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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11節(jié)

    “是嗎?不好意思我走迷路了。”馮之棠勉強的笑了一下,劉清遠也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跟她隨意的聊了聊北京姨媽家的生活。

    許久之后何梓明回來了,劉清遠看他黑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沒有跟他提起商依依的事情,只是在一旁喝茶。馮之棠看何梓明的眼神復雜,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于是一個包廂里氣氛非常的微妙。

    “我先回飯店了。”何梓明看著馮之棠開口道,“要是這幾天有什么事情可以打電話到飯店找我。”

    “好。”馮之棠一直低著的頭突然揚了起來,神色奇怪的說,“你是要去找依依姐嗎?”聲音帶著些不甘。

    何梓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發(fā)問,楞了一下,煩躁的說,“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馮之棠又低下了頭,黯然道,“是我不懂事,一直麻煩表哥了。”

    何梓明覺得她陰陽怪氣的,懶得繼續(xù)說,轉(zhuǎn)頭問劉清遠,“商依依她人呢?”

    劉三少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喔,她說她醉了,先回飯店了。”

    “你怎么讓她一個人走了,路上多不安全!”何梓明下意識的質(zhì)問。

    “她要走,我為什么要攔著?”他輕哼,“走吧,表妹,三哥哥我送你回去,司機快回來了。”

    何梓明看他們倆古古怪怪的樣子,心中本來就郁結(jié),現(xiàn)在更加的不爽,招呼都不再打,扭頭走了。

    在送馮之棠去姨媽家的車上,她滿懷心事一言不發(fā),劉清遠看著她的樣子,沒有過問,直到快到了,馮之棠輕嘆了一口氣,柔聲道,“麻煩就在這里停車吧,胡同里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了。”

    “好啊,不過天黑了,不安全,我陪你走進去吧。”劉三少讓司機停下車。

    “謝謝三哥哥,你真好。”馮之棠哀傷的感嘆。

    夜色下,兩個人在幽靜的小路上走了一段,馮之棠好像想了很久,慢慢的停下了腳步,終于開口,“三哥哥,是不是男人都會喜歡依依姐那樣的女人?”

    劉三少也停下來,轉(zhuǎn)過頭來,一雙桃花的笑眼望著她,但是他眼中沒有調(diào)謔,只是溫柔道,“真是個傻姑娘。”

    馮之棠低下頭來,黯然的說,“我知道自己很傻。”

    劉三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你們都很漂亮,商依依有她的魅力,你有你的可愛,美好的女人是用來被愛的,不是拿來對比的。”

    “可是依依姐好像對什么人都有辦法,什么事都能辦好。別人都喜歡她。而我,什么都不會,連我爹都不要我了,無家可歸。”馮之棠說著眼中浮著淚光。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么會這么能干?”劉三少好似陷入了感傷,“一個能干的女人背后大概是沒有依靠吧,變成現(xiàn)在這樣,多少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馮之棠細細的品味著他的話,滾下一滴淚來,楚楚可憐的看著劉三少,“我也已經(jīng)沒有依靠了。可是我會什么呢?我不會做工,也不懂怎么讓人喜歡上我。”

    劉三少溫柔的用指尖拭去她的眼淚,“你慢慢會明白的,你聰明又可愛,都會好起來的。”

    馮之棠第一次被男人如此親密的觸碰,嫩白的臉蛋上泛起了紅霞,她本應該像一個清白的女孩子家一樣很矜持的退后轉(zhuǎn)身,但是她的心里突然有了復雜的想法。

    這個晚上,她從包廂出去的時候,看到了她心里默默愛慕敬仰的表哥在墻角壓著商依依,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但是她看到一向?qū)ψ约豪淝宓谋砀缪壑心欠N柔情蜜意的目光,而商依依女人味十足的溫順的閉上眼睛,讓他來吻她,而他也真的那樣去做了。

    馮之棠當時心碎不已,既傷心又震驚,她從來沒有見過男女調(diào)情的場面,羞的滿臉通紅,趕快跑到了別處躲了起來。這之后她內(nèi)心惶惶不安,她心里鄙薄商依依的輕浮,恨她這么輕易的就奪走了表哥的心。

