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罪 第22節
她動作小心的把病歷本擱在腿上,小腿并攏在一起,細長的手夠了夠安全帶,慢吞吞的系好。 傅晉寒手搭在方向盤上,好整以暇的盯著她看。姜安被看的不太自在,忍不住說:“我臉上有東西嗎?” 傅晉寒薄唇輕勾:“有。” 姜安嚇一跳,連忙摸臉,“有什么?是哪里臟了嗎?” 傅晉寒輕哂了聲,發動了車子,大吉普發動機聲音很大,蓋過了姜安的連聲詢問,直到傅晉寒把車窗搖上來,小姑娘還在追問。 他長臂一伸,把她頭頂上方自帶的鏡子扒拉下來,慢條斯理的說:“自己找。” 姜安當真認真的找了起來,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什么都沒找到后終于意識到這人又是在逗她玩。她氣的腮幫子微微鼓起,看上去很像河豚:“你又框我。” 傅晉寒眼角微微上揚,車身隨著轟鳴聲揚長而去。 第31章 木偶人31 何麗第三次來市局竟有些輕車熟路的感覺,她跟在一名小警察后面勻步往前走,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或許是知道自己這次來是因為什么,她面上沒有前兩次來的那種忐忑不安,很平靜。 審訊室里涼颼颼地,她攏了攏胳膊坐下來,看向對面的傅晉寒和姜安,笑了笑:“這么快又見面了。” 姜安雙手搭在桌案上,也朝她笑笑:“是啊,又見面了。” 傅晉寒懶得客套,單刀直入地問:“上月28日晚你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何麗的眼睛里一片死寂,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之前不是都交代過了嗎,在家里哪都沒去。” 很多犯罪的人即便知道警方已經掌握足夠多的證據但還是抱有一線希望,絕不開口承認犯下的罪行,何麗也不例外。但她和那些人不一樣的是,她不想逃脫懲罰,她只是覺得還沒有到全盤交代的時候。 傅晉寒雙眸冷淡,似乎早就知道對方會這么說:“何云是你什么人。” 何麗瞳孔皺縮,猛地抬眼,這變化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又恢復平靜,只是眼睛始終低垂著:“我meimei。” 傅晉寒并不給她逃避的機會,“何云,20歲,十四年前去世,家屬曾經報案。我們查過你meimei當時的死亡檔案,身上多處凌虐傷,致死原因是藥劑注射過量。當時你父母在市局門口拉橫幅要求警方徹查真相,但在一周后卻忽然領著你meimei的尸體回了老家,關于你meimei死亡的真相再也沒追究過,對嗎?” 何麗把手放下去按在大腿上,慢慢抬頭:“我當時在上大學,回來的時候我媽已經把我妹下葬了,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看到,知道的還沒你們警察知道的多呢。” “啪”地一下,有東西砸在地上,姜安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筆掉了。”她邊說邊彎腰去撿,目光不經意地從何麗藏在桌底的兩條腿上掠過,詫異地說:“你怎么在發抖?” 何麗雙手按的更加用力,她勉強扯出一絲笑:“任憑誰待在這個地方都會緊張吧?” 姜安點點頭,鋼筆在指尖旋轉,“可是你在訴說一件對自己有嚴重陰影的事時,表情害怕,身體反應卻很正常,和現在截然相反。” 何麗從進來之后維持的平靜被撕碎,她將手抽出來放在桌子邊緣,雙拳握的很緊:“你到底想問什么?” 姜安說:“李湛沒有家暴你對吧。” 何麗頓時皺起眉:“你們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會用醫院的證明撒謊嗎?” 