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好似下定了決心，拿出了個小袋子裝了進(jìn)去，放到了抽屜里面。

    這時她又聽到了隱約的敲門聲，她遲疑的看著窗外，過了很久，這聲音還是不停歇，一聲一聲的，好像是在堅定不移的敲打著她的心門。

    她終于有些懷疑了，推開門，緩步走入狹小的院子里，在風(fēng)中，終于聽清了是真的有人在敲門。

    依依再次走到門前，抬起了門栓，拉開了門縫，這一次陰風(fēng)沒有乘虛而入，因為門口被一個修長的身軀擋住了。

    月光下，他如畫的眉眼是從未有過的清晰，也讓她心中涌起了從未有過的的酸楚。

    “你怎么穿得這么單薄，會著涼的。”他說柔聲說。

    她眼前變得模糊，連忙低下眼，什么也沒說，轉(zhuǎn)過身去，走回了屋內(nèi)，身后跟著一個身影。

    他關(guān)上了門，把狂風(fēng)關(guān)在的外面。室內(nèi)頓時有了不一樣的氣氛。

    何梓明第一次來到她的廂房，他不敢去想的屬于父親何遠(yuǎn)山六姨太的房間。他環(huán)視一周，一盞昏暗的琉璃燈，一座滴答的擺鐘，半新不舊的屋子里有一些還沒散盡的久無人氣的陳腐的味道，只有松木楊木之類廉價的桌椅，連一副花梨的家具都沒有。只有那床上的刺眼的大紅的喜被彰顯出這是一個新納的姨娘的房間。

    他想問她為什么能忍著住在這里，但什么也沒有問。

    依依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緊繃的情緒，只是拿了個暖水壺走到了桌邊，倒了兩杯熱水，坐到了桌前。

    “我mama怎么樣了？”她終于摒棄了心中的雜念，一雙明眸望向了他。

    “住院辦的很順利，打了兩個吊瓶，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還要住院觀察幾天看看，夜里霏霏守著，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這幾天我都會在的。”何梓明如水的眼眸溢出憐愛，“你不用太擔(dān)心了。”

    “嗯。”商依依安下心來，拿起茶杯溫手，“我mama身體很虛，這次發(fā)病很突然，還好你在，及時找來了大夫，要不然……”她不敢再說下去，低下頭，面露痛苦之色。

    何梓明伸出手，熱燙的指尖輕輕觸著她握在茶杯的手上，像被燙傷一般，只感覺她整個人有一瞬間的顫栗。何梓明遲疑了一下，這時依依已經(jīng)把手挪開了水杯。

    “你mama醒來了，還以為我是你的男朋友，對我很熱情。”何梓明自嘲的笑，“霏霏也是，她以為我是你劇院的司機，還問要是你嫁給了我，是不是可以總是坐我的車出去兜風(fēng)。”

    他想到當(dāng)時自己堅定的點了點頭，霏霏開心不已，偷偷告訴了他很多她jiejie喜歡的東西。

    “她很可愛，也很開朗，你把她保護(hù)的很好。”他嘴角浮起笑意。

    商依依神情一滯，壓抑的說，“謝謝你幫忙，不過還請你以后不要跟霏霏有什么接觸。”

    何梓明溫柔的神色瞬間變了，他站起身來，冷笑道：“怎么？你怕什么？”

    依依身子緊繃著，低著眉眼，只是抿著唇不說話。

    “呵，你以為我會是第二個林巖嗎？你就是這么看我的？”他抬著下頜俯視著她，聲音里面已經(jīng)帶著壓制不住的憤怒，“你家人都是寶貝，怕我對你meimei下手？對，你從來沒求我?guī)湍悖际俏易约悍纲v！”

    她雙手緊緊撕扯著手帕，泛白的指甲險些被折斷，像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把手帕撕裂開來。最后她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梳妝臺前，背著他狠狠抹了抹眼睛，然后取出了那個小袋子里的項鏈。

    她決然的轉(zhuǎn)過身，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憤怒而受傷的眼眸，“我已經(jīng)打電話給原來的鄰居了，明天會去醫(yī)院幫我照看我mama，今天的事情謝謝你了，我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她拉過他的手掌，把項鏈塞到他的掌心，兩只觸碰在一起的冰冷的手明顯的顫著，不知道是誰在顫抖。

    “我沒有留紀(jì)念品的習(xí)慣，還是物歸原主吧。”