    然而她又安慰自己表哥是不會娶這樣的女人的,這樣的女人只是被有錢的男人消遣而已,自己這樣清白的人家比她高貴多了,可是她轉(zhuǎn)念想到如今自己已是無家可歸,孤苦無依,不經(jīng)滾下淚來。

    這兩天住在姨媽家,姨父回到家中表面熱情的寒暄,晚上她蜷在閣樓上睡覺的時候聽見他質(zhì)問姨媽怎么會突然有個侄女來家里,要待幾天,家里可沒有多余的米養(yǎng)著閑人。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讓她聽見。

    第二天姨媽反復問她后面什么計劃,劉家公子什么時候再來,他們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馮之棠不會偽裝,實在的說劉三少只是同行的朋友之后,全家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家里的弟弟meimei都開始指使她擦地燒水。今天一大早,姨媽拿招女工包吃包住的小廣告報紙塞到她手里,說她這么大了,如果不想回穎城就要想辦法養(yǎng)活自己,好在北京招工的廠子多,沒有經(jīng)驗也可以學。

    馮之棠深知自己沒有在姨媽家白吃白喝的道理,就跟著姨媽去了一家廠子試工,可是當她邁進去的瞬間,刺鼻的味道,機器轟隆的聲音,里面一排排消瘦蒼白的女工在這么惡劣的環(huán)境里安靜的如牽線木偶一樣機械的埋頭做工讓馮之棠深感震驚。

    引她們進去的工頭路過時看到誰做得不夠好就任意的辱罵,甚至在一個稍微豐滿一點的女工屁股上抓了一把,而那個女工麻木的裝做什么都沒有感覺到。

    馮之棠被刺鼻的氣味熏的眼淚都出來了,她不敢想象以后她也要日復一日的在這樣的地方做工。等姨媽面帶喜色的幫她跟廠里談好包吃包住二十塊一個月的時候,馮之棠終于哭了出來。姨媽冷著臉把她帶出了工廠,告訴她三天內(nèi)她要找到包吃住的地方,因為姨父老家里有親戚要來了,沒有地方再給她住了。

    所以這一整天,她都在胡思亂想自己以后要怎么辦。她現(xiàn)在瞧不起商依依,可是以后自己可能還不如她,讓馮之棠心里陷入了絕望。

    此時劉三少的柔情在馮之棠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個小火苗,她想到了這兩天姨媽教她的抓住一個好男人才是立足的根本。馮之棠在這兩天由一個不諳世事的純情少女跌入了復雜的人世間,此刻瞬間開竅了,頓時明白了她的路。

    表哥何梓明是不可能了,不管是他的家庭還是心都不會屬于她的了。而母親交給她的那一套大家閨秀的規(guī)矩和道理在這個亂世和無依無靠的處境里是毫無用處的,因為不會有大家族有門當戶對的婚姻,而是被賣給老頭做第六房姨太太。而她什么生存技能都沒有,只能靠自己的清純和美貌去努力的爭取一個富家公子,比如眼前的劉三少,起碼他一直對自己很好,那溫柔而多情的目光讓人覺得被他重視,她內(nèi)心也想證明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商依依的。

    于是順著劉三少溫柔淺笑的目光,馮之棠克服住自己的緊張,羞澀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顫動不已。時間踩踏著她的心流逝著,她緊張的都忘了呼吸。

    只聽到劉三少一聲溫柔的輕笑,他的唇在她的額頭輕點了一下,“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女孩子。”

    馮之棠羞的滿臉通紅,她難堪的睜開眼睛,克制住自己想要轉(zhuǎn)身逃走的念頭,不知道劉三少是不是已經(jīng)看透自己的意圖,難過的想哭又不敢哭。不料劉三少沒有看著她,而是低頭在兜里掏出純銀的煙匣子,讓馮之棠挫敗的心里稍稍的放松了一點。

    “你這么可愛的女孩子應該認識更多配得上你的男人,讓更多人追求你才對。”劉三少笑著說,“三哥哥過兩天帶你去參加軍校組辦的高級舞會吧,那里會有很多青年才俊搶著請你跳舞。”

    馮之棠紅著臉,她知道他已經(jīng)看清了她的想法,拒絕了她,卻保留了她的自尊,給她機會卻沒有說是帶她去釣金龜。她也不想再假意拒絕,她知道她今晚踏入姨媽家這種貧民家庭后,自己的身份地位是沒有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謝謝三哥哥。”她心緒復雜的道謝。