姜安把病歷本推過去:“你每年的四月都會去一次醫院驗傷,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你口中的李湛是喝醉了就會家暴的酒鬼,一個酒鬼怎么會每次都在固定的時間點打人呢?你計劃的很完美,每一年都會去一趟醫院做傷情鑒定,但是這些從來都沒有李湛的簽字,每一次都是你獨自一人去的醫院。你說他打完你就后悔愧疚到給你買禮物,但他卻在這十幾年來卻一次都沒陪你去過醫院,是他不想,還是他根本就不知情呢?” 何麗面色緊了緊沒有說話。 “你是大學生,會彈鋼琴,還有潔癖,你這樣的人怎么會選擇李湛那樣粗魯一點都不講究,喝酒抽煙混社會,一到夏天就滿身大汗全是味的人當老公呢?我想你一點都不愛他,嫁給他只不過是因為他是齊昌義身邊的人,他負責接送那群女學生。”姜安黑亮的瞳孔盯著何麗:“我想知道,這場復仇你計劃了多久?” 何麗指尖捏的泛白,死死看著姜安。 姜安輕聲說:“兩年?三年?或許更早的十四年前?” “之前我就覺得奇怪,為什么在殺死李湛的環節里有這么多人如此湊巧的給兇手提供了作案兇器,而這些人和齊昌義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甚至并不認識。后來我查了你們所有的家屬關系,何云、張心、凌苗苗、孟曉雨,這些人你應該認識……”姜安說:“不,應該說你應該知道她們吧。” 何麗偽裝的面具被徹底揭下,她沉默半晌后笑了下,有些苦澀:“沒想到你們連她們都查到了。” 姜安問:“你和你meimei關系很好嗎。” “她很乖,也很可愛。知道家里窮就輟學來我上大學的城市打工賺錢給我湊學費,我平常的生活費也是她每天給人洗頭發賺來的。”何麗眼里的苦澀逐漸變得憤恨:“可是她卻被一群人渣害死了!他們騙她喝酒卻在酒里下藥,為什么要下那么多的藥!” 何麗說到這里似乎很痛苦,她捂住眼睛肩膀聳動,陷入折磨她十幾年的不堪的回憶中。 姜安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紙遞給何麗,何麗緩了很久才平復情緒:“謝謝。”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自說自話:“陳家在很多年前就利用女人給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提供玩樂換取利益,最開始是一位姓趙的,好像叫趙若楠,幫他們聯絡。那時候陳富剛剛起家,他借錢開了一家ktv,名義上是ktv實際上就是個風月場,趙若楠就是里面的坐臺小姐,也是陳富的情人。” “陳富去洗頭發的時候看上了我meimei,讓齊昌義想辦法把人弄去他的ktv,我妹那時候什么都不懂,齊昌義總是去洗頭,一來二去成了他的熟客,之后齊昌義就讓她辭掉發廊的工作,去他那邊干。” 何麗說到這里,眼角泛紅,再度啜泣起來。當年何云給她打過電話詢問她的意見,她當初覺得發廊里動手動腳的老男人太多,加上工作不體面,ktv聽上去就高檔很多,所以鼓動何云去那上班。 如果她當初沒有答應,何云或許就不會慘死。這件事成了何麗十多年來心口拔不出的刺,在午夜夢回時,總是扎的她痛不欲生,悔不當初,恨不得當年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她情緒很不穩定,不斷啜泣,姜安替她說了下去:“何云在里面被迫變成了陪酒小妹,他們逼她喝酒,她不愿意,他們就在酒里下藥,逼著她同意。后來某一次的藥量下多了,何云……不幸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何麗眼神悲憤又凄涼,聲音顫抖:“是!他們為什么要下那么多藥?害了人清白還不夠還要害人性命!我妹才20歲啊,一個女孩最美的年紀就這么死了,更可惡的是他們把她扔在了馬路邊,那是冬天啊,外面零下十幾度,連一件裹體的衣物都沒有,她得多冷?” 何麗鼻尖酸澀,大聲罵道:“所以這群人渣都該死!陳富該死,陳家的人該死,齊昌義、李湛、他們每個人都該死!” 