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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今生不行善 第7節

    約莫不到十日,趙行在鄭皇后面前回了話,把去汝平行宮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二。

    趙奕被晉和帝下旨禁足于府中,趙禹也果然因京城鬧出的這些事不跟他們一道往行宮去。

    臨出發那天起得早,東方初泛魚肚白,天色不過蒙蒙亮,水霧四起,寒風簌簌。

    姜莞頭天夜里做惡夢,一夜輾轉,幾次驚醒,饒是后來長寧在架子床上掛著的白玉鎏金香球里換上安神香,也沒什么太大作用。

    她出門那會兒眼都快要睜不開,身上海棠紅比甲嬌艷柔婉,白兔毛的風領出了一圈兒,越發襯得姜莞小臉瓷白,反倒叫她眼下烏青格外顯眼。

    趙行早在王府外等她,見她出門,他迎過來,一眼看見那烏青色,搓了搓指尖:“昨夜沒睡好?”

    他下意識想抬手替她整理領口被北風吹的有些亂的白兔毛,長臂才動,又垂回身側去。

    姜莞把他那些小動作盡收眼底,嗯了聲,自己裹了兩下。

    她套著抄手出來的,小手往外一伸,須臾之間,指尖泛了紅。

    趙行唯恐她凍著,挪了兩步,替她擋住呼嘯的北風,又心疼她這幅沒睡好的模樣:“到汝平得一個多時辰,路上走慢些,你在車上再睡一覺。

    我已經派人到各府去傳過話,讓他們巳初出發,自行往汝平去,或是你實在太困,也可以先回府補一覺,睡醒了咱們再出發?”

    姜莞連連搖頭,方才吃了兩口冷風,人倒清醒不少。

    她彎著眉眼,小虎牙直沖著趙行:“見著二哥哥就不困了,我坐二哥哥的車,你陪我說會兒話,出了城我就清醒了。”

    趙行身形微頓,只遲疑一瞬,也沒駁她,側身讓了下,示意她上車,自己護在她身旁,跟著她一道鉆進了車廂里去。

    幼時她總愛跟在他身后,出入也喜歡坐他的馬車,因他的車里從吃到用全是照著她的喜好來布置,比她幾個親兄長還要貼心。

    他如今所貪戀的,也無非是她一時的親近。

    生怕哪一日她緩過勁兒來,或是原諒了趙奕,一切便又回到從前疏離冷淡的模樣。

    車內燒著小火爐,暖烘烘的,姜莞手上的白兔毛抄手隨手撂開。

    趙行替她收好了,倒了杯熱茶給她:“前兩天來給皇叔送東西,還聽皇叔說你能吃能睡,好的不得了,是因為要去汝平玩太高興,所以沒睡好?”

    姜莞果然來了精神:“二哥哥來了府上怎么不找我?”

    實在是從那天戲班里見過后,趙行就沒有再登門來看她。

    她本來想去尋他的,奈何天實在太冷了,又一連幾天落雪未停,姑母說什么也不叫她出門,怕她凍著,怕路滑摔了她。

    她都不知道趙行來過郡王府。

    趙行看她腮幫氣鼓鼓,也不接那杯茶,便笑著解釋:“是父皇讓我來送東西,就來了那么一趟,知道你好,我就放心了,若要到后面去見你,又很麻煩。

    我手都酸了,不喝一口嗎?專給你準備的。”

    也是。

    好像所有人都不信她并不傷心,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她所謂的自尊心,連姑母都不怎么過去看她,任憑她“自我療傷”。

    姜莞也習慣了。

    前世也是這個樣子。

    且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趙行送了好些滋補的藥材和民間逗悶子的小玩意過來,都是假借著趙禹的名義,怕她扔出去似的。

    她這才接了趙行那杯茶:“前幾天大殿下著人送了些東西過來,我瞧著也不像是他的手筆,是你送的吧?”

    趙行捏著眉骨不說話。

    姜莞這會兒并不渴,執盞抿了口茶就把小盞放到一邊兒去:“你看,我就說你是同我生分了,怎么如今我病著身上不好,你送東西過來,都還要假借大殿下的名義呢?”

    “我是怕你瞧見更不高興。”

    趙行的聲音很淺,卻重重敲在姜莞心頭。

    她心肝兒為之一顫,嗓子倏爾發緊。

    干澀和苦意涌上舌尖。

    “你不來看我,也不給我送東西,我才不高興。”姜莞聲兒翁著,“你是覺得前些年,我總跟趙奕玩得好,疏遠了你,心里不受用吧。”

    “珠珠……”

    她突然抬了頭,眼里氤氳著水霧,仿佛隨時要哭出來:“我惹二哥哥傷心了,是嗎?”

    他仍然小心翼翼的同她相處,她突如其來的親近與厚待,倒像是他偷來的,不知何時就得還回去。

    所以既貪戀,又恐驚擾。

    她見不得趙行這樣。

    他那樣委屈,她心疼壞了。

    什么有一輩子的時間撫平他這幾年的傷懷與委屈,都是鬼扯!

    她就該盡早與他說清楚。一輩子攏共就那么長,如今的趙行已經因她神傷過好幾年了。

    趙行慌了下,甚至覺得自己指腹溫熱,大抵是她皮膚的溫度,可他分明沒敢碰她。

    他幾不可聞嘆了一聲,從袖中掏出一方干凈的帕子,亦是姜莞素日愛用的料子與顏色,遞過去:“我還沒說什么,你怎么卻要哭了,別哭,一會兒下車見了風傷皮膚,自己擦干凈。”

    姜莞抽抽搭搭接過來,拭掉眼里的濕潤:“我覺得我惹你傷心了,替你委屈也不成嗎?怪不得你們都不信我……我自己沒有那樣的感覺,以為待你們都是一樣的。”

    她低垂著腦袋,擦過眼淚的手帕攥弄在手心,學著從前的模樣在他面前不講理:“他回京晚,是個新鮮面孔,我覺得稀罕,況且他在滎陽長大,所見所聞與盛京皆不相同,我是喜歡聽那些風土民情,才總讓他跟我講,早知道二哥哥會吃味傷心,我才不纏著他與我講那些!”