    房門突然被狂風(fēng)吹開了，冷風(fēng)襲來，瞬間屋內(nèi)的兩個人都在風(fēng)中戰(zhàn)栗了起來。

    只見何梓明眼中透著寒冰般的冷酷和決絕，握著手中的項鏈往風(fēng)中用力的一擲，什么話也都不再說，抬腿大步走出了房門，路過了那日月的墜子，皮鞋鞋底用力的碾進(jìn)了泥里。

    依依呆坐在桌前，看著敞開的大門和何梓明消失的背影，狂風(fēng)肆意的席卷著屋內(nèi)，把所有能吹翻的物件都吹的七零八落的，遮掩住了屋內(nèi)隱約的哭聲。

    第48章

    第二天狂風(fēng)已過境，太陽高升，又是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一天。

    何梓明又是一早就出了門，何老爺本要叫兩個兒子一起來跟前訓(xùn)話，結(jié)果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遠(yuǎn)山大為光火，找來管家老曹質(zhì)問大少爺這些天的去處，老曹也并不很清楚，只知道這幾天大少爺都去了祁家錢莊。

    穎城的劉家，祁家，何家三大家族，但何家因為是暴發(fā)戶的原因，實則不被劉家，祁家這種根基深遠(yuǎn)，在京城，上海都有非富即貴的旁系的大家族看得上，所以劉祁兩家是嫡親結(jié)親。而當(dāng)年何家跟劉家結(jié)親，嫡出的大少爺就只給許了庶出的劉五小姐，一眼就能看出身份地位的差別。

    何遠(yuǎn)山之前并非不想跟祁家結(jié)親，但是沒有把握能讓祁家嫁來嫡出的女兒，近期祁家災(zāi)禍連連，先是京城的大樹楚行長出事，又是復(fù)興鈔的事情錢莊被擠兌，大傷元氣，這個時候去提親，何遠(yuǎn)山心里算盤很穩(wěn)。他叫來了大太太，仔細(xì)詢問了祁家三小姐的情況，命她這兩天就找媒人去祁家求親。

    何大少的異常，義無反顧的要去上海，何老爺急切的要跟祁家結(jié)親，要給大少爺迎娶在上海上學(xué)的大少奶奶，這件事在整個何府成了最新熱議的話題，大家都在紛紛猜測這個未來的大少奶奶是什么樣的人物。

    商依依在何府活動，也不免聽到諸多的議論。回到自己的廂房之后，她走過院子里看到昨夜被何梓明扔擲在花壇里的日月吊墜，上面落了些大風(fēng)吹落的砂石和葉子，她猶豫了一會，用花鏟從邊上鏟了些泥土蓋在了上面，細(xì)看之下都已經(jīng)看不出這里埋了這樣一個紀(jì)念品。

    何梓明全然不知何府的這些動靜，他一整天都很忙碌，早上到門房收到了劉清遠(yuǎn)的電報。

    “秘密和談，大概率部分收編。”

    他看完后把電報紙一折，指腹在細(xì)細(xì)的摩挲著這粗糙的紙，眉眼低斂，陰晴不明。然后起身給劉清遠(yuǎn)去了一個電話。

    “我看到了，消息準(zhǔn)確？”

    接通一個長途電話程序復(fù)雜，要轉(zhuǎn)兩道接線員，不乏有明里暗里的監(jiān)聽，何梓明問的隱晦。

    “不準(zhǔn)又怎么樣？”

    何梓明從電話中都能想象出劉清遠(yuǎn)玩世不恭的笑臉。在得知祁家錢莊因為復(fù)興鈔的事情陷入危機以后，何梓明就找在北京的劉清遠(yuǎn)去打聽發(fā)鈔的蘇皖軍閥背后的動態(tài)。如果戰(zhàn)敗后被直系窮追猛打完全覆滅，那么復(fù)興鈔毫無疑問會變成一堆廢紙。但是如果戰(zhàn)事有轉(zhuǎn)機，或者如奉系張作霖一般雖然輸了戰(zhàn)事，但是偏居一隅，在當(dāng)?shù)剡€能徐徐圖之，那鈔值雖然會動蕩不安，大打折扣，但不至于作廢。祁家錢莊這次風(fēng)波大概率能抗過去。

    何梓明偏著頭夾住聽筒，手上點上了一支煙，火柴擦亮了他的深邃的眼，他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就是輸光而已。”

