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濾食性鯊魚可以長到驚人的20米，光是嘴巴就寬達1.5米，但同時，它們身體兩側(cè)生長著的五對腮裂卻可以過濾不到1.5毫米的東西，可謂是粗獷與精致并存。

    人們都說鯨鯊個性溫和且穩(wěn)定，這種大魚游得十分緩慢，只要小心它們的尾巴，潛水員可以毫無擔(dān)憂地靠近它們，并和它們嬉戲。當(dāng)鯨鯊心情好的時候，還會配合潛水員的小游戲，和人類一起玩耍。

    在安瀾看來，如果藍鯨是孤島，那么鯨鯊就是星空。

    灰褐色做底，黃色做斑。

    它們是把星星背在背上的魚。

    當(dāng)她小心翼翼地游近時，鯨鯊從曬太陽的迷糊狀態(tài)里恢復(fù)過來，緩慢地沉向十米深處。它做的每一個動作都像電影里的慢動作，左右擺動的尾巴，上下輕搖的胸鰭，一張一合的大口，一鼓一歇的腮裂。

    更迷人的是，當(dāng)它游動時，居住在它身上的小魚們也在跟著游動。

    它的腹部有七八條鮣魚，左右兩側(cè)胸鰭上各掛著三條，尾巴上豎著攀著好幾條。這些纖長的寄居者有的是灰色，有的則是絢麗的黃色，排布整齊，氣勢足足，腦袋完全不動，尾巴隨著水流而搖擺。

    一艘掛著導(dǎo)彈的大飛機。

    一個移動的王國。

    這條巨型鯨鯊緩慢地安瀾身邊游了過去。

    它在離開時還留下了一個禮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游得很慢，而且靠得很近，有條嫩黃色的小鮣魚完全迷了路，竟然松開吸盤，離開同伴，昏頭轉(zhuǎn)向地朝虎鯨奔來。

    小家伙擺出一副完全沒錯自己來對地方的模樣，半點沒猶豫，瞄準(zhǔn)胸鰭，啪嗒一下就把鞋底狀的腦袋貼了上來，通過豎起隔板擠干凈里面的水，牢牢地吸附住。

    鮣魚總會成群結(jié)隊地掛在海洋生物身上，如同搭乘一輛輛深藍巴士，從世界的這頭旅行到那頭。消耗了大魚的體力，吃了大魚嘴邊掉下來的食物碎屑，這群不請自來的旅客付出的僅僅是偶爾幫大魚做做身上的清潔工作。

    吸盤抓在胸鰭上的感覺是種奇怪的刺癢，安瀾在這一刻才多少有點理解為什么大鯨魚喜歡跳出水面拍打身體，因為它們也沒有別的好辦法來對付藤壺和寄生蟲。

    沒辦法對付藤壺，還沒辦法對付鮣魚嗎？

    搭便車不付錢可怎么行。

    心里憋著壞，安瀾游到海岸邊上招呼舅舅幫忙清理。

    直到這時小鮣魚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進了群居海獸的狼窩。

    它先是慌不擇路地朝岸上游了一段，然后才像大夢初醒一樣，沒命地朝海里奔去。

    虎鯨們大笑起來。

    而在遠處巡航的土著居民嘰嘰喳喳地說著安瀾聽不懂的方言，約莫以為這兩個外來客是兩個沒見識的鄉(xiāng)巴佬。

    第74章

    最后安瀾和萊頓是一鰭一個被維多利亞拱走的。

    老雌鯨在離開時還為孩子們撐了腰,沖著那群加拉帕戈斯虎鯨鳴叫了好幾聲。

    短暫的放風(fēng)之旅后是更加緊湊的練習(xí)。

    一開始是在虛弱海豚上鍛煉狩獵技巧，然后是參與追捕成年海豚，位置從不會危及大局的地方慢慢移動到內(nèi)包圍圈里的地方,最后是嘗試獨自狩獵海豚幼崽。當(dāng)安瀾順利捕捉到三頭小海豚后，所有長輩都滿意了，這門“專業(yè)課”才算告一段落。

