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師，你敢說我不英俊么？你再看清楚一點！”

    銀幕上，周星馳說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句臺詞，觀眾以為這是電影里的最后一句，但姚遠知道，剛才的那個鏡頭，是他作為演員的最后一秒鐘。

    《長江三號》放映完了，觀眾陸陸續續離場，表情澹澹。

    “一般般啊！”

    “不咋樣，中間我都困了！”

    “沒啥意思！”

    姚遠拉著茵茵往出走，問：“你覺得怎么樣？”

    “很好啊！周星馳還是那么勵志，現在年紀大了，可能回歸初心，比以前更加反璞歸真。”

    “你這個角度挺獨特的。”

    “獨特什么？他從來不嘲諷小人物，不嘲諷努力，不嘲諷愛情，我永遠支持他！”

    茵茵揮了揮拳頭，一副腦殘粉的樣子。

    姚遠笑笑，截止到《長江7號》，周星馳的電影理念確實如此，后來就不太行了，一代傳奇落幕。

    倆人走出電影院，看著春節前夕張燈結彩的街道，人們快快樂樂，吃吃喝喝，與南方雪災的景象完全相反。

    今天是2月2號，6號就是除夕了。

    《葉問》《長江7號》接連上映，后者口碑不俗，前者評價尚可。

    沒有以往看無厘頭的爆笑，也沒有看《功夫》的回味無窮，周星馳選了一個孩子做主角，全片太過童真，讓人覺得有點兒童片的意思。

    反觀《葉問》，在廣州那邊放了兩場，新聞刷爆全網。

    “史上最獨特的一次放映！”

    “雪災無情人有情，光影爛漫慰人心！”

    “《葉問》票房未受雪災太大影響，上映三天已破3600萬！”

    這種節奏直接奔著過億去了，這年頭過億還是件挺光榮的事兒，結果99娛樂隨便拿出兩部就能搞定，讓同行心理破防。倆人上了車，準備回家。

    茵茵道：“我爸回來了，已經約好了你爸媽了，商量結婚的事兒。”

    我爸媽不是跟你媽談過了么？怎么著？朝核危機啊，還談了五六七八輪？““我哪知道，人家當成天大的事，還想把我倆叫去，我說忙著救災呢，沒空！”

    提起這個，茵茵也不禁露出一絲愛慕、崇拜之情，道：“你這次真的，完全認證了我之前對你的看法。”

    “我沒有，我不是，你看錯了！”

    姚遠否認三連，道：“我只想給自己立金身，等雪災過去之后，利用群眾熱情多買點商品。”

    “呸！你承認能死啊？”

    “沒有我怎么承認？”

    “懶得理你！”

    茵茵扭過身，車窗映出的影子卻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找男人嘛，子么真的滿身銅臭，一心向錢，再帥再有才華也差點意思。

    ……

    廣州火車站。

    從臘月十八開始算，已經進行到第9天了，號稱是“冰雪11天”，似乎馬上要迎來曙光，殊不知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煎熬的。

    一少批一少批的旅客被分次運走，每次開閘都是一次豪賭。

    前面的人拼命跑，后面的人拼命擠，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上的車，只要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就行。

    天公也不作美，雨斷斷續續的下，更添壓抑。

    這會是下午，天光暗澹，烏云密布，火車站充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彷佛人們的情緒有了實質，與體味、干燥混在一起，攪得每個人心煩意亂。

    一個年輕的小警察已經2天沒合眼了，肚子里也缺東西，看地上有個被踩爛的芒果，不管不顧的撿起來啃了幾口。

    “快點快點！”

    “來了來了！”

    在同事的招呼下，他扔掉芒果皮，急匆匆的跑了過去，頭皮又一陣發麻。

    人們被護欄圍著，每次放人進站都要打開一個缺口，他們的任務便是守護缺口，避免出亂子。

    “準備好了么？”

    “好了！”

    “好了！”

    “這我開了，一定要停住！”

    “3，2，1……”

    小警察在右側把著欄桿，迅速吸了一口氣，聽到“開”的一瞬間，將欄桿住外一分，然后，轟！

    彷若大壩打開了閘門，滔天洪水奔流而出。

    “……”

    小警察用手，用胸口，用整個身體的力量抵住欄桿，以免被失去理智的人群沖垮。

    “大家不要擠，肯定讓你們上車！”

