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拍照
晚上9點多,微涼。 姚遠跟著妹子七拐八拐,穿過一盞盞昏黃的路燈,穿過一棟棟高樓大廈,最后摸到了一片平房區。 平房區嵌在高樓的夾縫里,四周拔地而起,燈光通明,這里卻凹下去一塊,黑漆漆的仿佛被遺棄的角落。 大雜院,磚瓦房,走到一間房門口,還沒等進去,里面出來一男一女,看樣子剛完事。 妹子和那女人招呼了幾聲,示意姚遠進門。 極其狹小的空間,一張床,一張桌子,連椅子都沒有,棚頂吊著一根電線,燈泡散發著昏暗的光。 “” 姚遠聞到一股殘留的味道,又看了看那床,覺得臟臟的,問:“你倆合租?” “嗯,合租。” 妹子鎖上門,回身頓了頓,低低道:“你得先給錢。” “哦。” 姚遠掏出50塊錢,伸手,又縮回來,道:“你把妝卸了,聊幾句,這50塊錢就是你的。” “你不做么?”妹子一愣。 “先聊聊。” “” 妹子覺得古怪,又很躊躇,見對方直接把錢塞過來,終究還是打了盆水,洗了洗臉。 姚遠再度端詳,長相還行吧,勝在皮膚細嫩,五官年輕,約莫20來歲,就是眼睛小了點,眉形也不太好看。 他也沒指望找到多漂亮的,問道:“你包夜幾點到幾點?” “通常11點開始。” “每天都有?” “” 妹子沒應。 “你白天都干什么?” “睡覺。” “是這樣,我想找你拍一組照片,白天拍,室外照,大概一天就能完成,200勞務費。如果超出時間,我加錢。” “” 妹子更加狐疑,狐疑又變得警惕,警惕變得不安,那是一種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未知感帶來的不安。 她盯了對方一會,忽地把50塊錢塞回去:“我不知道你是干嘛的,我不做你生意了,錢我也不要,你走吧。” 見對方不動,甚至有點急了:“我告訴你,我可叫人來,你快點走!” “別緊張別緊張!” 姚遠擺擺手,語調柔和:“我不問你的名字,不要你的聯系方式,我們沒有關系,我只想雇你拍一組照片。 什么都不用露,正常的自然的生活照。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帶朋友來,一天200,兩天400,不耽誤你做生意。 當然,照片的使用權歸我。” 他又把50塊錢推過去,撕了張紙,寫上電話號:“考慮一下。” 說完,姚遠推門出去。 出去便心虛不已,沒有剛才的自信氣度,鬼鬼祟祟的溜出院子來到大街上才松了口氣:娘的,我可不想演掃黃現場! 看看時間有點晚,只得先回學校,明天繼續采集素材。 此后的兩天,姚遠一直在采風,又見了幾個年輕妹子。 公關費都花了150塊! 第三天,他終于接到了一個電話,聲音有點沙啞:“喂?你好,你是那個,那個,拍照片么?” “對,你是哪個?” “亮馬河。” “哦,你考慮好了?” “嗯,什么時間拍?” “明天就可以,從早到晚,五點開始,你帶著化妝包,供飯不包車,拍完付款,你約地點見面。” 一句話包含的信息量讓妹子有點卡頓,末了道:“那那就在燕莎門口,行么?” “可以。對了,你告訴我一個稱呼。” “什么?” “你告訴我一個我能叫的稱呼。” “蓉蓉。” “行,你可以叫我陳老師。” 1992年,在亮馬河北面,開了第一家中外合資的大商場:燕莎友誼商城。 它與凱賓斯基、昆侖、長城等五星級酒店,組成了一個高檔商圈。那會京城的財主基本都是倒爺,要么在國內倒,要么往國外倒,出入有洋人,往來無屁民。 沒辦法,得允許一部分買辦先富起來。 總之燕莎一直是挺有檔次的商場,四九城人盡皆知。 次日,五點。 秋天的早晨沒有夏天那么亮了,微光初露,藍中帶灰。 姚遠早早就守在商場門口,來回溜達,不時能碰上幾個遛早、下夜班的,傻了吧唧過來問有盤么? 擦! 要是有,姚遠還真賣給他。 五點過少許的時候,就見一個妹子躊躇著走過來,扎著馬尾,沒化妝,白凈的臉蛋,帶著倦意和忐忑。 “蓉蓉?” “陳老師!” “哎,你沒帶朋友?” “” 她搖了搖頭,姚遠笑道:“不用擔心,晴天白日我又不能把你怎么著。來都來了,就安安穩穩的拍照。 咱們先拍幾張朝陽底下的,然后吃早晨,對了你帶化妝品了么?” “帶了!” 蓉蓉給他看自己的小包。 “那先捯飭捯飭,你那水準慘不忍睹,照我說的畫。” 姚遠雖然不會上手,但他見的多啊,榜一大哥都睡過好幾個,指指點點道: “你眉毛稍短,要拉長,稍微淡一些,你那天跟蠟筆小新似的。然后彎一點,彎一點,柳葉眉知道么?” “小眼睛想變大,眼線最重要,順著內側走走走,尾巴那塊向外拉長,挑起來,對對!” 蓉蓉懵懵懂懂,勝在聽話,試了幾次總算畫好了妝。 姚遠又看了看她的衣服,普普通通很自然,便道:“走吧,去河邊拍。” 亮馬河在京城的存在感不高,一直沒什么人管,浮萍雜草叢生,臭氣熏天。前幾年才開始治理,兩旁清除了淤泥雜草,鋪上了一些石磚。 河里還停著一艘小型游輪,那是個船上酒吧,營業到08年奧運會前后。 姚遠作為媒體人,攝影功力很不錯的,指揮道:“你先沿著河邊走,背著手,低著頭,我先拍幾張。” 他咔嚓咔嚓拍了幾張,感覺不太對,想了想道:“你把褲腿卷起來。” “什么?” “卷起來到膝蓋,頭發解開放下來。” 蓉蓉手足無措,無所適從,這對她而言是全新的工作。她依言而行,傻呆呆的繼續在河邊走,走過來,走過去,走過去,走過來。 始終沒達到要求。 “笑啊!” “你不會笑么?” “告訴你不要愁眉苦臉的,你要對著朝陽笑,你看那陽光燦爛,世界美好,你心情自然也舒暢歡快啊!” 姚遠進入工作模式,嚇人的很。 “我我” “你什么你?這都多長時間了,一會朝陽變夕陽了!” “我笑不出來。” 蓉蓉低下頭。 “” 姚遠一頓,沉默了一會,又開始喊: “那你就想,想一會老天下雨了,今兒屁也沒干,我白給你200塊,明兒下雪,后兒下冰雹,大后兒個孫長老都下來了你掙了好多好多錢,給你爸媽看病,給你爺奶看病,供你弟上學,供你自己上學,你家蓋了三間大瓦房,村兒里人人羨慕,追你的小伙子排到了十里八鄉,以后就過上好日子了” “” 蓉蓉初時愣怔,而后表情古怪,想哭又想笑,忍了幾秒鐘,終于噗哧樂了出來。 姚遠趕緊抓拍,咔嚓咔嚓,畫面一幀幀定格。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叫什么,更不知道背后有什么凄慘的故事。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但他心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