    和專業(yè)結(jié)課同時發(fā)生的還有徹底斷奶。

    嘉瑪在安瀾兩歲之后就慢慢降低了哺乳的頻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這個頻率在兩歲半的時候又穩(wěn)住了,雖然維持在一個低點,但的確是穩(wěn)住了，還一直持續(xù)到五歲多。

    斷奶和五歲才開始訓(xùn)練并列為安瀾無法理解的兩件事。

    一些人類學(xué)者指出虎鯨幼崽從很小的時候就可以開始吃固體食物,但哺乳會持續(xù)到一歲多，在兩歲時完全斷奶。還有一些學(xué)者指出，北美西海岸的過客鯨群中大量存在兩歲多還在喝奶的個體，甚至有一直喝到三歲多四歲的。而被圈養(yǎng)起來的虎鯨在這方面更驚人,著名的雌虎鯨斯特拉在幼鯨琳五歲多時還在給它喂奶。

    至于捕獵嘛……大部分幼鯨在兩歲到四歲這段時間內(nèi)開始接受訓(xùn)練，五歲不能說是特別晚，但也夠晚的了。

    安瀾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天晚上她和家人沐浴著星空玩耍。

    加拉帕戈斯群島在赤道地區(qū)，所以在天蓋上散落的亮點比在丹納角時的要多得多。銀河隨著地球的轉(zhuǎn)動而流淌著,就好像有一條特別大的鯨鯊繞著地球緩慢游動、展示著它背上的星星。

    每個生靈抬頭時都能同時看到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

    如此景象對生活在高緯度地區(qū)的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如果始終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他們永遠沒有機會看到另一個半球中用來指引方向的星辰。

    越靠近赤道,同時看到北斗七星和南十字星的可能性就越高，它們遙遙相對、平分秋色,在六月初還會同時升上中天,完成一場短暫的相遇。

    當(dāng)安瀾浮出水面注視著這些星星時,一種明悟突然擊中了她。

    正如處于中間時才能看清兩邊星星的全貌一樣,是不是只有在最客觀的中立位置才能看清虎鯨生活中的一切呢？

    在“成年船”和“幼崽船”之前，她一直用人類的思維去揣摩虎鯨的生活，但在意識到這個種族有多么高的智力水平時，她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抱著“我不可能比虎鯨更懂虎鯨”的想法，在一些事情上從來只是接受長輩們的觀點。

    同樣是狩獵，安瀾在成為獅子時會主動去要求提前學(xué)習(xí)狩獵，在成為老虎時更是只能自己給自己安排學(xué)習(xí)計劃，在成為虎鯨之后卻習(xí)慣了被安排，因為它們實在是太聰明了。

    她安慰自己不同家族有不同家族的時間表，告訴自己哪怕五歲前生活節(jié)奏格外緩慢五歲后又陡然加速也沒什么好意外的，說不定學(xué)習(xí)計劃本來就是那樣，哺乳到五歲多更有可能是母親有她自己和打算，說不定家族里本就有多喂幾年的傳統(tǒng)。

    可這樣做是不對的。

    單純用人類的想法去揣測虎鯨，和完全沒有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是錯誤的。

    哪怕是一條真正的小虎鯨，它也會有自己的個性，黏人的會纏著mama到很大，獨立的卻可能在一歲多時就認真告訴mama“我是個大孩子，大孩子不能繼續(xù)喝奶”，在三歲多時就認真告訴外婆“我想學(xué)捉魚，捉魚太酷了”。

    嘉瑪并不是因為另有打算所以一直在哺乳，而是因為它對孩子充滿了愛意，認為哺乳行為是一種情感的表達，再加上每一次她哺乳時孩子都表現(xiàn)的很正常，有時還習(xí)慣性地自己去喝奶，那肯定是不愿意斷奶。出于這樣的念頭，它才把哺乳期拖到了那么晚。

