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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寵妻手札 第20節

    月朗風清,雀兒自枝椏上掠過,樹影斑駁間,少女坐于窗欞前,琴音懶散,雜亂無章,可細細聽去卻又心曠神怡,說不出是哪首曲子,但撫琴之人琴藝高超,近于無我。

    突然,啪地一聲,琴弦被人猛地按住,隱隱發顫。

    沈觀衣自從冬暖那里知曉提前婚期是李家的意思后,已經在矮塌前坐了一個時辰了。

    探春布置好晚膳,高興喚道:“小姐,今日夫人不知怎得了,竟讓廚房給咱們送了這么多好吃的,小姐您快來瞧瞧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世壓根就沒這一遭,沈觀衣從琴上撫過,眼底的光明明滅滅。

    想起李鶴珣每次見她時的氣惱與沉郁,她蹙起眉頭,總不能是李鶴珣讓她嫁過去。

    可若不是李鶴珣,那便就只剩下李家。

    李鶴珣不愿違抗圣意,她依了他,自己去求公主,可李鶴珣連李家都搞不定嗎?竟讓他們將婚期提前了。

    到時候她當真嫁過去,李鶴珣還指不定將她冷落到什么地步呢。

    那人可不像沈府這一家子好打發。

    沈觀衣愁得發了脾氣,盯著那一桌唐氏送來的晚膳,冷聲道:“扔出去!”

    公主那邊如今還不曾回話,原先并不著急的時間如今只剩下半月,若公主遲遲不曾答應,難不成她當真要嫁去李家,受李鶴珣的冷眼不成!

    她嫁他的前提是他愿意娶,而不是被逼無奈,最終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

    翌日,風和日暄,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自上京街道駛過,堪堪停在東風茶坊門前。

    馬車內,隱隱傳來一道不耐的聲音,“放著衙門不去,日日待在這茶坊議事,衙門的茶不夠他們喝的?”

    探春連忙心虛地拉住沈觀衣的衣袖,阻止她的大放厥詞,“小姐,您小點聲。”

    “圣上整日沉迷煉丹,臣子又只知道往茶坊里鉆,燕國怎么還不完!”

    “小姐,您消消氣,消消氣。”探春連忙抬高了聲音,試圖壓下沈觀衣的怒火。

    自離開莊子的前一天起,小姐就像是變了個人一般,總是做一些令她震驚之事,如今更是口不擇言。

    探春心里苦,怕這大逆不道的話被誰聽去,就憑著她們二人這身份,壓根活不到明日。

    沈觀衣氣的胸脯一上一下,恨不能沖進去將所有人大罵一通。

    前世她當攝政王妃的時候,又不是沒做過這等事情,誰敢多說她一句!

    “小姐,李大人按時上朝,為國為民是好事啊,日后您嫁去李家,有這么一個夫君,免不了要得多少貴女的羨慕呢。”

    “呵,誰稀罕。”

    她天不亮便去李家遞拜帖見李鶴珣,結果被告知人上朝去了。

    馬車慢悠悠地去了宮外,等到朝臣下朝,卻仍舊不見李鶴珣身影,宮門侍衛說他應當上衙去了。

    于是她又去了大理寺,結果倒好,人不在,與大臣們來此處喝茶了。

    眼下已近午時,她如同被人當狗一般溜了一上午,眼下怒火攻心,哪里顧得上那么多。

    探春連連安撫,“是是是,您不稀罕,是李大人不識抬舉,整日亂跑,害得小姐受累。”

    “奴婢這就去將李大人帶下來。”

    沈觀衣臉色好了些許,紅唇緊抿,半晌才從喉口擠出一道輕輕的應聲。

    探春不敢耽擱,連忙起身彎腰,掀開氈簾下了馬車。可轉頭,便見不遠處迎來一輛更為精致大氣的馬車。

    東風茶坊開在巷口,門前狹窄,向來不許馬車停留。

    如今她們的馬車堵在門邊,從巷子盡頭又醒來一輛,眼瞧著便要撞上,那輛馬車猛然停住,車夫將馬鞭一折,指著探春,囂張地怒喝,“大膽,敢擋我家主子的去路。”

    探春嚇得肩膀微縮,連連道:“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上京遍地是權貴,探春不想惹事,但沈觀衣本就不曾消下去的火氣瞬時又冒了出來。

    她猛地掀開窗邊的帷幕,美眸流盼,怒意升騰,卻將這張小臉襯得更加明艷,“讓他們換道。”

    霸道的言辭引來車夫的怒目,“你是哪家的小姐,竟敢——”

    “吵什么。”馬車內傳出的聲音低沉喑啞,略顯不耐,打斷了車夫的話,“直接殺了就是。”

    將殺人說得如此輕描淡寫,探春面帶惶恐的看向沈觀衣,“小姐。”

    那道聲音,沈觀衣覺著有些耳熟,但她記憶不深,想來要么是這人前世死的早,要么便是身份低微,所以才沒讓她記住。

    不等她多想,車夫已經將馬鞭一甩,帶著破空之勢,如一柄利刃襲來,欲要連人帶馬車,通通葬身于那長鞭之下。

    真是好不講道理!

    馬車轟然倒下,沈觀衣因縮在角落躲過一劫,此時正趴在廢墟之中,嗆得不停咳嗽,“咳咳……探春。”

    探春連忙跑過去將小姐扶了起來,“小姐,您沒事吧?”

    怎可能沒事,那些碎木頭砸得她疼死了,沈觀衣就著探春的手臂起身,咬牙切齒地瞪著不遠處欲要使來第二鞭的車夫。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沒了馬車,只剩韁繩的孤零零的馬屁股上,怕力氣不夠,兩指狠狠一擰。

    馬兒啼叫,痛得揚起馬蹄朝車夫飛奔而去。

    這一聲將雙手環胸靠在二樓漆柱旁閉目養神的歸言吵醒了。

    連帶著爭論不休的官員們都停滯了一瞬,有人蹙眉道:“下面發生了何事,今日怎的這般吵?”