傅晉寒沉聲說:“當時應該在她體內可以提取到dna,為什么后來撤銷報案。” “因為他們給了我父母一大筆錢,是他們這樣一輩子都只靠農田討生活的人從沒見過的數目。”何麗哭著哭著又笑了,喃喃地說:“太多了,多到讓親生父母放棄自己的孩子。” 何麗痛哭了一場,交代了所有的罪行,她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去調查陳家,為了替meimei報仇她接近李湛和他結婚,用他當跳板靠近齊昌義和陳斯禮,在何云死后,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她設定的計劃當中,她每一分每一秒不敢有一絲懈怠。 婚后李湛對她其實并不差,但她從未拿他當丈夫待過,在她眼里,李湛是施暴者,是罪犯,是害死她meimei的真兇之一,和他在一起睡的每一晚都令她覺得無比惡心! 何麗像是如釋重負一般,背負了十幾年的愧疚、自責、以及仇恨,壞人如今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她終于能夠睡一個好覺了。 第32章 木偶人32 刑偵辦里,楊樂做著總結匯報。 “案發當天齊昌義提前從會所出來蹲點,在汜河路口和代駕換位,車輛在八點05分進入小區,之后齊昌義從環城小區翻墻而出,提前在李湛下班的地方蹲點,埋伏在和李湛約好相見地點的必經之路,那段路沒有監控,齊昌義戴上手套將人用高爾夫球桿打暈,之后將李湛轉移到廢棄廠房進行分尸,他穿上張開提前放在車里的防護服按照小說進行了一模一樣的犯罪,之后處理現場。” “拋尸的最后一個地點是死者居住的小區,因為沒有監控,何麗下來幫助拋尸,她泄憤似的用刀刺了只剩下軀體的十八下,給死者戴上腳鐐,兩人合作完拋尸后齊昌義離開現場,何麗回家。之后凌晨四點,監控拍到陳斯禮開車從小區里出去,何麗早上八點出小區。” 這是一場橫跨二十多年的犯罪,一群受害者為了讓死去的亡魂安息,不惜犧牲自己的自由和生命。 “車鑰匙是修理廠老板故意丟在那里讓齊昌義去偷的,也是他故意第三天才報警說車丟了,時間、地點、作案工具,一起殺人案件居然牽連了這么多人。”包子悵然道,即便真相大白,他依舊覺得恍惚,大概是這場案件背后的真相更加令人心底發寒。 老李沉默著,一言不發。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評判這起案件,大家都是受害者,又都是施暴者,利用和被利用之間,沒有人是無辜的。 夏日的熱風從窗戶外灌進來,吹的人心里發燥。包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嘆了聲氣:“你說他們這不是傻嗎!明明可以報案,我們也可以去查的,為什么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 楊樂推了推眼鏡,說出殘忍的事實:“他們都報過案。” “什么?” 楊樂重復:“事發后都報過警,但都被王局壓下來了,我查了以前的檔案記錄,這些受害者撤銷報案的文件上都有王局的簽字。” 一時間沒人說話。 “cao!”包子終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在他心里警察兩個字何其重量,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他們這群穿著警服的人,更是正義,是法律,是信仰。然而總有一群老鼠屎去壞了這一鍋好粥! 姜安倒了杯誰端給包子:“喝點涼的降降火氣。” 包子接過來一口喝完,還是覺得心里火的慌:“我要去和張局打報告,王中天這樣的人不能繼續留在南城禍害人了!必須徹查!老大,你覺得呢?” 大家的視線都聚在了傅晉寒身上。 他漫不經心的掀開眼皮,嗤笑道:“等你去打報告,王中天早攜款跑人了。” 包子呲牙抗議,辦公室氣氛終于活躍了些。 