    “那你要不要賭？”電話線那邊問。

    “錢而已。”何梓明輕笑著用剩余的火光把手中的電報紙燃盡。

    “你雖然很少出來賭錢，但你的本質(zhì)就是個賭徒。”劉清遠(yuǎn)笑得慵懶，“我早就看透你了。”

    “那我這把能不能贏就靠你了。”

    “為你這情報我硬擠入了多少酒局，勾兌了多少無聊的關(guān)系，喝的都要吐血了。不管輸贏你都得給我好處。”

    “輸了就送你兩袖清風(fēng)，贏了分你四成收益。”

    “送錢多沒勁，那我情愿你輸。”劉三少爺不屑一顧。

    “呵，那你想要什么？”他吐出一個煙圈。

    “哈哈你雖是個大少爺，也一無所有，等你手上有了我想要的東西再說吧。”劉清遠(yuǎn)哼笑。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輕笑一聲。

    “對了，唐家還在查那事。”劉清遠(yuǎn)隱晦的說，“據(jù)說找到了一個采石場的目擊者。”

    “嗯。”何梓明心中盤算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我知道了。”

    “我會繼續(xù)跟唐薇走動，有什么情況再告訴你。”

    “好。”

    “我還沒有得到她的消息。”電話那邊的聲音黯了下來，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倆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何梓明握著聽筒的手不自然的松開，換了個角度又緊緊握住。

    劉清遠(yuǎn)以為他的沉默是勾起了傷心事，“我會繼續(xù)想辦法打聽的，總會找到她的。”

    “找到她你又能怎么樣？”何梓明冷澀的聲音強壓住激昂。

    “可能那時候她改變了主意愿意嫁給我呢。”劉清遠(yuǎn)好似云淡風(fēng)輕的笑。

    何梓明喉結(jié)一滾，握著聽筒的骨節(jié)發(fā)白。

    “別做夢了，你跟我，都別再做夢了。”

    他掛了電話。

    中午何梓明打電話給祁家錢莊的趙經(jīng)理，表示對蘇立洋行要轉(zhuǎn)讓的15%的錢莊股份感興趣，想約出來大家談一談。趙經(jīng)理很是吃驚，沒想到何家會想要這個這個燙手的山芋，連忙匯報給了祁家老爺，約了個局。下午何梓明跟趙經(jīng)理，還有蘇立洋行的周老板一起在祁家外的茶室的包間會面，協(xié)商股份轉(zhuǎn)讓的事宜。

    蘇立洋行雖然之前開價三十萬，但是這個時候祁家錢莊瀕臨破產(chǎn)，哪有冤大頭這個時候接盤，本來周老板暗喜何家居然會感興趣，雖然何遠(yuǎn)山精明厲害，但畢竟這么大的家業(yè)，而且這兩年順風(fēng)順?biāo)贸鰝€幾十萬來不是難事。誰知道到了之后才知道是何梓明私人的主意，雖然他是何家大少爺，但才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不依靠家里資助哪會有什么財力和魄力，便意興闌珊，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應(yīng)酬兩句就準(zhǔn)備走。

    何梓明看周老板的神情，輕笑著把一杯茶遞到了他的跟前。

    “周叔，秋日干燥，來一趟也是辛苦，喝杯茶再走。”

    趙經(jīng)理見狀趕緊打個圓場，周老板見他看出自己打算離開的意思，臉上有些訕訕，伸手接過來，喝了一口。

    “何大少，雖然你是穎城后生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周叔，我們是來談生意的，合則來，不合則散，客套話不必多說，大家都不想浪費時間。”何梓明抖起長衫，斜坐在檀木椅上，淡然的說，“只是只怕今天您離開了，就再也等不到真的拿出真金白銀來買您手上股份的人了。”

    周老板以往跟何梓明沒有怎么直接打過交道，只聽說他謹(jǐn)言低調(diào)，能力不凡，可是眼前的他一副目空一切的紈绔樣，讓他心中鄙夷。

    “何大少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手里價值五十萬的股份到何大少嘴里就一文不值，無人問津嗎，那你也要看看祁家人，趙經(jīng)理怎么看？”

    趙經(jīng)理沒有想到兩句話就成這種局面，尷尬的解圍：“何大少不是這個意思……”

