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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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里有現成的清水,傷藥和紗布,俞惜雖然醫術不精,但包扎清理一般的刀槍傷口還做得來,她低眉順眼cao縱著,在心里揣想著應對之策。兵士們一個個包扎好了,俞惜開始給那個領頭的人包扎,他傷在右胸,傷重一些,俞惜給他清洗了兩遍傷口,上了藥,細細包裹住。 “多謝師父。”男人抓住她手腕。 俞惜借余光能看到他左眉猙獰的傷疤和眼里的一抹精光。她故作不覺,低頭囑咐注意事項,而后告辭。 “后幾日要勞師父了”。男人嘴邊似笑非笑。 俞惜還了一禮,不言,便往回走。 “這小尼姑其貌不揚,倒是好身段,不知道滋味怎樣?!币粋€兵士大聲議論。 “胡說什么!你們誰都不準動他,把人給我看好了?!蹦穷^領吩咐道。 之后,凈水寺的出入口就被人把守住了,寺里人不許隨意出入,只有俞惜自在一些,可以上山采藥。她早晨起,傍晚歸,似對這些渾不在。 俞惜在山里藏了人。 封城的第一日,她下山去打探情況,不想在死人堆里看見桓驥。沒想到竟在這里看見他。當時不管死活,她就把他用藥簍拖了回來。兩個人也算相識一場,這樣的情形下,她不能把他扔在那里。若是還活著,也算救了一條命。若是死了,他也應該被好生安葬。 當天,她把他藏在住持的密室里,夜深時分才敢進去為他診治。他傷得不輕,脖頸處有一處刀傷,身上中了七八處箭,幸好沒傷到要害,只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俞惜給他清理傷口,剜掉爛rou,上了藥,盼著他能醒過來。 她知道山下那群人許是在找他,他的狀況好轉一些,俞惜就把他轉移到了崖下的山洞里。那洞口在山崖下面,周圍有藤蔓雜草遮蔽著,不容易看出來,還是她采藥時偶然跌到這里才發現的。他極高大沉重,俞惜背著他深夜里走過山路,后背都給磨出血來。她拿藤曼和繩子綁著,把他順下去,自己也差點滑下懸崖。 她倒是慶幸,自己出家一年,每日上山采藥,身子鍛煉的比平日健壯靈巧許多,不然此時別說桓驥,連她自己也保不住。 寺院被圍的第二天,俞惜帶了傷藥、水還有一些山果去看他。寺中的糧食已經吃盡了,眼下只有這個可以充饑。她順著繩索爬下來,進了山洞,把東西放下,見桓驥還沒醒,先打算給自己換藥。 寺里每個房間都住了人,進進出出不方便,更不好解釋自己這身傷是怎么來的,只在眼下這個空間里才得以稍稍喘息。在這里,不管外界的風雨,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還是原來的樣子。 她舒一口氣,一件件把外袍、內衫、裹胸的衣帶解開,露出來包裹得嚴密的傷處。有的繃帶連了發膿的血rou,俞惜每動一下都倒抽一口氣吃痛。不用想也知道后肩傷得有多重。她摸索著傷處,咬牙把藥粉撒上去。 桓驥昏睡了幾日,驟然見到光亮,覺得十分不適,又加體力不濟,神思昏沉,看什么都不清醒,睜眼閉眼折騰好一陣子,才勉強適應。 入眼是一大片雪色的肌膚,從后頸,肩胛,線條極漂亮勻細,接著又看到兩肩模糊的血rou,一雙手摸索著正在上藥。 他能聽見女人忍疼的抽氣聲。 桓驥別過頭去,放棄打量她,轉而看看四周環境,這處隱秘而而僻靜,像是有人專門把他安置到此的。 他想說什么,一張口,只覺得腦仁發疼,眼冒金星。 俞惜發覺背后有動靜,轉臉過去,正看見桓驥醒了。她高興得正要說話,轉想起來自己現在這樣子,只得立刻轉回去,迅速地上了藥,裹住傷口,再把衣服穿好。 折騰了這一陣子,再見他,俞惜只覺得好不尷尬,又想起兩個人的處境來,覺得如今這情形,也沒什么好難為的。 俞惜臉上涂了深色顏料,但桓驥還是一眼把她認出來。 “你醒了,覺得怎么樣?”俞惜裝作無事,上前來查看他的傷勢。 “是你救了我?” “不全是,我只是把你從城外撿回來,我不知道此前……” 俞惜不提防被他接下來的話刺了一著。 “真是可惜,你本來厭憎我至極,現在又不得不和我相處了?!?/br> “別說這些了,都已經過去了。” “你不該救我?!彼渎暤?,眸中滿是譏諷之色。 俞惜好像能理解他,一個素來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遭遇國破家亡,身受重傷,猶如云巔跌落谷底,不免灰心冷落。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勸他先養好身子,做長久打算。 她給他解開身上繃帶,先擦身體,再換藥,像對待正常的病人一般。 桓驥突然伸出手去抓住她,眼中還滿是譏諷,全無求生之志。 “桓奕知道你這么對我么?你看過我,我也看過你?!?/br> “你閉嘴!”俞惜突然間兇狠起來,死死的瞪著他,眼圈里泛紅。 “不許提他!”桓驥沒再說話,目色始終是冷冷的。 俞惜換好了藥,給他喂水,遞過來幾個野果子。 “山中只有這個,勉強果腹吧。這幾日你在這里休養,不要亂走,山下都是追兵,我有機會來看你?!彼诘?。 桓驥接過了,也吃,如同一個機械木偶一般,全無生氣。其實那果子不好吃,酸而且澀,但也只有這個來果腹了。他臉上全無反應,不見一絲悲喜。 “你沒必要犯險來救我,我本該死,不是嗎?享福享樂、醉生夢死了這么多年。是我欠天下人的,我死了反倒是還清了。我只恨那群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貨?!?/br> 俞惜沒有應,她把剩下東西放下,轉身走了。 守軍還是在寺門口圍著,俞惜夜里睡不著覺,出了院子,信步走至前殿。山寺未經戰火,但是該帶走的都被帶走了,該被搶的也搶光了,頗顯狼狽。金碧輝煌的主像蒙了塵,像沾上了塵世的影子一般朦朧,糾纏不清。造像慈祥的笑著,像在耿耿的注視著這山上山下發生的一切,太生動。 世上真的有神有佛,有輪回因果嗎?俞惜說不清,起初因為喜歡清凈日子,喜歡佛理而踏入了山門,也吃齋,也念經,可對這些總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只許它默默的發生著。 可她解釋不了城闕山河的破碎,千萬人的死傷,也不敢正視。 她跪在佛前,鄭重的拜了三拜。 去后山看桓驥之外,俞惜還須每日去山下給那些兵士換藥,旁人倒是都好了,只有那領頭的傷還需要費些時日。她混在他們中間,聽他們議論。這群人早有懈怠之心,一直搜不到人,他們滿腹牢sao。 “他娘的,那群人在城里吃香喝辣睡,女人,打發我們在這種地方” “老子不干了。回去了什么都剩不下!” 領頭人緊抿著嘴唇,朝后面瞪了一眼,沒有人再說話了。 他看向俞惜,深看著,眼睛像粘在她身上。巡守的兵士說,每次見她上山,眼看還在,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忽然不知道又從什么地方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