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娘親……”衛瑜愣了一下，“娘親債家呀。”

    翡翠上前，先是福了福身，隨后解釋道：“回皇上的話，小郡主是昨日進宮的，六王妃并未跟來，我們娘娘見著小郡主歡喜，便留下小郡主小住些時日，昨兒夜里小郡主就是在坤儀宮歇下的。”

    “原來如此。”皇上點了點頭，看向翡翠的目光多了些許埋怨，他是認得翡翠的，“皇后也是，瑜姐兒留下來的事也不同朕說一下，弄得瑜姐兒都待在宮中兩日了，朕才見到她。”

    翡翠賠笑，這樣的話她是不適合摻和的，便低眉斂目一副恭順模樣。

    皇上不至于真遷怒一個小宮女，更何況這不過玩笑話罷了，他擺擺手：“也罷，如今瑜姐兒到朕這兒了，你便回坤儀宮伺候皇后吧，朕記得，她今日的宮務似乎很是繁忙。”

    翡翠應下：“是，那外頭那些奴才？”

    “只留下一宮女一太監一奶娘便是，乾元宮不缺伺候的人。”

    翡翠再次福身，退下時她暗暗朝知畫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后者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瑜姐兒走了那么遠的路，可要吃些奶茶糕點？”皇上隨手理著自己桌案上的奏折，一邊詢問道。

    衛瑜立即點頭，她咂了咂嘴，就好似糕點已經吃到嘴里了一般：“奶酥～”

    皇上笑了：“少不了你的。李德全。”

    李公公躬了躬身子退下，大概是去御膳房要點心去了。

    這時御書房里站在殿中央的奴才就只余下知畫一個，按道理她這會兒該緊張來著，可眼下知畫腦子里莫名其妙想著“小郡主說別的不準，可說吃食時吐字倒是極為標準”，緊張也緊張不起來。

    人腦子若是有一個想法，你越不去想它，那想法就愈是會強烈，知畫為了不在面上浮現奇怪的表情，微微撇過頭去盯著坐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的小郡主。

    大約皇上也覺得她這么一個大活人在殿中央杵著不順眼，便讓她去衛瑜身邊看顧孩子了，知畫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曾想李公公離開了片刻便回來了，也是，他一個皇宮大太監怎么會放著皇上沒人伺候去御膳房叮囑這件小事，定是吩咐在外頭侯著的其他太監宮女去了。

    “朕一會兒還要接見一個大臣，你乖乖坐著吃糕點，待朕處理完公事便陪你玩。”皇上見衛瑜盯著門口視線分毫不轉移，又想起這孩子抓周時的“戰績”，不由樂了，真是個饞貓。

    恰巧這時糕點被提著送來了，衛瑜胡亂的“嗯嗯”兩聲，兩只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緊緊盯著送來的食盒，迫不及待的就舔了舔嘴唇。

    皇上見自己失寵了也不惱，這樣總比孩子吵鬧擾亂公事要好，見知畫伺候著衛瑜用點心，他放心的翻看起折子。

    在衛瑜啃完第一塊奶酥時，有一個小太監前來通報：“稟皇上，戶部尚書盛大人來了。”

    “請進來吧。”

    盛尚書是一個留著中等長度山羊胡的中年人，面相是文質彬彬心有謀略的人，他走進來先是向皇上行了禮，隨后抬頭看到邊上一個孩子坐在邊上一愣。

    “這是六王府的長樂郡主。”李公公上前一步提醒，又自覺退下。

    “郡主千歲。”盛尚書當即拱手行了個半禮，衛瑜吧唧著奶酥，并沒有意識到對方在跟自己講話。

    “愛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皇上笑著看了眼衛瑜，隨后將目光移到盛尚書身上。

    “謝皇上。”因為御書房是皇帝處理政務的地方，而不是專門議事的場地，故僅在書案一側安放了一排座位，眼下皇上下首第一個位置被衛瑜所占，是以盛尚書便只能屈居第二個位置了。

    盛尚書剛坐下時，因隔著個孩子說話有些不自在，不過后來說著政事，說著說著就投入進去了。

    “皇上，此次來，臣是要……”

    一時間御書房內只有皇帝與朝臣談事的討論聲，明明是十分嚴肅的場景，兩個中老年男人之間偶爾傳來的吧唧聲卻又緩解了這氛圍，甚至顯得有那么些搞笑。

    衛瑜又吃完了一塊奶酥，又伸手探向盤子。

    “臣已經同侍郎討論過……”