    維多利亞可能也不是因為坎蒂絲成熟了所以有空來管教安瀾，而是因為她總愛跑到各種各樣的地方去參觀玩耍，覺得孩子玩心還有點重，反正和家人住在一起也不著急，所以才在拖無可拖時展開教學(xué)，并且在展開教學(xué)的前期猛趕進度。

    五年啊……

    安瀾在心里嘆氣。

    她悶不吭聲地把自己擠到嘉瑪?shù)男伥捪旅妫N著mama的肚皮，反思著自己在這些年間的行為。

    大虎鯨在面對幼崽時總是很溫柔，甚至可以說是溺愛了，或許是因為虎鯨家族會長長久久地待在一起，雌虎鯨的壽命也很長，所以長輩們才在發(fā)覺她是頭“孩子氣”的小虎鯨時采取了包容的態(tài)度。

    想想吧，就連抓到條海豚，維多利亞獎勵她的都是出去玩。

    突然“被媽寶”的安瀾感覺自己需要振作起來，當(dāng)了兩輩子女王，在這輩子也要成為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虎鯨才行。

    于是整個家族都發(fā)現(xiàn)老幺有點不對勁。

    如果說原本是維多利亞安排課程，那么現(xiàn)在就是幼崽在纏著它要課程。

    它有點擔(dān)心又發(fā)生教學(xué)早期那種灌輸?shù)闹R太多孩子跟不上卻忍著不說的事情，但這回不需要莉蓮來調(diào)節(jié)，幼崽自己就會在疲憊時用咔咔的叫聲說“累了”。

    一個漸漸放下心來努力教，一個更是自己加課努力學(xué)。

    教學(xué)進度一日千里。

    安瀾很快跟著外婆學(xué)習(xí)到了針對海狗、海獅和海豹的狩獵技巧，跟著舅舅學(xué)習(xí)到了怎樣利用合適的時機捕捉海鳥，跟著莉蓮學(xué)習(xí)到了處理海龜龜殼的方式，而母親則負責(zé)另一樣食物的教學(xué)。

    嘉瑪向她展示了虎鯨是如何捕殺企鵝的。

    加拉帕戈斯企鵝是世界上唯一一種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企鵝，也是唯一踏足北半球的企鵝，這些體型較小的企鵝在水里異常敏捷，如果沒有經(jīng)驗，無法預(yù)測到它們的逃跑路線，許多掠食者都會被獵物玩弄得一鼻子灰。

    進入二月，游輪上出現(xiàn)的亞洲面孔越來越多，安瀾的課程也越來越難。

    她花費四天圍著一塊海邊的礁石，不斷練習(xí)從外婆那里學(xué)到的跳躍技巧，以備將來需要捕食一些會跳躍的哺乳動物時使用。

    海狗、海獅、海豹和企鵝都會在遭到追捕時不顧一切地朝岸上跳，業(yè)務(wù)熟練的大虎鯨可以在它們上岸的一瞬間進行側(cè)躍攔截，視覺效果就好像獵物自己跳進它們的嘴巴里一樣，但對小虎鯨來說這種時機掌握還是非常困難。

    其難度不下于擱淺戰(zhàn)術(shù)。

    維多利亞虎鯨群從來沒有嘗試過到海岸上捕捉獵物，這種沖灘捕殺海豹的戰(zhàn)術(shù)只在巴塔哥尼亞和法屬克羅澤群島地區(qū)的虎鯨群里流行。

    安瀾在跳累的時候倒是想試試，至少練練對近岸海浪的適應(yīng)能力，可她肚皮還沒碰到沙子，長輩們就已經(jīng)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母親不僅當(dāng)場給了她一段能被寫進虎鯨記錄里的超長鳴叫，還在當(dāng)天晚上連續(xù)碎碎念了好幾個鐘頭。