傅晉寒將這起案件的陳述報告上交給調查組,引起極大的重視,張局那邊掌握了不少王中天之前犯罪的證據,加之二十五年前的事翻出水面,上面嚴令必須徹查此案,多年真相終于迎來即將大白的時刻。 王中天和其女婿被雙規,陳家資金被法院凍結,株安有限公司所有與此案相關人員全部落網,其中包括陳富,還有陳富準備用來為陳斯禮脫罪的那名替死鬼——陳斯儀。 陳斯儀西裝筆挺,穿著考究,即便坐在陰森的審訊室里,也能言笑晏晏斯文有禮。 經過警方調查他和這起案件并沒有關系,他既沒有參與性賄賂,也沒有和陳斯禮那樣亂七八糟的私生活。帶他來警局只是例行審問,回答完警方的問題后就能離開。 陳斯儀看向對面的兩人,笑道:“和你們講個故事吧。” 說完也不管對方愿不愿意聽,他已經開始自顧自講述,他的聲音很清冽,和從前那些故事說里的配音員有幾分相似。 “女孩懷揣夢想來到大城市想要靠自己闖出一番天地,在這里她碰到了一生摯愛,為了他心甘情愿賣身,幫他尋找其他和她一樣原本無辜的女孩做犧牲品。漸漸地男人事業越做越大,看上了有錢人家的小姐,開始嫌棄她,所以他要除掉這個知道他一切犯罪證據的女人。” 陳斯儀整了整衣擺:“可是怎么才能殺掉她不被人發現呢?他想了很久決定做成一場意外車禍身亡的假象,他做的很成功,在當年那個時代沒人查到他頭上,但是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他就要結婚了怎么能承認自己有孩子呢,于是他又找人把孩子扔到了福利院,再也沒有管過他。” “后來他兒子被綁架,巧的是綁架的罪犯正好是被送進孤兒院那個孩子的養父,孤兒救了那個富家少爺,他也知道了救他兒子的是他曾經老相好生的孩子,時隔十多年居然見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你們說他會怎么做?”陳斯儀依舊溫和的笑著,甚至還有心情調侃。 姜安低聲說:“勉為其難把他帶回家養著,日后自己驕縱跋扈的兒子犯了事就有替罪羊了。” 陳斯儀表情有一瞬間崩裂,他大笑出聲:“名震a市的天才少女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你確實很聰明。” 姜安聽著陳斯儀夸張的笑聲,忽然覺得這幅精致皮囊之下隱藏著的靈魂有些可憐。 同樣都是陳富的孩子。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銹。 她看著陳斯儀問:“你選擇做律師是因為方便調查你母親當年的死亡真相嗎?” 陳斯儀眼神詫異了一秒,繼而坦誠承認:“是。” 姜安:“市局的舉報信是你遞的嗎?” 陳斯儀點頭:“是。” 傅晉寒皺眉道:“何麗她們呢?” 陳斯儀淡聲開口:“他們跟我沒關系,我只是想報復陳富,可沒打算教唆殺人。” 說完他又笑笑:“我這應該算是為警方做好事了吧?幫你們除了社會的渣滓,毒瘤,不給我頒發個優秀市民獎什么的?” 陳斯儀云淡風輕的說著,仿佛陳家落網和他毫無關系,言語之間對于陳富沒有仇恨的憤怒,有的只是陌生人的涼薄。 傅晉寒目光冷冽:“你說何麗跟你沒什么關系,那這是什么。” 陳斯儀看向他遞過來的東西,是那把在李湛死后插入的刀。他眉宇間那抹淡然立即消失,他瞇起眼,上挑的眼睛顯得刻薄:“你給我看這個做什么?” 傅晉寒神色冷淡:“這是何麗從家里帶出來然后插在李湛身上的那把刀,做工精致,一把兩萬塊,還是紀念款,總共只生產出了十把,其中一位買主就是你。” 陳斯儀扯唇:“你也說了一共十個人。” 傅晉寒雙臂環抱,冷嗤道:“是嗎?那我想欣賞一下陳先生那把刀。” 陳斯儀沉默兩秒,隨即身體后仰,淡笑道:“送一把刀而已,不能送嗎?按照你們的說法,賣刀的也有罪了。”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像陳斯儀說的一樣,他只是送出去一把刀,只是無意之間表現出對何麗感興趣,讓他那個一向喜歡跟他作對的弟弟注意到何麗。至于后面事態的發展,和他沒有關系。