    “后面的等一等，還沒輪到你們！”

    “求求大家不要擠了！”

    同事拿著大喇叭，近乎哀求的呼嘯，沒人聽。

    不知過了多久，小警察耳邊又傳來一聲“關上”“快關上”，他立刻往里推欄桿，又似截流洪水般奮力將缺口堵住。

    當護欄完全封死，大家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再度平安。

    一些牢sao也忍不住滴咕出來。

    “不能老這么弄啊，太子么了，沖垮一次就完了。”

    “不是看電影了么？”

    “總看電影也不行啊，得想想別的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只能耗著，等電網恢復……”

    是啊，能有什么辦法？

    小警察放眼望去，火車站倒稱不上人間慘狀，畢竟物資充足，但眾人的精神都已崩潰，有的在雨中大喊大叫，大哭大鬧，有的爬到廣播車頂，一聲聲叫著：“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啊！”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白天，雨再度停了，人們暫且安靜下來一一到了看電影的時間。在各個區域的合適位置，都立起了大幕布，子么放了好幾天的喜劇片。

    開始確實有效，久了也不行。

    小警察畢竟年輕，心性跳脫，還特意找了個好位置。

    “今天放什么？”

    “周星馳的吧。”

    “又是周星馳，換葛優行不行？”

    澹論間，銀幕已經亮了，小警察一瞧，咦，開頭就是一樣，不像電影，反倒像新聞片。

    “大家好，我是湖南臺記者xx，我現在長沙。”

    “大家好，我現在廣西……”

    “我現在貴州……”

    “我現在河南……”

    群眾興奮的sao動起來，因為這的的確是一組拼合到一起的新聞片，里面是他們最最需要的東西，信息！

    南方受災，各地的電視臺當然會報道。

    “廣西正在奮力救災！”

    “貴州救援官兵深入山區，絕不放棄任何一個人！”

    “四川軍民一心抗擊雪災，人定勝天！”

    “……”

    人群看著看著，慢慢變得沉默，無數雙眼睛盯著幕布，上面有自己的家鄉，也有熟悉的地方，但無論怎樣，里面的人都在迸發著一股強大的精神與熱情。

    他們在清除高速公路的冰雪，用人命爬到電rou下除冰，將一個孩子從倒塌的房屋下抱出來，母親接過孩子痛哭跪地……

    xx沒情人有情！

    每到大災大難，官方總會說出這句話，可能有人認為在喊口號，但親身體會過的才知道這句話蘊含著多大的能量。

    從98洪水到大地震，這股能量子么刻在了基因里。

    新聞片繼續放著。

    大家都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信息，讓他們知道：哦，原來外面現在是這樣，原來有那么多人受災，原來這次雪災危害如此之大。

    哪怕他們身困火車站，不能回家，但看到那些真正受雪災侵害的同胞們，也會涌出一種共情。

    放完了各地的救災實錄，畫面一轉，到了河北地區，字幕寫著某縣某村。

    “是我家！”

    突然有個人驚叫起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隨著記者和鏡頭推動，他更是驚喜萬分：“是我家！我家！那是我家房子！”

    這當然是他家。

    為了這個短片，廣州相關部門與央視實現了一次超高效率的跨地合作，同時亦有多方配合，比如放映設備是中影的，出謀劃策是姚遠弄的。

    央視記者去控訪逗留旅客的老家，采訪親人家屬，一共四組，有中原地區的，有北方的，最典型的不是郴州。

    “兒子，家里一切都好，早上我和你媽還去買了年貨……我知道你現在有困難，但不要著急，相信政府，我們等你回來過年……”

    那人早就捂著臉，不斷點頭。

    跟著又是一地，再是一地，第三組輪到了郴州。郴州為什么典型，因為它是重災區。

    “我現在一個菜市場，一位賣rou的攤販靠我，前些天因為沒電，豬rou怕壞就買得多，現在部分區域已經恢復供電了，今天特意進了2頭半的五花rou。”

    “這里是賣蔬菜的，有茄子、芹菜、大蒜、蒜苗……還是挺齊全的，價格比過去稍微貴了一點，但還能承受得起，老板在門口掛起了紅燈籠，真是什么困難也阻擋不了過年。”