    “美麗的女孩子都是用來疼愛的。”他笑吟吟的說。

    第17章

    何梓明回到北京飯店房間的時候商依依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她手上還是拿著那本《基督山伯爵》。她從書中抬起頭來,看到何梓明像是剛從雪山下來一樣周身散發(fā)著寒氣。

    她放下了書,伸了個懶腰,朝他慵懶的笑笑,“這么快就回來了?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已經(jīng)幫你放好洗澡水了,現(xiàn)在溫度應該正好,看我多體貼。”

    何梓明的臉色更難看了,“從現(xiàn)在起,你不要再跟我說話了。”轉(zhuǎn)身走進了洗浴室,不久就聽到嘩嘩的水聲。

    過了很久,何梓明泡過完了澡出來,好像熱氣蒸發(fā)掉了許多他身上冷冷的氣息,濕漉漉的短發(fā)卷卷的亂趴著,他白凈的臉上也被熱氣烘出一些紅潤,只是滿臉還寫著氣惱和不快。

    他進房里看到商依依不在床上,窗簾外的小陽臺里有她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何梓明不想管她,就像她之前一樣,直接鉆進了床上的被子里,不想再理她。可是他滿腦子都在想月光下自己的心動和難堪,此刻他氣惱的想這次辦完事之后再也不要跟這個女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在窗簾飄動,她穿著短睡裙,步入房間的一剎那,像出水芙蓉的仙子,他的心跟那天鵝絨的窗簾一起動搖了。

    他轉(zhuǎn)過頭冷著臉不看她,不料她也沒有再說話,而是直接關(guān)了燈,在黑暗中只感覺到她爬上了床,她柔軟的身體越過了他的身體,在床的那一邊鉆進了被子,壓好了蓬松的枕頭,輕輕的翻了幾下身,就沉沉的睡下了。

    而何梓明渾身僵硬的和她躺在同一張被子里,聽著她細微的呼吸聲,幾乎能感覺到她身體散發(fā)出的暖暖的溫柔。何梓明心里惱怒她的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她的不自重。更討厭自己的意亂情迷,不受控制的念想。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nèi)心是如何的煎熬,可是他連動彈翻身都無法做到,只感覺自己纖細的神經(jīng)在肆虐的折磨著自己。最后他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多叫兩瓶酒,徹底喝醉了,要么可以毫無想法的醉死過去,要么就可以肆無忌憚的為所欲為。可最終他只能數(shù)著綿羊入睡。

    何梓明夜里沒有睡好,醒來的時候商依依已經(jīng)打扮妥當,穿著昨天新買的珍珠白的流蘇長裙,見他醒來,搖曳生姿的在他面前轉(zhuǎn)了個圈展示她的穿著。

    “怎么樣,何大少,我這身滿意嗎?”她的聲音清亮,聽起來心情很好,“為了今天劉部長的家宴,我可是認真準備了。”

    何梓明看著她,不說話。

    “你別一副倒是我欠了你錢的樣子。”她看他神色郁結(jié)的樣子,輕笑道,“其實你這個大少爺除了愛擺脾氣一點,人也還算不錯。”

    何梓明偏過頭去不看她,她卻坐到了床邊靠近他,一雙明眸好似鎖著柔情和認真。

    “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

    何梓明眼皮連著心房倏地失重的一跳,反應過來又被她戲弄了,立即扯了扯嘴角,表示不屑。

    商依依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以為然的一笑,“我去樓下找三少吃早點了,你慢慢洗漱吧。”

    他才轉(zhuǎn)回頭來看她開門翩翩離去,昨晚翻江倒海的心緒滾了上來,心里從來沒有這樣郁悶過。他有一股想扯碎手中的床單的沖動,無從發(fā)泄的壓抑感,他瞧不起自己這般窩囊的模樣,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個女人。

    他勉強收拾好思緒,草草的洗漱換衣,趕到了大堂餐廳,只見劉清遠正和商依依一邊吃著西點,一邊談笑風生,看著十分礙眼。

    “大少,這邊!”劉清遠看到了何梓明,熱情的伸手招呼他,商依依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抿著嘴笑看他。

