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崖下的小丘，丘后是顆十人圍抱的參天大樹，樹上合歡花開的正盛。她就埋在這座丘內(nèi)，靜靜地躺在那里邊，也不曾拖過一個夢，給想她念她的人。

    “靜，今年還是同往常一樣，給你帶了兩壺桃花釀。”

    他自己開了一壺，隨身打著的油紙傘被他撇在一旁，不一會就被覆滿了飄下的花朵，透過花朵壓滿的間隙可以看到些紅艷艷的色彩。

    一釀一場夢，花下好作眠。遙聞蟬蛙曲，方曉子夜來。

    又閉了會眼才起身，天上掛滿了星子，發(fā)上肩上也埋滿了花朵兒，樹上葉子垂了頭，似在為花兒凋落垂淚。

    他撣清了身上粉紅的一層，揀起紅傘，回了卞城。

    至城門口，天已薄亮，北方太乙星不肯閉眼，與還未掀開云被的日頭遙遙對望。城門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出，挑著擔的菜販匆匆忙趕向早市，以免被人占了好地段的攤頭，偶有富商家室乘坐家中馬車去往南山上靈隱寺祈福，或是為家中兒女求得如意人家，或是幾年無出聽聞寺廟靈驗趕去求子。

    他穿過行人悉索的街道，回到北段胭花街的紅樓，那是他的落處。

    剛打烊的龜公李老頭看到他回來，喊了一聲“齊大官人萬?！保屠^續(xù)招呼丫鬟婆子們收拾昨晚新客舊客留下的狼狽桌面，此情景每年都要過上一回，李老頭已經(jīng)見怪不怪。

    他一路穿過前堂、姑娘們接客的中院，來到后院，這是他下榻的地方，亦是教導每年新捧起花魁作行教習先生的院子。

    院內(nèi)移了顆老銀杏，樹大冠密，一顆顆青果穗子掛在綠葉叢中，在等三月就有白果可以解饞。樹下是一座石幾，兩座石凳微凹盛了一夜的露水，芙兒和秋蘭用掃帚將落了一夜的銀杏葉掃成堆，干凈完整用作做茶，多了許多便送給張王李趙幾位大夫做人情，姑娘們生了病不好請人，銀杏樹卞城少，葉果都可入藥，用此物結交大夫們最是得用。

    二人手上不停，嘴上也不肯閑著。

    “齊大官人再一刻該回了，這么年年去祭也是傷心。”

    “若是有一人時時將我放在心里，那死也無憾了?！?/br>
    “那留下的人得多傷心啊，在說你又不是那嵐娘子，世上也沒第二個齊大官人。”

    “還不如去靈隱寺求個老實郎君?！?/br>
    “芙丫頭你盡說些夢話，緊著做事吧！”

    秋蘭笑罵了一句，抬頭看到齊大官人站在院門口，也不知站了多少時辰、把這些話聽了多少去。她心底一個激靈，掃帚脫了手掉在芙兒身上，砸的芙兒就要叱說，一抬頭也看到院門口靜立許久的男人。

    他對姑娘向來心軟，所以并未過多責罰，只下月的月餉罷免，叫芙兒與秋蘭暗自長吁了口氣，也為餉錢難過，不敢再過多嘴嵐娘子的事。

    眼見齊大官人進了屋，二人奉上茶水將室內(nèi)窗子撐開道角，又把花草換了才退下去叫徽姑娘。

    徽姑娘是兩年前接進紅樓的姑娘，兩年前就已經(jīng)標志可人，此時愈發(fā)出落清塵，在煙花巷更是濁泥開放的青蓮，然此地萬花簇擁，不肯敗落的蓮也被脂粉手段染出一點妖。

    徽姑娘著淺杏色襯衣，襯裙用淡紫丁香染就，一朵同色穗子從腰間掉落，聘婷搖曳，抓人眼目。她理了理鬢間碎發(fā)推開了齊大官人的屋門。

    他此時正描著一個女人的輪廓，鎮(zhèn)紙用夜間喝空的兩只酒壺替了，一點酒香縈繞屋里，徽姑娘緊著關了門，深怕把這香漏了出去。

    繞過玄關，看到齊大官人微弓著腰，筆下滯緩，眉角緊緊皺成了個川字，徽姑娘不敢打擾，走近了幫忙磨墨。

    畫紙上的輪廓已經(jīng)明顯，一頭青絲如瀑倒垂在一汪清水間，身姿婀娜，腰若扶柳，形如折花?？扇缢古訁s無人為她描上眉目，看看是如何天姿國色，傾人傾城。

    徽姑娘有些可惜，齊大官人似乎放棄了描畫的想法，將手中筆桿扔進筆洗，幾點清水濺出落在徽姑娘衣角，將上面銀線暗繡云紋襯得明顯起來。

    “過了今日，你便叫靜徽?！?/br>
    從嵐娘子后，所有調(diào)教出送給官家的花魁娘子閨名都叫靜，今日這個名字落到了徽姑娘頭上，是說她以后也可以以娘子來稱呼了。

    靜徽心中微微一顫，看著筆洗中從筆尖漾滿水紋的墨，也不知所措了起來。

    “聽明了？”

    他見對方不回應，詢問了一句，將靜徽思緒拉回滿室酒香。

    “靜徽明了。”她著緊應了，又聽得對方一句。

    “此次官家需求要做些功夫?！?/br>
    向來娘子調(diào)教好了都是直接送進官家，之后若無多事這娘子生死便與紅樓無關了，偶有需做些功夫的娘子，多是沒什么福氣的。

    靜徽心中猛然一跳，隱秘的情愫從心中升起，又哽在喉頭，刺得她喉嚨發(fā)癢，既為將來忐忑，又為馬上發(fā)生之事局促。

    他來到靜徽身前，女子身量嬌小，嘴角有些緊張的抿出一條直線，被他端起下巴，貼近撬開。

    靜徽還未放下手中墨條，腰間就被男人握住，她倉促騰開手中東西回擁住眼前男子，投入品嘗鉆入嘴中男人的guntang。

    齊大官人年歲大她十六，聽說嵐娘子就是他一手調(diào)出，不知當年嵐娘子是否這樣品嘗過齊大官人的味道。靜徽暗想，她常忍不住把自己與嵐娘子暗作比較，可越比較，越無處可比，無處能比。

    一個死人，有什么好比的？

    一個死了十年還常被人提起念起的女人，有什么比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