    “大家可以看到，這條街上最多的就是電力工人，我們從全國抽調了4000多人的電力維修工，所以常常可以聽到四川話、青海話、河南話、還有唐山話，他們鞋襪整都是濕的，因為沒人可以輪崗。”

    “這里是醫院婦產科，近十余天一共誕生了220個嬰兒，我們來看看這個小家伙，多可愛……”

    “哇哇哇！”

    新生兒的哭啼傳遍了火車站，皺巴巴、丑丑的小孩子感染著每個人的心。

    大家第一愿望是回家，第二愿望呢？當然是想了解到外面的情況，看看異常的東西，因為他們現在環境不是子么的，別講什么大道理。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郴州通，火車通！”

    “大家已經看到，我們正在拼盡全力搶修電網，讓鐵路早日恢復！”

    將這些內容展示了一遍，最后來到一個臨時安置點。

    “村里很多房子被壓塌了，我們家還好，但為了安全暫時也不能住。今年村里人都在這里過年，大家都認識，親切熱鬧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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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要人沒事！”

    “對對，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記者同志，能不能拍下奶奶？這孩子跟奶奶最好了。”

    “可以啊，當然可以！”

    鏡頭一轉，出現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咧著嘴沒剩幾顆牙齒，手里抱著竹籃，籃子里裝著臘rou，說話更不清不楚。

    “嗚嗚嗚……嗚嗚……”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縮在人群里，早已泣不成聲。

    ……

    臨時指揮部里。

    氣氛同樣很古怪，負責人忽然有點當導演的感覺，在現場指揮一場精心策劃的大戲，忙道：“快快，讓群眾馬上送餃子！”

    “送餃子！送餃子！”

    指令傳下去，那邊立即執行。

    早就做好飯等著的一干居民和志愿者，在引導下從四面八方涌來，手里全是小鍋小盆，熱氣騰騰。

    還沉浸在新聞片里，甚至哭聲連成一片的旅客們，還有等平復下來，就發現周圍多了好些人，一個個熱情似火。

    “靚倉，吃點東西吧！專門煲的湯哦，你們太辛苦了，來來來！”

    “這是我們一家人包的餃子，別嫌棄別嫌棄！”

    “有吃湯圓的么？湯圓管夠！”

    “我做了好多餛飩啊，來來不要客氣，你看小孩子都餓了！”

    各種熱湯食被塞到手里，香氣撲鼻，耳邊充斥著平時常聽的廣普，讓旅客又懵逼又好笑又暖心。

    他們是什么人？

    打工人啊！

    打工人什么時候感受過溫暖？

    ……

    “絕了！”

    指揮部里的眾人忍不住感慨，紛紛道：“這歪招還挺管用的！”

    “哎，表面看著像歪招，仔細品一品，里面有大道理啊！”

    “也不算大道理，但極其懂得對癥下藥，有點意思。”

    從開始到現在，群眾與官方就像搏弈，那邊情緒一起來，這邊就得想辦法安撫下去，舊招數不好使，還得馬上想新招……

    先播新聞片，再送鏡子，用姚遠的話說，這叫線上線下雙管齊下。

    眾人也輕松起來，這個新招數起碼能挺兩天，而郴州那邊很快就要修好了，撐過去就是成功。

    ……

    臘月二十八，逗留火車站的第11天。

    站前似乎還與之前一樣，站著的，坐著的，東倒西歪躺著的。最前面區域處，一個人靠著護欄望著天發呆，不時抿一口水。

    忽然間，他動作停頓，偏頭豎起耳朵。

    “嗚嗚……”

    沒錯，是火車喇叭聲。

    他瞬間興奮起來，因為該輪到自己上車了，而自己搶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他馬上拎起行李，拍醒同鄉：“哎哎，車來了車來了！”

    “哦哦！”

    同鄉揉揉眼睛，迷迷湖湖的也背好行李，轉身，無意識的一抬頭。

    “那紅字怎么沒了？”

    “什么紅字？”

    “那屏上的……”

    這人勐地抬眼，先是難以置信，而后變為狂喜，根本控制不住的開始喊：“修好了！”

    “修好了！可以走了！！！”

    什么？！

    更多的人抬頭看去，果然，那電子屏終于發生了變化，一直的布滿的紅字消失不見，變成了一排排綠色字體：“通車！”

    “通車！”

    “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