    白嫩嫩的小手爬上精致的瓷盤邊緣，摸走一個山藥卷。

    “此事朕還需……”

    “吧唧吧唧……”

    “皇上，不如便……”

    衛瑜吧唧完了山藥卷，又轉向了其它盤子中的糕點，她伸出手……然后被知畫捉住了手。

    “小郡主，”知畫知道自己此時不是不該出聲的，可為了盡職盡責的履行自己的任務，她堅定的抓住了小主子的手，“您今日已經吃了三塊糕點了，再不能吃了。”

    先前入宮時王妃就有叮囑過要她盯緊小郡主的吃食，早先小郡主就有過偷吃糕點鬧肚子的前科，那夜槐序院燈火通明，知畫可不敢讓小主子再次經歷。

    “啊……”衛瑜遺憾的嘆了口氣，其實她很乖也很聰明，很多時候是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的。

    可心里清楚和行動上能跟著做出兩回事，如果她真能控制住自己，那就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就連大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第四塊的嘗試”就是衛瑜小朋友的試探，不過這會兒試探失敗了，她就放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亮出另一只爪子，然后兩只爪子都被制住了，這才放棄賊心。

    “好叭，卟吃了。”衛瑜腦袋上看不見的耳朵耷拉下來。

    知畫便放開她的手，事實上這會兒她自己的手都是有些抖的，因為此時御書房中兩位大人物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或者說集中在她和小郡主身上。

    知畫局促的又退到椅子后頭去站好。

    衛瑜卻抬起腦袋活潑起來，反正她現在也吃不了糕點了，注意力也就再次分散了。

    皇帝離的遠也就罷了，她看坐在自己身邊的老大爺一直盯著自己，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后將桌上那盤子沒碰過的栗子酥朝對方那頭推了推，吐字清晰的道：“吃？”

    盛尚書有些受寵若驚，小郡主這是特地將自己沒吃過的糕點拿來招待他？看到這一幕的皇帝也有些吃味，瑜姐兒都還沒這么對自己這個皇祖父過呢。

    衛瑜可不知道這兩個中老年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繼續說：“嘗嘗，嗦嗦，味道。”然后催促性的又推推盤子。

    這下屋子里的人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皇上又露出了標準中帶著滿意的笑容。

    原來衛瑜特地挑那盤沒用過的糕點給盛尚書，不是因為盛情招待，而是因為她自己沒有吃過那盤糕點，所以想借著盛尚書的舌頭嘗嘗，讓他告訴自己是什么味道。

    盛尚書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感情自己就是一個工具人，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沒看到盛尚書拿糕點的行為，衛瑜繼續抵著盤子推推推。

    再推盤子連帶盤子里的糕點就得跌身上了，盛尚書無奈拿起一塊栗子酥放入口中。

    看著盛尚書一口就是一整塊糕點，衛瑜覺得他厲害極了，感嘆的“哇～”了一聲。

    其余人雖不知道她在哇些什么，可那語氣中的崇拜之情卻是明了，皇帝嘴角的笑容已然掉下去一分。

    “嗦么昧道？”衛瑜的腦袋微微探向右側，眼里閃著好奇的光芒。

    “是啊，盛愛卿，什么味道？”皇上也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盛尚書被這一老一小兩祖孫盯著，在前者壓迫的視線下，他只覺得冷汗都要順著額角流下，原先只想隨意答一口好吃的，此時卻也不敢敷衍了。

    他絞盡腦汁的想著形容詞兒：“香酥可口，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衛瑜聽到的：香什么，什么化，什么香。

    她迷茫的眨了眨眼，兩手一攤：“聽卟懂呀～”

    皇上幫腔：“瑜姐兒聽不懂啊，盛愛卿，你可要換些孩子聽得明白的大白話。”

    其實今日來找皇上商談的也不是什么特別要緊的國家大事，盛尚書想，所以他為什么要選擇今日過來呢？

    “昧道？”衛瑜又用白軟的掌心拍了拍桌子。

    看樣子今日是逃不掉了，不如一步做到位，盛尚書想起平日里家中奶娘安撫小孫子的語氣，一捋下巴長及胸前的胡子，深吸一口氣，僵硬道：“香香的，甜甜的……”

