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也可以仗著她不懂，哄著她，騙著她，那些男女情愛之事，他雖也非個中好手，但總比她要強(qiáng)得多。

    可他又不舍得……

    趙行就是在這樣飄忽不定，連他自己都沒能拿定個主意的時候，一抬眼，看見了姜莞眼下同樣大片的烏青。

    當(dāng)時他心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小姑娘確實(shí)很乖很聽他的話。

    上回跟她說，不要拿粉敷著自欺欺人，她果然聽進(jìn)去了。

    姜莞來時見他面露煩躁，心下先沉，猜他是為了賜婚之事。

    她很少能看到趙行的臉上有不耐煩一類的神情，便一時連他今日穿著打扮也忽略掉。

    她站在門口，腳步微滯，連擠出笑容給他看都有些困難。

    趙行深吸了口氣，緩緩起身：“你沒睡好？”

    姜莞小手背在身后，在自己左手的虎口處掐了一把。

    她定定然看趙行，良久不發(fā)一言。

    趙行心里藏著事，實(shí)在不知該如何與她開口，被她盯著看得久了，竟主動別開眼，避開了她那種近乎審視打量的目光。

    于是姜莞就嘆了口氣。

    趙行眉心更皺起來：“不開心？”

    姜莞幾乎想了一整晚。

    跟旁人沒法子直言，與趙行還是可以攤開說的。

    她好好說，態(tài)度和軟些，他會信她并不是賭氣才說愿意嫁他那種話。

    可問題在于——因她的布局，今生有些事情已經(jīng)錯亂起來，別人身上發(fā)生過的，被強(qiáng)改了過來，那趙行呢？

    她想彌補(bǔ)，想跟趙行好好過日子，卻在昨天猛然發(fā)現(xiàn)，也許上天自有安排，趙行今生命中也另有良人呢？

    她陪在趙行身邊是為了報恩，總不能毀了他今生的大好姻緣吧？

    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到了后半夜，心尖泛起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酸澀，被她自己強(qiáng)壓下去。

    這會兒見了他，見他滿面愁容，姜莞更猶豫。

    她還是不說話，趙行到底轉(zhuǎn)過臉又把視線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臉色也不是多好看，雖然裹得嚴(yán)實(shí)，但一路過來也吹了冷風(fēng)。

    趙行伸手，探在她額間，感受到溫度正常才稍稍放心：“要是沒睡好，今兒不練功了，回去補(bǔ)個覺，不然一整天都很難受。”

    可賜婚的事，他只字不提。

    姜莞面色更古怪了些：“二哥哥沒有別的事情要跟我說嗎？”

    趙行瞇眼看她。

    她長舒了口氣。

    其實(shí)前世也這樣。她不說，他不問，兩個人就這樣誤會著，錯過了彼此。

    她以為與他有潑天之恨，他又總以為她非鐵石心腸，早晚會被他暖熱。

    到頭來，全是一場空。

    姜莞想，這些話，這些事，總要有一個人先挑了頭說明白的。

    她心里那點(diǎn)酸楚苦澀，她不是不知道因為什么，但趙行今生若真非與她命定有緣，她當(dāng)然成全他的這輩子。

    “我昨日聽姑母說，官家和圣人要給二哥哥選皇子妃了。”

    姜莞小臉肅著，一雙眼更偏古井無波，不見波瀾。

    看不出高興，也瞧不見傷懷。

    她只是平靜的站在那里，平平淡淡的問。

    趙行心口驀然一緊。

    她那雙眼睛是最靈動的，似墜凡仙鹿，活潑又干凈，現(xiàn)下那里面是一片污蒙。

    “是。”他點(diǎn)頭，那種沖動，沖破了胸腔，一個勁兒的往外溢，“母后選了幾個出身不俗的小娘子，我都覺得不成，也讓大兄幫我去勸了。珠珠，我……”

    人都說近鄉(xiāng)情怯。

    他沒由來想到這個詞。

    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姑娘，突然有一天要他問出口，你肯不肯嫁我，他實(shí)在是……

    姜莞把趙行眼底的糾結(jié)和矛盾，還有那隱在其中并不易察覺的一絲希冀，盡收眼底。

    她懸著的心，提著的氣，一下子全松了。

    真好，趙行還在，看來不管旁人身上發(fā)生多少與前世不同之事，她跟趙行，還有機(jī)會。

    只能說老天待她實(shí)在不薄。

    姜莞上前半步，越發(fā)靠近趙行。

    二人之間的距離那樣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趙行的呼吸突然重了下。

    然后她笑起來，又變回了那個瑰姿艷逸，靈動狡黠的姜莞：“能入圣人眼的小娘子，無論出身樣貌，還是人品才情，一定都能配得上二哥哥，連這樣的女郎二哥哥也一概看不上，那——”