    “這是祁家的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什么狀況，他們心里當(dāng)然最清楚，如果近一半價格就能買回自家股份，這樣天降的好事怎么會拱手讓人。”何梓明嘴角勾笑，毫不留情面。

    “何大少，我以為你是代表了你阿爸來談生意的，才跟你客客氣氣的好言相談，否則就憑你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年輕后生，哪有資格跟我一起坐在這里。這股份就算砸在手里我也不會為這點錢失了顏面。”周老板動了怒，站起來就要走。

    “整個穎城沒有比我更有誠意的買家了，金城銀行的匯票都帶來了。”何梓明垂眸喝著茶，眼角看向周老板糾結(jié)的站在對面，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周老板，您不用跟我一個后生置氣，您在穎城商界摸爬滾打多年，我敬重您的資歷和能力，我相信您心里也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穎城不會有買家了，劉家碰都不會碰，我阿爸也不會趟這個渾水，祁家自己嘛。”何梓明眼中浮著嘲諷的笑意，“其他的商行哪個會來接手？”

    “按你這么說，我倆坐在這里，是你傻呢，還是我傻呢？”周老板倒是坐了下來，冷哼道。

    “周老板當(dāng)然是頂聰明的人，我倒是也不傻。”何梓明笑道，“只是我現(xiàn)在自己有一筆錢，做不了更大的買賣，投在自家的生意，賺了別人說是靠我阿爸，賠了說是我是敗家子。沒有意思。”他十指交匯，兩個拇指輕快的敲在一起，“我想要祁家的股份，一方面我想試試自己的運氣，另一方面我想讓我的一個朋友高看我一眼，就算輸光也算是共舟共濟了。”

    周老板猶疑的琢磨著他的意思，看他的樣子像是個對金錢無所謂的紈绔子弟，所以才隨意的想買下股份，只是另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沒能明白。

    但是趙經(jīng)理聽到這里褶皺的臉上綻放了了然于心的笑容，“何大少有情有義，真是難得。”

    何梓明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后起身，“周老板，我的誠意已經(jīng)擺在這里了，您考慮一下，要是您覺得還有意談下去，一會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直接談彼此能接受價格，您看怎么樣？”

    說罷他就走出去到外面抽煙。周老板拉著趙經(jīng)理，“這個何大少是什么意思？”

    趙經(jīng)理笑得曖昧，“周老板，何大少是想博紅顏一笑啊，之前在北京認(rèn)識了我們祁家三姑娘，怕不能博取芳心，這不下了血本。據(jù)說何家已經(jīng)找媒人來提親了。”

    周老板恍然大悟，不再在意他的狂狷，只竊喜他是個頭腦簡單的冤大頭。

    何梓明抽完煙回來之后，大家在桌面上直接廝殺起了價格，從三十萬的吐血價，到最后退到了十五萬的跳樓價，最后何梓明直接拿出的三萬的匯票拍在桌面，當(dāng)場簽或者不簽。

    按照周老板的性格，三十萬的賬面三萬賣出，是生意的恥辱，虧了顏面，寧愿不要這點錢也不會應(yīng)承的。可是開頭何梓明的言語和動機安撫了他的顏面，不是他周老板生意談判的失敗，而是本來這股份就要清零了一分拿不到，如今碰上這么個耍錢的紈绔，能賣出多少都算是賺了。

    所以周老板還是果斷揮淚大手一簽，跟何梓明簽了合同。由何梓明個人名義出資三萬收購蘇立洋行在祁家錢莊15%的股份。正式成為了祁家錢莊的第三大股東。雖然這是一個已經(jīng)需要警察保護(hù)才能不被打砸搶的幾乎破產(chǎn)的錢莊。

    成交之后一片祥和，皆大歡喜，要開酒局慶祝，又邀來了一些錢莊相關(guān)的人，大家對何大少真心或虛情假意的恭維，敬酒，而何大少好像心情很好，對酒來者不拒，喝的很是痛快，大家把酒言歡，最后何梓明終究是醉了，由趙經(jīng)理開車送何梓明回到何府。

    門口老曹一直在等著何大少回來，看到喝醉的何梓明趕忙上前攙扶。

    “大少爺，太太和二姨太在里等您呢。”

    一回到何府，何梓明心情就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暈沉沉的，抬頭看見阿媽笑吟吟的走來。

    馮淑琴得意的拉過兒子的手，“梓明，祁家已經(jīng)放出話來同意了我們給祁家三小姐的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