    “這茶坊咱們不是包下來了嗎?怎么還會有閑雜人等過來,掌柜的呢,掌柜的!”

    被打斷了思緒,李鶴珣也略微不悅,目光幽幽地看向歸言。

    歸言站在窗邊伸長了腦袋往下看,只一眼便大驚失色地回了頭,在眾人不耐的目光中,吞吐道:“公、公子,是二小姐。”

    “二小姐出事了!”

    歸言口中的出事,大抵就是馬兒一通亂撞,差點從車夫身上踐踏過去不說,還撞翻了馬車。

    沈觀衣行至車夫身前,見他捂著胸口倒在地上,除了身上有些灰塵外,并未有什么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踩在他的小腹上,狠狠一攆,隨后雙腳踩上去,跳下來,踩上去……

    “啊——”

    探春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地過來拉住沈觀衣,“小姐,小姐您做什么啊。”

    “自然是收拾他!”

    車夫明面上瞧著沒什么傷口,可那馬兒可是對著他撞過來,要不是有幾分功夫在身,早就成了rou泥,眼下五臟六腑都如同錯了位,痛苦不堪還被人踩在腳底下,他連忙轉頭痛呼,“主子,主子救我。”

    馬車翻了,先前坐在內里的主人自然露了面。

    那人瞧上去不過十七八歲,骨瘦如柴,眉眼精致,與當今圣上有幾分相似,藍色大氅因方才之事略微松散,他提起滑落的衣襟,雙眸陰冷,如毒蛇朝外吐著信子,令人不寒而栗。

    沈觀衣想起來了,普天之下能有這雙眼睛的,只有那位陰騭殘忍的二皇子孟央。

    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比起前世的李鶴珣來,也不逞多讓。

    這不,一聲不吭便從旁人腰間拔出長劍,朝著她走來。

    孟央身量不高,又十分消瘦,那身華服穿著他身上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童,格格不入。

    沈觀衣二話不說,利落地拔下簪子,警惕地看著他,不帶半分畏懼。

    若他敢對她動手,她怎么著也要剝他一層皮rou!

    但孟央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行至車夫身邊,手起刀落,一劍封喉,那人瞬間沒了氣息。

    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孟央便喘氣不停,冷嗤道:“廢物!”

    說罷,他便抬頭看向沈觀衣,眼里遍布陰冷,像是在打量一個死人,“便是你擋了本皇子的路?”

    那柄還帶著活人血的劍被他艱難舉起,沈觀衣身量柔軟,且比他康健。

    在他顫顫巍巍地雙手舉起劍要殺了她時,她長腿迅速一抬,裙角翻出一個漂亮的璇兒,一腳踢在孟央的手腕上,他手中的劍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整個人搖搖欲墜,險些摔倒。

    沈觀衣不想與孟央正面對上,于是在他即將摔倒之際,甚是好心地扶了他一把。

    探春在一旁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沈觀衣握著孟央的手腕不放,他清瘦得似乎只剩下骨頭,那極細的手腕仿佛一折便會斷,連她都能輕易握住。

    對上他要吃人的目光,沈觀衣無辜道:“殿下,小心些。”

    孟央咳嗽喘息著,對她這種與侮辱無異的行為惱羞成怒,手腕在她掌心扭動掙扎,試圖將她揮開,“放開!”

    那張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臉因劇烈的咳嗽而染上紅暈,他力氣不大,連一個女子的手都掙扎不開,一怒之下他便想用另一只手去掐沈觀衣的脖子。

    探春驚呼,“小姐!”

    “二小姐!”

    茶坊門前驟然多了諸多官袍未褪的大人,瞧著這逼仄巷中的慘烈,紛紛目瞪口呆。

    唯有李鶴珣眉眼一凝,冷冷地瞧著不遠處的兩人。

    以他們的方向看去,只能瞧見一道婀娜的背影,女子發絲紊亂,襦裙沾了一層灰,纖細的脖頸正被孟央掐在手中。

    李鶴珣眉目陰沉,風雨欲來,夾著寒意的聲音驟然響起,“殿下,可否將你的手從臣妻的脖子上拿開。”

    第21章

    驟然聽見李鶴珣的聲音,沈觀衣頓時在孟央的眼皮子底下擠出了兩滴淚珠來,掐著嗓子如同喘不過起來一般低泣道:“李、李大人,救我……”

    孟央氣的面目潮紅,更氣的確是哪怕他用盡了力氣,也掐不死這個女人!

    他驟然卸下力道,無力的往后退了兩步。

    沈觀衣連忙害怕的瑟縮了一下,咬著唇瓣回頭看向李鶴珣。

    她灰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驚懼,腮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盡管狼狽,卻仍舊擋不住本就艷麗的容色。

    今日聚在一起的官員大多年紀尚輕,突然瞧見這么一株顏色,紛紛看直了眼。

    直到歸言輕咳一聲,他們才驟然回神,想起方才他急切之下喊出的那聲二小姐。

    眾人恍然,原是李大人未過門的妻子,那位傳言美艷近妖卻鎮不住家宅的沈家二小姐。

    李鶴珣見她巋然不動,緩聲道:“沈二,過來。”

    沈觀衣猶豫了一瞬,正欲往前走,卻一把被孟央抓住,他似乎才緩過氣來,整張臉充斥著陰騭到極點的艷麗,那雙眼睛纏在她身上如潮濕粘膩的毒蛇,不將她弄死不罷休,“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