    趙行徹底無奈了。

    小姑娘說的和做的根本是兩碼事。

    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兒,到底是不是在刻意疏遠他,打從她第一天與往常有異,他就真切察覺出來了。

    都快五年了,她又這樣耍無賴。

    趙行到底揉了她頭頂,也不想招惹她哭,索性半玩笑似的哄她:“你莫不是良心發現后悔了,覺得自己為三郎疏遠我很不應該,又拉不下臉面與我賠禮道歉,才做這嬌滴滴的模樣,撒著嬌來耍無賴,要我別同你計較的吧?”

    姜莞心尖顫了顫,目光灼灼望過去:“我后悔了,二哥哥原諒我嗎?”

    第10章 盯梢

    趙行是最熟悉也最了解姜莞的。

    小姑娘杏眸澄明,凈如清渠,字字真切。

    車輪軋過路面的滾滾沉重聲壓不下趙行此刻心頭雀躍,車外北風簌簌的徹骨寒涼亦無法消融那自心底翻涌而起的暖流與躁動。

    趙行想,他的珠珠,回來了。

    他慶幸于自己常年修身自持,如今心內激動,恨不能把小姑娘擁入懷中,面上卻也不過溫潤一笑:“原諒你了。”

    姜莞也高興,只是不合時宜打了個哈欠,一雙眼水色盈盈,到了嘴邊的話全又咽回去,揉了把眼。

    趙行從左手邊取了只軟枕遞過去:“你睡會兒,困成這幅樣子。”

    姜莞接是接過,卻搖頭說不睡:“方才偶爾聽見百姓議論,柳明華伙同她舅舅放印子錢,這是怎么回事?”

    “對她的事情這么感興趣?”

    “她推我落水,我當然感興趣。”她輕描淡寫把“投塘”真相說給他聽。

    趙行去撥弄炭爐的手頓了下,側目過去,神色認真:“柳國公府落水,真是她推了你?”

    可是她跟誰都沒有說。

    景陸也只是懷疑而已。

    那天她早早進宮見母后,從含章殿出來同柳明華拌嘴的事兒,他再進宮時留心打聽過,含章殿的宮人們卻是另外一番說辭。

    兩個姑娘似乎感情很好,攜手下玉階,在階前駐足玩鬧了會兒,柳明華是同她打雪仗不留神跌坐到雪地里去的,姜莞心情卻很好的樣子。

    但他吩咐過的事,已經交辦下去,不會再改口。

    至于柳明華到底做沒做過,恐怕只有她和姜莞兩個人清楚。

    小姑娘不聲張,趙行沒想過追問她。

    今日她卻突然提起——剛才馬車出城,的確能聽見偶然間的幾句議論,她聽了進去,肯定是要問的。

    趙行卻沒想過她會把這事兒一并說了。

    他面色沉沉:“你怎么不告訴皇嬸?”

    姜莞把先前那個軟枕墊在腰后,舒舒服服靠上去,然后道:“沒憑沒據,靠我一張嘴,姑母又能把她怎么樣?我不怕別人說我驕縱蠻橫,可難道讓姑母為了維護我,或是給我報仇,也做出些讓人指摘的事情嗎?我不干。”

    趙行想起景陸說的,柳明華到大相國寺清修三月,或許和珠珠有關。

    她這樣理直氣壯,八成就是真的了。

    她一臉坦然說這話,趙行反而更覺得她赤誠難得:“所以你想法子借母后的手,罰她到大相國寺清修三月,以作警告?珠珠長大了,變得這么聰明了,那怎么又把她推你落水的事情告訴我呢?”

    姜莞振振有詞:“佛寺清修乃是積德積善的好事,怎么能算是罰?更談不上警告。我是為她好,要她到大相國寺去受佛法熏染,靜心修身。

    我同二哥哥說,不是應該的嗎?”

    趙行咳了聲,笑的無奈:“應該的,所以她伙同她舅舅放印子錢,正好就當是我替你出氣了。”

    果然是他干的!

    姜莞乍然聽見的時候就想著天底下也不會有這么湊巧的事,閨閣女孩兒外放印子錢,手上過了人命沾了血,就算有柳國公府替柳明華遮掩兜著,名聲也壞透了。

    這又像極了趙行為她出氣的手筆。

    從前是這樣,現在還這樣。

    他私下里不知道為她做了多少事情,卻從來不會掛在嘴上說,叫她如何知道呢?

    當初趙奕把她哄得團團轉,好些事兒被趙奕顛倒黑白,好的攬到他自己身上,壞的就往趙行身上扣。

    身邊的長輩或兄姊,又致力于將她養成深閨小白花,用盡全身力氣呵護她的天真,什么都不告訴她。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譬如趙奕乳母被殺那件事,她當年也是試圖找人求證過的。

    畢竟趙行一貫清雋雅姿,那等殺生事他怎么突然就學會做了呢?就算真的不喜歡趙奕這個弟弟,也不至于濫殺無辜,以此恐嚇趙奕。

    所以姜莞去同她大兄求證過。彼時她兄長卻含糊其辭,要她少過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說她什么雖是與皇子們一同長大,出身尊貴,也要適當遠離那些天家紛爭。

    好一個天家紛爭,徹底把姜莞引入歧途,致使她從此對趙奕深信不疑。

    而趙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