    她拖長了音調(diào)，還要再湊上去半步時，趙行猛地意識到她可能要做的事，匆匆退了半步。

    姜莞站定，不再逼上去，只是把手略一抬，拽上趙行的廣袖，攥在手里，然后抬眼看他。

    那雙眼帶了小鉤子，眨一下，就能把人的一整顆心全都鉤去。

    “沛國公嫡女姜氏阿莞，二殿下覺得，成嗎？”

    趙行聽到她脆如鶯啼的聲音，如是說道。

    第46章 心悅你

    “轟——”

    趙行只覺得胸口有什么東西炸裂開來，而后就再也抑制不住。

    心愛的女孩兒站在他面前，笑靨如花，問他……問他——

    “珠珠，你方才說，你方才是說——”

    是激動，是雀躍，從心底翻涌而起，蔓延到眼中去，又迅速爬滿眼角眉梢。

    他甚至語無倫次。

    姜莞心頭一酸。

    這是趙行啊。

    清談策論，無人能出其右者。

    少時于學(xué)堂，長成立金殿，他何曾激動無措到這般地步。

    才思敏捷，舌燦蓮花，那才是趙行。

    姜莞彎著眉，眼也化作月牙狀，她松開趙行廣袖，退半步，行半蹲禮，正經(jīng)八百的拜了他一回：“二殿下，你的皇子妃，我成嗎？”

    他沒聽錯！

    他的姑娘，是在問他，愿不愿意娶她！

    趙行身形一動，幾乎下意識伸出長臂去，要將人帶入懷中，然而在將要碰到她肩膀時候，猛地收回來。

    哪里能這樣唐突了她。

    也本不該叫她先把這話說出口的！

    趙行一雙手重新垂回身側(cè)，極力的壓制下滿腔喜悅，也頓時有了莫大的勇氣：“我今日來，原是想問你，愿不愿做我的正妃，你卻這樣鬼靈精怪，小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先拿這話來問我的？”

    姜莞本就明艷大氣的那張臉，此刻連眼下的烏青也變成了最燦爛的顏色。

    她張開雙臂，叫著二哥哥，撲上去，把趙行抱了個滿懷。

    可趙行明顯僵了一瞬。

    他抬手，到底沒忍住，在她背上輕撫了下：“讓人看見，不像話。”

    姜莞撇著嘴從他懷里退出來：“二殿下這樣小氣，抱一下都不給的嗎？”

    趙行皺眉：“叫我什么？”

    她閃著星星眼，揚(yáng)起小臉去看他，卷密的長睫輕輕扇動，便又蝴蝶飛滿整個堂屋中。

    今日這功是練不成了。

    趙行拉了她去坐下，后來想了想，還是問她：“珠珠，你何時……是因為父皇母后把我的婚事提上了章程，你怕以后多個阿嫂霸著我嗎？”

    姜莞的笑容霎時收斂起來：“我年紀(jì)雖然小，但不是個傻子，你這話問的，是沒自信，還是不信我？”

    趙行搖頭說都不是：“只是我的確沒有這個準(zhǔn)備……我方才甚至一度在糾結(jié)，到底要怎么跟你開口。”

    姜莞坐在官帽椅上，她坐的靠后，把自己整個丟在椅子上，是以腳尖能離開地面一些距離，兩條小腿晃動著，一下下的踢著自己裙擺：“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并不喜歡趙奕吧？”

    提起趙奕，他頓時沉默。

    姜莞側(cè)目看他，秀眉微蹙：“二哥哥，你總不會也在心里想，我是跟趙奕賭氣，才跟你說這話的吧？”

    她還沒等趙行回答，嘖了聲，先發(fā)制人：“我私下與你提及婚假事，一沒稟明爺娘，二沒告知長輩，正經(jīng)論起來，這是私定終身。我就是再混賬，再嬌縱，也不至于拿這個來跟人賭氣，何況他也不配！”

    “我沒那么想。”

    趙行眉心微凜：“我說過信你，就是信你。只是十幾年來，我看著你長大，你跟在我身邊的時候，比跟著你親兄還要多些。”

    他呼吸稍頓：“先前許是因你年紀(jì)小，自己分不清情愛與別的，弄混了，外人看著，只當(dāng)你對三郎情根深種。可你既與我說了不是，我自然信你的。

    但也正因如此，你突然跟我說這個，我心里才害怕……”

    他說害怕，姜莞神色就更鄭重了些：“就是因為有了趙奕的前車之鑒，我才學(xué)會了認(rèn)清自己的真心。

    你說得對，我年紀(jì)小，從不曾經(jīng)歷這些，自幼長在盛京，身邊這些都算我的兄長，誰又曾認(rèn)真分辨過，原來青梅竹馬也有不同呢？

    我曾以為只把你當(dāng)兄長看待，可在柳國公府落水醒來后，突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