    皇帝握著奏折的手微微顫抖。

    第16章

    “品鑒”事件發生時，君臣兩人的政事本就談的差不多了，在盛尚書用堪稱可怕的語氣說出那幾個嫩嫩的形容詞后，他們更是不約而同加快了談事的進度。

    盛尚書走之前凝視了衛瑜片刻，后嘆了口氣才回首離去，于是御書房內又恢復了安靜，皇上與衛瑜對視，皇上朝衛瑜走了過去。

    他伸手穿過小孫女的咯吱窩，一舉將人抱起：“走，皇祖父帶你逛御花園？”

    衛瑜嗷嗚一聲以表贊成。

    雖然經常路過御花園，也在御花園中同皇后吃過下午茶，但好好的逛御花園，衛瑜還真是沒有過的。

    坤儀宮位于乾元殿西側，而御花園便坐落在兩宮之間偏北側的位置，要從乾元殿去向坤儀宮的話，是要路過一小部分御花園的

    御花園的形狀不是規整的圓形或方形，如若一定要找個東西來形容的話，它更像一塊煎散了的煎雞蛋，或是朵花瓣不一樣大小的花朵兒。

    御花園所占的地方不算大亦不算小，邊邊角角都算上約莫五十畝的占地，勻速從中間徑直穿過去大約要一盞茶時間，要逛個遍的話花的時間就要長了。

    這會兒皇上顛了顛懷里的孩子，逗趣道：“瑜姐兒可真是越來越沉了，待一會兒朕抱不動你了，便直接將你扔地上。”

    其實算不上太沉，兩歲不到的孩子罷了，還沒有他用的弓箭沉，就是逗孩子罷了。

    這么一說衛瑜可不樂意了，雖然皇上說了一句話，可她只聽到前頭半句。

    事實證明無論什么年齡的女人，都聽不得旁人質疑自己房身材體重，衛瑜的眉毛皺成了八字，她啪啪拍了兩下皇上攬著她的胳膊，聽得奴才們縮起了脖子，她道：“下去！”

    皇上忙不再逗她：“朕說錯了，瑜姐兒不重，待到一會兒到御花園了，皇祖父再放你下來，如何？”

    衛瑜這才哼哼唧唧的窩回皇上懷里，小手一抬：“軸！”走！

    竟是將自己當成了馬車坐騎，皇上哭笑不得的搖搖頭，能怎么辦呢，他還能跟個話都說不明白的小孩計較嗎，自己的孫女自己寵唄。

    皇帝出行可比衛瑜一個小郡主帶的人要多多了，雖然他自己也覺得用不著那么多人跟，可這就是“皇家規矩”。

    御花園里乾元宮不遠，這個“不遠”近到什么程度呢，從御書房大門邁出來，步行十幾彈指的時間就到了。

    皇上滿打滿算就抱了衛瑜這么一會兒，就如同先前說好的那般，待到了御花園之后，他就將人放了下來。

    衛瑜還是很興奮的，一離開皇祖父的懷抱便跌跌撞撞的沖向一片假山旁的花圃，知畫連忙跟了上去，倒是原先沖在最前頭的小海子猶猶豫豫。

    不過衛瑜也就是看著“不穩”，她看著隨時要跌倒的時候，每一步都踩在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實際上底盤穩的很，并不像旁人所以為的那般“會摔”。

    這個月份草木茂盛，嬌花卻不多，此時御花園中最鮮艷最顯眼的首當其沖就是那一叢叢大麗花。

    那叢花在這一片綠色或淡雅的紅中實在亮眼，衛瑜一眼就看著了，她伸出手輕輕撫摸那些花瓣，有朱紅的，鮮粉的，鮮黃的粉黃漸變白的，每一種顏色都是鮮活的、有朝氣的。

    有小一些的花盤就如同衛瑜整個手掌大小，也有特別大的，似是比她的臉還要大。

    衛瑜嘴里驚嘆著大花花，然后……將頭埋進了花盤。

    知畫緊急避險立即提著小主子的后領將人拉了回來，同時心里對小主子的這種行為感到費解，后者被拉起來也不惱，大約是已經得逞，知畫聽見她樂呵呵的說：“瑜姐兒的頭，跟大！”

    知畫又聽見跟在一旁的皇上同樣笑呵呵的回了一句：“瑜姐兒真厲害。”她愈發感到費解。

    衛瑜同大麗花貼貼完之后，又整個人貼住了它抱著，不一會兒整張小臉都憋的通紅。

    皇上疑惑的問道：“這是在做什么呢？”

    衛瑜頭也不回的答，聲音明顯還憋著鼓氣：“摘發發——嗯——送娘親——嘿呦！”

    花盤大的花花莖也粗，總之靠著衛瑜的話，摘到今日太陽下山也是摘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