    于是她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

    時間進入三月，本地土著鯨群趕往東側(cè)的西班牙島去攔截準(zhǔn)備北上的座頭鯨和抹香鯨，而etp虎鯨一家也終于有機會進入它們常常待著的幾個大型漁場，維多利亞就在其中一片漁場里安排了一次練習(xí)。

    這片漁場是遠近聞名的“鯊魚洗浴中心”。

    數(shù)不清的鯊魚貼著海床和珊瑚緩慢游過，讓清潔魚有時間去清理它們身上的寄生蟲和食物碎屑，就連靠近海面的地方都被鯊魚占據(jù)，鋪天蓋地的錘頭鯊在魚群中間來來回回，它們的腦袋過于醒目，襯得尾巴又很纖長，從底下看就像一群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蝌蚪。

    安瀾的任務(wù)是抓住任意一種獵物。

    她用聲吶探測著整片漁場里的情況，目光先是落在那群硬骨魚身上，又落到了漁場中間的鼠鯊身上，最后才鎖定了一條有些特殊的錘頭鯊。

    這條近2米長的鯊魚看起來卻是個最容易下手的目標(biāo)。

    它應(yīng)該在不久前遭受過劍魚或者旗魚的攻擊，從身上有個貫穿的洞，一面凹陷進去，另一面上則掛著一大塊被穿出來的肌rou組織、脂肪和筋。

    鯊魚的恢復(fù)力恐怖到幾乎無視單側(cè)魚鰓受損或不穿過重要器官的貫通傷，在一些極端案例里，遭到攻擊后大腦外露的個體都好好地活了下來。這些家伙就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一樣。

    然而感覺不到痛不代表感覺不到危險。

    當(dāng)虎鯨離漁場只有不到100米時，大多數(shù)海獸開始了逃竄。

    錘頭鯊奮力朝更深的水域沖刺，安瀾則是用力擺動強壯的尾巴，驟然提速，瞬息間就縮短了距離。鯊魚尾巴一擺，還想通過快速轉(zhuǎn)向來擺脫追蹤，但她只超出四米就熟練地打了個前滾翻，重新回到了正確的航道上，并以一個極其強硬姿態(tài)把它撞出了幾米遠。

    趁鯊魚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安瀾咬住了它的后頸，朝海面上升。

    在不計較損壞問題時，虎鯨的牙齒甚至可以咬碎海龜?shù)凝敋ぁ?/br>
    可憐的鯊魚被死死鎖住，肚皮朝天，尾巴緊繃，兩只眼睛拼命向后去看襲擊者，不消多時就陷入強直狀態(tài)，完全不動了。

    這場襲擊發(fā)生得太快也結(jié)束得太快。

    安瀾舉著鯊魚回到鯨群里，游了一圈又一圈，把獵物展示給所有的家人看，先是最近的萊頓，然后是嘉瑪和坎蒂絲，然后是從遠處折返的莉蓮，最后是在觀察的維多利亞。

    老雌鯨贊許地鳴叫一聲。

    它知道重新啟航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

    第75章

    前往瓜達盧佩島的旅程是讓人興奮的。

    倒不是這條巡航路線突然變出什么驚喜來,而是因為身份不同，心態(tài)也不同了。

    過去維多利亞通常會讓安瀾跟著鯨群去捕獵，但不會給她安排什么任務(wù)。年紀小的時候光是追上鯨群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坎蒂絲還總回頭來鼓勵她游得快一點，再快一點。等長到三四歲，跟是能跟上了,但跟上了也沒什么用，萬一圍錯位置還容易把獵物放跑。

    可現(xiàn)在就不同了。

    除了狩獵比較危險的動物比如大體型鯊魚和須鯨時,其他獵場都對安瀾開放了。維多利亞不僅給她找到了一個拖后的包圍位置,還在追擊中給她安排了一小段補位時間。

    安瀾也很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