    何梓明一臉木色的走過去坐下,找侍應生點了東西,然后就盯著手中把玩的銀勺,從頭到尾連余光都不掃到她。

    “我跟依依剛剛還在說起你,”劉清遠笑著看著心不在焉的他,“大少,你怎么臉色這么憔悴,像是一晚沒睡的樣子。”

    何梓明默垂的眼簾一動,臉色更差了。他瞥到商依依的衣角動了起來,聽見讓他心緒不寧的聲音,“我去拿今天的報紙看看。”

    劉清遠拍了拍他的肩頭,“怎么了,兄弟,今天要去參加我大哥的家宴,還能見到劉司令,多好的機會。”

    “嗯。”何梓明抬起頭來,眸光清明,“事情都要一件一件解決的。”

    “今天你要帶她去?”

    “不然呢?我找她來就是辦這個事的。”何梓明口氣生硬。

    “你最好想清楚,以免以后后悔。”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劉清遠直直的盯著他。

    何梓明被他看的心虛,又不愿意承認,直接站起身就走了,遇到走回來的商依依,他目不斜視的徑直走開。

    “他怎么了?早餐還沒吃。”商依依看何梓明那強忍著炸毛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大少啊,他是自作自受。”

    商依依笑笑并不關(guān)心,說完走去吧臺新添一杯咖啡,吧臺外有一個大個子法國中年男人在那里點餐,因為北京飯店招待國內(nèi)外貴賓,一般是中文和英語雙語服務的,有的接待也會別的外語,不過這位侍應生不會法語,法國人不會中文和英語,看這兩人在比劃著點餐,著實費勁。

    一旁等待的商依依聽著輕笑了起來,跟侍應生說:“他不是要加糖加奶的咖啡,他要雙倍的意式濃縮。”

    侍應生連聲道謝,請商依依再翻譯下客人的其他需求。商依依用法語跟他溝通了幾句,解決了侍應生的難題。

    法國人熱情的看著商依依,用法語說,“mademoiselle,tu es belle.”

    商依依聽到他在夸贊自己漂亮,她展顏一笑,用法語道謝。

    此時遠處懶散靠坐在位子上的劉清遠挺直脊背坐起,盯著跟法國人談笑的商依依,漂亮的眼眸里流露著驚詫之色,眼中的光亮漸漸的暗了下來。

    劉清遠正看著她出神,這時候司機到了,進來跟他報到。

    “稍等一下我們就出發(fā)。”劉清遠跟司機吩咐。

    “好的,三少爺。”司機站立在旁邊等待,突然開口,“三少爺,有人問我商太太本名叫什么。”

    劉清遠眉頭一挑,轉(zhuǎn)過頭來看他,“誰問你的?”

    “林參謀問的,昨天在司令部我們走之前來問我,我說我不清楚。”司機是劉清仁的屬下,盡職的回答。

    “噢,”劉清遠頷首,“那林參謀是個什么人?”

    “他叫林巖,這幾年升的很快,是唐委員長的女婿,據(jù)說之前是楊其霖部長的女婿,楊部長出事后就追求了唐委員長的女兒。”

    “是原來袁世凱的財政部長,據(jù)說跟日本談判二十一條收受賄賂,后來被愛國人士刺殺的楊其霖?”劉清遠驚聲問道。

    “是的,三少爺。”

    劉清遠眉頭緊鎖,低著頭陷入沉思。

    早餐后劉清遠就直接去了大哥的公館提前準備招待客人。商依依回到房間問道一股煙草的味道,瞥到桌面上的煙灰缸內(nèi)凌亂的扔的幾個煙頭,而何梓明端坐在沙發(fā)上,垂著眸像是在沉思著什么,她進門來他也沒有抬頭。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商依依在梳妝鏡前整理自己的妝容,覺得祖母綠的耳環(huán)跟裙子顏色不太搭,于是對著鏡子取下來,打算換一副耳墜。

    “商依依。”他發(fā)聲。

    她警覺的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他從來沒有這么正式的叫她的名字。

    “今天你跟我參加劉清仁的家宴,你會做些什么?”

    商依依目光一閃,隨即嬌軟的笑道:“當然是金主何大少你想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