴唇翕動著，抖得半晌都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最后才勉強吐出一句話：“昨天，昨天我就，就已經(jīng)把那，那東西交給章魚人首領(lǐng)了。”

    戚灼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臉上的兇戾和悲傷都盡數(shù)消失，只剩下一片空茫。

    “你說什么？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戚承適無法面對他似的側(cè)頭看向一旁，哽咽著道：“……昨天，章魚人的首領(lǐng)和我密談過，原本，我是想要考慮一周，但是，但是誘惑太大，我還是……還是答應(yīng)下來，并把那資料都……”

    戚灼倏地抓起茶幾上的匕首，身體越過茶幾，一手揪緊戚承適的衣領(lǐng)，一手將匕首抵在他脖頸上。

    戚承適沒有掙扎，只閉上了眼睛。

    戚灼注視著自己的父親，額角青筋暴起，眼底全是狂亂，握著匕首的手用力得指節(jié)根根泛白。

    屋內(nèi)非常安靜，只聽見他粗重的喘息，還有樓上飯團的嘎嘎大笑聲。

    片刻后，當啷一聲響，匕首掉落在地。

    戚灼抱著自己的頭在沙發(fā)旁蹲下，慢慢撲倒在地上，身體一下下痙攣著。

    “戚灼，你怎么了？戚灼。”戚承適撲了過去，抱著戚灼急聲問。

    戚灼沒法回答，只牙關(guān)緊咬，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嗬嗬聲，用自己的頭去撞旁邊的沙發(fā)，發(fā)出一聲聲沉悶的撞擊。

    戚承適連忙按住他的肩，又扯過沙發(fā)上的一條毛巾墊住他的后脖頸。

    “小灼，小灼。”

    他見戚灼依舊在抽搐，便迅速提來藥箱，略一思忖后，擰開其中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撬開戚灼的牙關(guān)喂了進去。

    兩分鐘后，戚灼終于停下抽搐，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全身都被汗水濕透。

    戚承適坐在他旁邊地毯上，垂著頭轉(zhuǎn)動手里的藥瓶：“你母親剛?cè)ナ篮蟮哪嵌螘r間，我服用過這種鎮(zhèn)靜劑……盡量停藥吧，對身體不好。”

    戚灼微微睜眼看著天花板，目光里什么情緒都沒有，只剩下木然。

    “告訴我，我現(xiàn)在還能為你做什么？”戚承適問道。

    戚灼依舊看著上空，片刻后嘴唇翕動，聲音小得幾不可聞：“……還能為我做什么……你能讓時光倒流嗎？你能讓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嗎？”他慢慢看向戚承適，聲音嘶啞地問道：“你能讓季聽回到我的身邊嗎？”

    戚承適每聽上一句，臉色就白上一分，力氣盡失般佝僂著后背。

    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解開衣領(lǐng)頂上的扣，垂頭往里看。戚灼察覺到他的異常，也慢慢轉(zhuǎn)動視線看了過來，接著面露驚訝，撐著地坐起了身。

    屋內(nèi)吊燈明亮，但也能瞧見戚承適那敞開的領(lǐng)口里有團柔光在輕微地閃動著。

    戚灼屏住呼吸，看著戚承適從頸子里慢慢拉出一條項鏈。

    項鏈末端也系著兩塊楓葉狀的玉佩，和戚灼的玉造型一致，只是一塊是黃色，另一塊則呈現(xiàn)出天空般澄澈的藍。此時那兩塊玉都閃爍著微光，如果不注意的話很難看出來。

    “……它在閃光。”戚承適輕聲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戚灼想起那段視頻影像里聽到的一個詞，便即刻回道：“時空壁碎片。”

    戚承適摘下項鏈，將兩塊玉攤在掌心：“你母親的祖父曾經(jīng)在某個星球上遇到風暴，但他很神奇地躲過了，還撿到了一塊看不出材質(zhì)的碎片。他說那塊碎片像是流動的霞光，切割開后，發(fā)現(xiàn)里面蘊藏著锝系藍能量。”

    “除了章魚人體內(nèi)會有極微量的锝系藍，這種能量在整個紅楓系都已經(jīng)絕跡。你母親的祖父知道這碎片很珍貴，卻又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材質(zhì)，便將它們做成了四塊玉佩。”

    戚承適的眼睛注視著掌心的玉：“你母親將四塊玉分別給了我和你，我拿去實驗室讓人研究，得出的結(jié)果是它們不屬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種可知物質(zhì)。而且它們不光蘊含著锝系藍，還隱藏著大量信息，但我們只破解了極小的一部分。”

    “比如……”戚灼輕聲詢問。

    戚承適深深吸了口氣：“比如可以更改物種基因的公式，比如……它們的來歷。”

    “從那些破解出的碎片信息里推測，我們的世界其實還有著其他高等生命，他們能在時間長流里縱橫來去。”

    戚灼早從白伽的研究里獲知了這些，所以并不感到吃驚，但還是認真在聽。

    “這個世界是有中心的你知道嗎？”戚承適突然問道。

    戚灼一怔，卻也下意識回道：“創(chuàng)世楓？”

    “創(chuàng)世楓？”戚承適明顯有些驚訝：“雖然我知道世界有中心，但還沒往創(chuàng)世楓上想過，畢竟那只是一個傳說。不過我也不知道世界中心究竟在哪里，假設(shè)就是創(chuàng)世楓吧。”

    “所謂的世界中心，其實也就是高級生命創(chuàng)建世界時的支撐柱，或者是內(nèi)核。具體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它能維持這個世界的正常運轉(zhuǎn)，讓生命得以生長，時間自然流動。”

    戚承適托起手上的兩塊玉：“而我們的玉，就是支撐柱上的碎片。”

    “支撐柱上的碎片？”

    戚承適緩緩點頭：“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也許是支撐柱斷裂或是出現(xiàn)了缺口，有塊碎片落在了不知名星球上，被你母親的曾祖父得到了。我破解了碎片里的一點信息，知道了那個裂口，也知道了任何人通過裂口進入支撐柱內(nèi)部，到達時空長河，就能擁有在時空里穿梭的能力……當然，我雖然掌握著信息，也從碎片里發(fā)現(xiàn)了锝系藍，卻沒法建造能進入裂口的蟲洞，所以……”

    “因為你發(fā)現(xiàn)建造蟲洞需要大量锝系藍，所以就找到了章魚人？”戚灼冷冷地替他補充。

    戚承適沉默片刻后道：“不一定會成功。”

    “不，你成功了。”戚灼啞聲道：“你成功地離開了這個時空，而章魚人被改造成了螅人，同樣也知道了從裂口進入支撐柱的方法。他們在建造數(shù)艘星艦和機甲后，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就開始對人類進行報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